白发飞舞, 纱裙好似一团烟云,浅淡的茶色眼眸冰冷得无以复加,女子顺手收回长剑, 挥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气。
方才受了伤,这一招并未给人喘息的时机,那灰衣人还未起身便又被这道剑气冲撞开来。
知道这位不速之客不好惹, 灰衣人忍痛起身, 慌不择路破窗逃去。
越初寒抬脚便要跟上去,但她却是想到了什么,身形顿了顿。
“不用管我……快去……”
亲耳听见那人说杀了父亲,岂有在这种时候因小失大的道理?越初寒不再犹豫, 随即也投身扎进雨中。
大雨瓢泼,打在身上生疼, 就那一刻的迟疑,这吵闹天地已不见了灰衣人身影。
奔赴至林间四处搜寻,始终未见得有何人逃窜, 何况今夜雨势不小,又是沉沉黑夜, 结果只能是不尽人意。
还是被他给逃了。
无法,越初寒只得返回庄内, 吩咐一干弟子们尽力捉拿凶手。
而弟子房中, 绮桑已经昏了过去。
人就倒在地面, 意识全无, 肩头处淌着一滩触目心惊的血迹。
有弟子前来,见状纷纷大感诧异。
“这……江师兄怎么死了?”
“小师妹也受了伤?怎么回事?”
“一定是那贼人回来要对她下手!可恶!”
……
怒火难消,越初寒尽量维持平静,将绮桑打横抱起, 边道:“去将徐大夫请到我房中来。”
直到给绮桑包扎好了伤口,一身透湿的裴陆才赶了回来。
见到弟子们从庄内离开搜寻灰衣人,他才发觉不妙,匆忙回庄后又听说绮桑受了伤,真是又急又气。
“舒舒中了毒,这下绮桑妹妹也遭遇不测,初寒……我真是没脸见你。”
夜灯摇晃,墙面映着三个姿势各异的人影。
越初寒叹了口气:“不怪你。”
裴陆忙道:“绮桑妹妹如何了?”
“伤口有些深,不过性命倒是无忧,”越初寒道,“我听见了,那灰衣人亲口承认,父亲是被他所杀。”
裴陆冷哼:“由此可见,他必定在庄里潜伏好些年了,还将这罪名栽赃给绮桑妹妹,害我们对她生疑,真是歹毒!”
越初寒道:“告诉弟子们,将庄内也查一查,那人既然埋伏在庄里,肯定不愿就此毁掉多年苦心,他势必会寻个时机赶回来装作无事发生,这时谁若不在庄里,谁就有嫌疑。”
裴陆立即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放心罢,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安排过了。”
越初寒应了声“好”。
今夜一事很快便传遍庄内,有关杀害越长风凶手另有其人的消息也人尽皆知,虽说一夜过去都未将那灰衣人捉住,庄里也不见有谁受伤或是形迹可疑,但总算证明了绮桑的清白,众人心中也算欣慰。
昏昏沉沉躺了两日,绮桑才初初醒转。
她虚弱得厉害,一动就扯的伤口疼痛难忍。
床边,越初寒仍是守着她,见她醒来,便问询道:“疼么?”
绮桑点头:“疼的,不过我能忍。”
越初寒喂她喝了点水,目光柔和:“我闭关后发生的事,裴陆都和我说了,你做得很好。”
得知那灰衣人逃出生天,绮桑难免失望:“以后怕是很难抓得住他了。”
“人没事就好,”越初寒看着她,脸上有浅浅笑意,“不是你。”
纵然凶险,又挨了一剑要吃上一点皮肉苦头,却也弄清了原主并不是杀害越长风的真凶,这也是极大的收获,绮桑如释重负,扯了扯嘴角:“这伤么,倒也不亏。”
“这些天辛苦你了,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越初寒道,“不过那些刁难你的弟子们也并不坏,只是替父亲抱不平,你勿要怪责。”
绮桑道:“不会的,现在事情也已经弄清楚了,我没杀人,相信他们也不会再为难我,我理解的。”
“你能这样想便好。”
“那天,你怎么会突然赶来?”
