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站在松霭里,针叶的掩映下,他的神色有几分模糊不清。

  崔小酒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心中突地一跳。但走到近前,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她客气又疏离保持一段距离,问:“封道友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一些事……”

  封北忽然朝她眨眨眼,少年老成的脸上,多了些俏皮:“奇变偶不变?”

  “啊?”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也很少网上冲浪的崔小酒,脸上写满问号。

  封北面上神情滞了片刻,又道:“天王盖地虎?”

  崔小酒摸不着头脑:“宝、宝塔镇河妖?”

  风簌簌而过,封北的笑有些撑不下去。

  崔小酒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封北的意思,双眼睁大,捂住嘴:“你……你是说?”

  封北忙点头。

  崔小酒心中震惊:这个封北……居然也从现世来的吗?

  世界规则不允许外来之人说出他们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事实,于是便只能拿这种方法来暗示。

  如此说来,封北这段时日的亲近和热络,便有原因了。

  可新的疑惑又来了,崔小酒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身为一个在深山宅邸中长大、身边人都遵循古礼的人,崔小酒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现代痕迹。那么封北怎么认出是她?

  封北像是早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因为带你来的那个东西,也是带我来的。”

  听到这话,崔小酒心中浮现两个字——

  系统。

  原来如此。

  她对这个系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还冠以为她好的名义……哪怕知道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冰冷的死物,也叫她很不舒服。

  只是不知道,封北对系统怎么看?

  这时,封北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壶酒来,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弥漫开:“不提这个,介意和我来一杯吗?唉,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一样了。”

  崔小酒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那妖兽潮不知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是保持清醒为妙。”

  而且她还记得灵钧之前的那句“不要轻信”,哪怕是老乡,也不一定就是心怀善意。

  灵钧看人应该还挺准的?

  封北看起来有些遗憾,但并未坚持:“只是果酒,运转灵气就能消下去了。不过也对,这个时候还是警惕些更好,尤其我还是领队,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崔小酒和他不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在雪地上洒下银霜,松林的气息冷凉。

  封北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不远的松林里忽然惊起一群飞鸟。

  不详的气息席卷过来。

  两人齐齐看向右侧某一处。

  封北:“遭了,有情况!”

  二人急忙回山洞叫起还在休整中的圣山弟子,灵钧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眉头蹙起。

  走出外面。

  这时已经可以明显看出异状,先是簌簌的声音从松林远处传来,再然后大地都有些颤动,就像……之前兽潮来袭的时候。

  天幕变得黑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轧下来,白月被黑云所遮蔽,很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崔小酒喃喃:“好像……什么存在震怒了一样。”

  所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撤离,崔小酒心中的危机感却越来越浓重。

  这时灵钧在她耳边道:“去空中。”

  崔小酒相信灵钧的判断,没有犹豫,对封北说:“我们去空中!留在地面可能……”

  圣山弟子反应各异,他们大部分人觉得,在空中岂不

  是成了活靶子?

  封北沉思片刻,说:“去半空,结阵!”

  圣山弟子便只能敛下种种思虑不满:“是!”

  事实证明,灵钧所说是对的。

  升上半空还未过十息,巨大的洪流便将山上的树木全都撞断,如果他们在里面,恐怕很快就会被吞没了。

  这个地方不像之前,他们没头没脑找不到边界。如果撑不到兽潮过去,怕是会真的折在里面。

  众人还未来得及生出后怕,变故又生。

  那地上的洪流中竟然向半空飞射出几道黑影,并成倍数递增,转瞬把数人淹没——这似乎昭示着它们想要把擅入者留在此地的决心。

  剑阵刚刚成型,还未稳固。

  “啊!”

  崔小酒刚输入一点灵力,淡金色的防御膜便如脆弱的玻璃般碎成片片。

  众人被冲散。

  崔小酒只来得及给她和灵钧罩上灵力组成的屏障,便被洪流裹挟着冲到更远的地方。她咬咬牙,往飞剑中注入灵力,向某个方向直冲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黑压压的东西终于稀疏了。

  崔小酒这才分得出一点精力看周围——包围她们的这些东西,竟然是千奇百怪的鸟,又或者说,用鸟类妖兽来形容更加恰当。

  有的模样狰狞,有的羽毛艳丽,姿容秀美。

  经脉因为灵力输出太猛,已经有些刺痛,她无暇顾及,注入更多灵力进飞剑。

  倏然,沉沉的夜幕涌入眼底。

  出来了。

  崔小酒回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早不见了封北诸人的身影。

  她眉头皱起,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片黑压压里又冲出些黑影。其中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当头,往崔小酒这边重开,其余飞兽为后,如出鞘的利剑般,悍勇无匹。

  她忙催动飞剑避去,与妖兽群做的“剑”擦肩而过。

  妖兽一击未中,便四散开来,似乎想要逐渐收紧,制成一个“网”。

  崔小酒这时候也无暇顾上圣山的人了,封北有系统在应该也不会有事,她吐出一口气,往兽潮相反的方向,如一道流光往天边疾驰而去

  “怎么办?”她拉着灵钧,乌黑的发被风吹到脑后拢成一束,“它们这次好像是有理智的!它们恐怕会一直追着我们!”