“其实前一晚我便打算出关了,但是发现你偷偷跑来我房里藏东西,所以留了个心眼。”
还以为她闭关修炼会注意不了自己,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了,绮桑意外:“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进过你房间。”
越初寒颔首道:“不错,那封书信我也看过,什么都没有,我猜想你是有什么打算,所以按兵不动,你和裴陆跟上江轩我也知道,但那灰衣人下手灭他口的时候我暗中搜了一阵,后来发觉不对才又返回,怪我大意了,不然也不会叫你受伤,被他奸计得逞。”
“不是说了么,这伤受得不亏,”绮桑安慰,“挨一剑换我清白,很划算,你不必自责。”
心头的包袱都已消除,彼此难掩喜意,两人相视一笑。
绮桑这才来得及打量四周,问道:“你在碧云山庄,就是住这里?”
越初寒点头:“以前在别处,后来才搬过来的。”
绮桑看了一圈,疑惑:“怎么没个梳妆台?”
越初寒道:“我不喜打扮,所以用不着。”
“那你自己的东西都往哪儿搁?”
“东西?”
“就姑娘家用的那些东西啊,你再不喜打扮,也该有几件首饰或者私人物品的吧。”
越初寒想了想:“我没什么私人物品,”顿了顿,“你是想找什么东西?”
绮桑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便问道:“我当初送你的香囊还在吗?给我看看。”
她这要求并不过分,却见越初寒听了竟有些犹豫的样子。
绮桑猜测:“你,该不会是扔了吧?”
眼神微微躲闪,越初寒清了清嗓子:“怎么可能。”
“那你干嘛不愿意给我看?”
“没,只是……”
“弄坏了?”
“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了啊,”绮桑好笑,“你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我想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许是听见她说有可能找到线索,越初寒这才稍显无奈道:“那你……先起来。”
起来?绮桑一头雾水,由着她将自己扶着坐了起来。
便见越初寒将她背后的被褥一掀,那床板上头登时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暗格来。
绮桑正想出言取笑,可一看越初寒耳根都红透了,便又将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搞半天这人是骗她呢,说什么没有私人物品,结果全藏在床底下!
感受着那道看透一切的目光,越初寒默默无言地打开暗格取了一只香囊出来。
“给你。”
绮桑顺手接过,又朝那暗格里瞧了一眼,只见格子不大,里头堆的东西倒是不少,便还是没忍住调笑道:“小庄主?你没有私人物品呐?”
越初寒坐得笔直,赫然道:“这……”
“难怪不肯给我看呢,”绮桑道,“刚还跟我说没什么搁私人物品的地方,转眼就搞出这么个暗格来,好意思不?”
越初寒无可奈何:“你若不打趣,我怎会支吾不定?别说了……”
和这人相处的越久,就越是了解她的性子,表面看着冷冰冰的,是个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女,可实际上脸皮比谁都薄,一丁点小事就要脸红,这江湖上简直再找不出来第二个比她更纯情的人了。
绮桑强压下笑意,淡淡道:“好吧,我不打趣你,我先来看看这……嗯?”
发觉她皱起眉头,满脸疑惑的样子,越初寒也将那香囊看了几眼:“怎么了?”
绮桑吊在手里晃了晃,冲她道:“这是我送你的那个?”
越初寒道:“是,”见她神色不太对,便又道,“有问题?”
绮桑哼笑一声:“有,问题还不小。”
只见她手上那只香囊做工十分精美,绣的小巧玲珑,其上的花纹更是栩栩如生,若非手艺精湛之人,绝无可能做得出来。
要知道,绮桑在原主的房中也发现过一只香囊,和眼前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后一个拿到街上卖银子都不成问题,而前一个却是白送人都不一定有人要,差别可说是巨大无比,完全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听她细细分析而来,越初寒凝目道:“你是说,这香囊是别人交给你,然后要你拿给我的?”
绮桑道:“说不定就是那个灰衣人,他想让我将你引开,然后趁机在饭菜里下毒,卫离说过,他从始至终都是藏在你父亲房里的,人死后他才刻意出来吸引视线,也就是说,那天我们两个在弟子房的时候,那灰衣人早就躲在里面了。”
越初寒回忆一阵,肃然道:“原来如此。”
绮桑看了看她:“你想到了什么?”