  灵钧:“找地形复杂的地方,先试着甩开。”

  被灵钧沉稳的态度所感染,崔小酒心脏剧烈跳动着,她深吸一口气,冷静找回些许,遵从灵钧的提议,往一处山脉聚集的地方飞驰而去。

  “真没想到。和圣山众分开的计划还没实施,就遇到这种事。”她低低道。

  在山脉之中,崔小酒操纵飞剑时高时低,时入林时升空,没有时间往后看,但身后的危机感如影随形,告诉她这次的敌人并不容易甩掉。

  正思索着到什么地方才能甩开这些“追兵”,眼前突然有黑影闪过。。

  崔小酒心中一突,转向已来不及,忙驭起灵力抵挡。

  狡猾的妖兽,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的前面!

  而且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妖兽接连不断的朝灵力盾撞来,崔小酒她前进的速度受阻,后面追兵也一致。两面夹击,灵力盾剧烈的震颤,从四周不断传来细碎的裂响。

  无法脱困,离不开这里!

  也不过是瞬息的事,经脉里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灵力盾碎裂成片,剑亦脱手。

  她眼前一黑,脑子里忽然漫无边际的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能死在一起,是不是也不算孤单?

  随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因而也没见到那惊天的一剑。

  时间仿佛都为之陷入泥沼,扑来的

  妖兽成了一帧一帧画片。无边剑意成型,组成幽闭的一方空间。

  ——那是“域”。

  灵钧把崔小酒揽在怀里,接住脱手的剑——这是她久违拿右手握剑的时候。

  握剑的时候,她很神奇的什么都没有想。

  忘记筋脉被生生刺断的痛苦,忘记曾经的遭遇。

  忘记了自身是否负有灵力,忘记了曾经所学的那些反复剑招。

  本能让她护住怀里的小姑娘,挥出一剑。

  一剑而已。

  灵钧黑色衣袖被风鼓起,发出猎猎声响,领口绣着的寒梅比血还要艳。

  天地变色。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仅有瞬息。

  聚拢的妖兽嘭的四散开,像炸开的糖果,血雨纷纷落下,两人周身再无一只妖兽。

  在达到“宗师”境之后,还有一个笼统的境界叫“宗师之上”,达到此境界者,必定参透了部分天地至理,超脱于俗世。

  灵钧前世位及剑阁阁主、名列宗师之位时,甚至已经摸到一点边。

  可惜还未来得及往更深处参悟,她便被诬为奸细,堕入黑水。

  受黑水影响,她的神智其实并不是一直那么清晰,有时会被杀念所控制,有时会更加暴躁酷戾——她的力量空前暴涨,她的时间与境界却仿佛停留在了跳下罪渊的那一刹。

  直至现在。

  剑已成。

  失去崔小酒灵力支撑的飞剑变回原来大小,灵钧把崔小酒护在怀里,后背朝下,一同坠落下去,坠入墨绿的松林。

  边界处残存的妖兽们在松林外盘桓几圈,然后像是忌惮着什么一样,振翅飞走了。

  “唔……”

  崔小酒头痛欲裂,沉重的疲惫感浸满了四肢百骸。

  她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墨绿的针叶,以及松针之上覆着的白雪,些许晨光从枝杈旁探进来。

  “这里是……”昏迷之前的记忆在脑海闪过,她蓦地清醒过来,艰难坐起身,“灵钧?”

  灵钧就躺在她身侧,闭着双眼,胸口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

  崔小酒心神微松,身子一软险些又要倒下去。她甩甩头,稳住身体,小心翼翼的探出神识,扫视灵钧身体的状况。

  ……骨头碎了好多,内脏也有一些破损,身上还有许多树叶刮出的血口。

  反观自己,除却灵力耗尽,就没有其它的伤了。

  崔小酒怎么可能猜不出,灵钧是拿身体做了垫子,护住了她?