“你原本并不是擅长女红之人,”越初寒道,“当日我见了这香囊大为惊艳,还开玩笑问你是不是花银子买的,你说你向别的师姐取过经,下了一番功夫有了长进,我便信了,如今想来,那不是真的,其实是有人叫你那样说的。”
这就对了,这也能说明原主房里那位也就是那灰衣人,她在原主练字的时候找上她,让她将香囊送给越初寒,又找了什么借口要原主替他隐瞒,而那等料峭寒冬时节,原主一定是为了帮她这个忙,所以才练字练到一半连外衣都没穿便急着出了门。
绮桑思索道:“能让我帮他忙,这人应该和我关系还不错,且他女红手艺好,这样的人,庄里该是不少,不太好缩小怀疑范围。”
越初寒道:“不过能够确定,那人一定是个女子。”
绮桑眼睛一亮:“没错!”
“还能威胁江轩给她卖命,”越初寒接着道,“这人身份地位也不会太低。”
绮桑道:“我对庄里的人不怎么熟,你能够联想到的人有哪些?”
越初寒沉思片刻:“很多。”
会绣香囊的姑娘该是一抓一大把,这庄里女弟子也不少,按原主的脾性来看,和她交好的人更是多了去了,还真是不好找。
各自思考着,两人都未再言语。
许久,绮桑才放弃想这个,转而道:“要不去看看柳舒舒吧,她那天晚上和那灰衣人交过手,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越初寒道:“你昏迷的这两日我去看过她,也是想问问此事,不过她一直没醒过,不晓得这会儿怎么样了。”
绮桑立即掀开被子要下床:“那就更得去看看了。”
越初寒将她拦住:“你还伤着,我去罢。”
“没事没事,伤口疼是难免的,走路倒是没问题。”
“真的没事?”
“真没事,我白白当了那么久的冤大头,有什么当然要亲耳听听了,好弄个清楚不是?”
她执意如此,越初寒也就不再坚持,扶她下了地,又取来衣物替她穿上。
瞧见她对待自己的动作如此温柔细致,绮桑有些发愣。
越初寒先推开门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虽是仍在下雨,但那雨丝却是细如牛毛,可以忽略不计,便道:“不冷就好,你同我来罢。”
她说着,踏出门去,可身后却迟迟没能听到动静。
回头看去,面色苍白的少女正倚着床柱静静站着,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以为她是身子吃不消,越初寒赶紧回了房,柔声道:“别硬撑,实在不行你就在房里等我。”
绮桑没来由叹口气,唤了她一声:“姐姐……”
看清她脸上有莫名的哀愁,越初寒观察着她:“怎么?”
“你对我很好。”
唇边浮现一抹笑意,越初寒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应该的。”
绮桑埋下头:“对不起。”
听见她这句突然的道歉,越初寒有些不明所以:“对不起?”
绮桑看着自己的鞋尖,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之前……是我太无理取闹了,伤了你的心,对不起……”
事到如今,该说的话都应说个明白,该表的态也绝不能再含糊不清,有些事可以佯装没发生过,但有些事却是非要面对不可。
迫切想要回到现实,她按照系统给出的任务费尽了心思要攻略她,可到底不是真心的,越初寒一开始不愿意,可后来为了保护她不受孟青伤害又主动剖白,只是那时绮桑刚刚经历了孟青的翻脸无情,做不到接受她。
而如今想来,她的决定是对的,越初寒是个至情至性的端正之人,如若为了一己私欲欺骗她,这对她太不公平,绮桑自己也不能做到心安理得,已经穿越了这么久,她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回不回去都没那么在意了,可带给越初寒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要是不把话说开,她良心怎么都不会安。
这句满怀歉意的对不起,其实迟到的太久了。
绮桑组织了半天语言,也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她等着越初寒冲她动气,虽然这不大可能,但她若是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也好,可越初寒的反应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轻声道:“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听到这话,绮桑倏地抬起头来,诧异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眼眸含着相同的歉意,越初寒低沉道:“若非是我对你动了心思,也不会叫孟青盯上你,她是为了对付我才抓着你不放,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一切的源头都是由我而起,你是无辜的。”
纵然知道她深明大义又善解人意,可她这番话还是令绮桑意外了。
“何况我与舒舒自小定有婚约,喜欢上你本就是我的不对,”越初寒面有自责,“既有婚约,便要对未婚妻忠诚,我却是……这与那些朝三暮四的负心之人有何区别?我负了舒舒,也害了你,是我错了,枉费了父亲这么多年对我的教导,我心中有愧。”
绮桑急忙道:“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招惹你的。”
越初寒摇了摇头:“并非是你招惹我,而是我放肆了,你只是不记得……你从前喜欢的是别人。”
绮桑一愣。
脑海中顿时浮现起那些藏在书柜后面的画像,她心中惊骇。
难不成越初寒知道原主喜欢孟青?
“我以前……喜欢谁?”
越初寒看了她一眼,却没说出那人的名字,只道:“七星阁有碧云山庄的卧底。”
绮桑疑惑:“卧底怎么了?”
便听越初寒道:“你坠崖后被孟青救回去发生了什么,我其实大概都知道。”
此话一出,绮桑当场怔住。
越初寒叹息:“虽然不清楚孟青具体和你说了什么,但在长龙关救你回来的那晚,你说七星阁救了你,安排人帮你寻亲,都只是骗我的假话,我心里有数,只是没过多追究。”
绮桑震惊了。
好半晌,她才艰难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
越初寒道:“是,我猜想你不是故意骗我,一定是孟青叫你那样搪塞我的,我不想打草惊蛇,况且你那时刚失忆,一定是将孟青当做亲人,我怕你得知真相一时间难以接受,便只能不动声色装不知。”
“现在想想,倒不如彼时便和你说清一切,也就不必再被孟青二次哄骗了。”
“说到底,都是我害了你。”
其实她要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若是早些告诉绮桑孟青的真面目,或许就能阻止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但世事难料,她的保护和顾虑,却是起到了反作用,可人要做坏事,谁又能时时刻刻提前防备?
回想起盛安城与孟青反目的那夜,心口至今还隐隐作痛。
绮桑笑得有点苦涩:“怎么就成你害了我?别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谁也不怪罪,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命中注定吧,躲也躲不过的。”
说完,她又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越初寒道:“孟青身边并非那么容易接近,别的事也不太清楚了,最近一次便是你去了渡海关后,我打探过你的安危。”
绮桑立即道:“试探我的那几封书信,都是你亲笔所写?”
提起这个,越初寒稍显愧色:“是我写的,”顿了顿,“你说几封?我一共就写了一封。”
绮桑回忆道:“赵姑娘给我看过两封书信,都是你的字迹,第一封告诉我你们要攻打紫金关,还让我留在七星阁偷书,第二封让我拿到解毒方子后也别走,继续待在七星阁盯着孟青的动静,写的明明白白让我不要跟着赵姑娘离开,我当时可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心想我都逃跑出来跟赵姑娘见面了,你怎么就不让我跟她回去呢?”
越初寒正色道:“我绝无此言,让你偷书最是荒谬。”
“我也想过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绮桑道,“可那就是你的字迹,有谁会模仿你的笔迹吗?”
越初寒脸色一变。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瞬变得复杂起来。
绮桑问道:“你想到了谁?”
“能模仿我笔迹的人倒是有好几位,”越初寒沉着道,“但能够做到真假难辨的,就只有一个。”
绮桑急忙道:“谁!”
却见越初寒沉默了一阵,摇头道:“暂时还不想告诉你,没有根据的事,万一不是那人,说出来只能招惹闲话。”
绮桑不死心:“那你给我一点提示?我猜猜?”
越初寒还是拒绝:“我会弄清楚的,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见一个人,他应该会知道很多有用的线索。”
言毕,她便朝门外唤来一名弟子。
“去写封书信,邀雪域三千宗的邬长老来庄做客,记住,书信送到冰崖边自会有人接手,不可随意走动,尽快回来。”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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