  她咬紧下唇,运转心法,榨出点可怜巴巴的灵力,直到经脉疼痛不堪才停止,并将这些灵力送到灵钧身躯,修复滋养受损的脏器,然后找出修复伤势的丹药,给灵钧喂下去。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因为灵钧在昏迷中把牙关咬得死紧,她不得不尝试了许多法子,比如托着灵钧的下巴,拿拇指按压苍白的唇瓣,叩开紧闭的牙齿。

  等把几种丹药不要钱一般喂下去,灵钧的情况稳定下来,她这才松下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拇指,后知后觉的,耳尖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甩甩头,把这些热意甩开,专注看回自己的情况。

  此时经脉已经干涸的发痛,再不处理就真的会有问题了。她吞下几颗回灵的丹药,随后目光掠过笔挺的松柏,触及植株掩映之下的山洞。

  太冷了。

  没有灵力护体的她,都能感觉到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那灵钧呢?灵钧的伤比她还重……

  崔小酒伸手触了一下灵钧的皮肤,冰的骇人,她拧起眉。

  必须要找一个足够暖和的地方。

  灵力此时已经恢复些许,她为灵钧撑上防护罩,独自一

  人提剑去了山洞。

  冰蓝色的小气剑盘旋在身侧警戒,她小心翼翼探进去。

  山洞里没有其它妖兽居住过的痕迹,里侧的山壁上刻了些看不懂的符号,崔小酒猜测可能是先人留下来的,许是一种文字。山洞深处有扇紧闭的不知通往哪里的门,因经年没有人到来,石块快把它掩住了。

  没有什么危险,可以暂居。

  崔小酒把山洞收拾好,生上火,回到雪地把灵钧抱起。

  身躯入怀的重量比想象中要轻,在圣山的遭遇到底是坏了灵钧的根基,哪怕崔小酒这些时日用心调养,也没能让她长上几两肉。

  刚刚在山洞的时候,崔小酒削石做了石床,又在石床上铺了柔软的垫子。走进山洞,她直接把灵钧安置在石床上,为其覆上兽皮做的毛毯。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会加重灵钧身体的负担。

  “应该就会很暖和了。”

  洞口处的防御结界早已做好,那是一个幻阵,就算修为不高的修真者或妖兽靠近,也发现不了山洞的存在。

  崔小酒坐在石床旁的那块地上,这样一趟忙碌下来,她疲惫极了,猫一样的蜷缩在石床旁,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右手撑着脸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搭上灵钧的手腕,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和缓轻柔的输入进灵钧的经脉。

  灵钧丹田已毁,经脉阻塞,这些输入的灵力虽不能在其体内待长久,却能让灵钧舒服些许。

  那便是值得的。

  她看着灵钧安谧的睡颜,心神飘忽去了别处,杂七杂八的想些东西。

  曾经在圣山的时候,她也曾这么看着灵钧,如今数月过去,心境已是不同。

  最开始她初临异世,四面楚歌,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处,唯一熟悉的、崇拜喜欢的人敌视于她。

  现在虽然也是被追杀,在圣山的天罗地网下藏匿生存,但有灵钧陪伴,漂泊无依的心就像是有了归处。

  或许她当初能从心魔幻境里很快出来,也有灵钧的缘故。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再是随处飘荡的蓬草了。

  她吐出口气:“如今当务之急,还是为灵钧恢复修为。”

  刚刚在妖兽潮中,如果是灵钧,一定不会像她这么狼狈——而在那种险情中两人能够活下来,怕是灵钧做了些什么。

  她还是成长的太慢了。

  倒不是她不努力,而是修真一事本就是靠时间堆砌,她要成长为能和圣山对抗的人,还要经历很长很长的时间。

  反应能力和战斗经验要在一次次险象环生中累积,完全适应并达到宗师的心境,也要世事练达,于红尘中磨砺。

  但是,现在敌人哪会给她一步一步成长的时间?

  所以目前两人最终的破局点,便是灵钧的修为上。要活下去,要向圣山复仇,便要加紧时间修复灵钧的灵脉。

  “只是第一味主材料,还完全没有头绪啊……”

  为灵钧重塑灵脉所需的辅料这些时日已经找齐,还差两味主材料,其中之一便在这个秘境里,叫无相玄冰。

  无相玄冰是炼药的顶级材料,亦可用作锻材。原著中提过一嘴,男主曾用无相玄冰锻制出他的爱刀。可惜这无相玄冰具体怎么来的语焉不详,只说是男主打碎秘境,获得秘境之基后的副产物。

  而崔小酒又不会为此打碎秘境,波及旁人。

  思绪漫无目的的放飞,这时,她忽然听到灵钧口中低吟:“嗯……”

  指尖微颤,她收回输入灵力的手,看灵钧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灵钧你醒啦!”她惊喜道。

  “嗯,这里是……”

  见灵钧想要坐起来,崔小酒忙将其按住:“再躺会儿。

  这里是处山洞,我已经清理过了,很安全。”

  灵钧没再坚持,略微偏了偏头看她,黑漆漆的眼瞳聚焦,瞧上去格外专注,认真。

  崔小酒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火焰舔舐着柴火,发出劈啪声响。

  无边的静谧蔓延开来,而这静谧之中,像是夹杂了什么东西,让崔小酒的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她捏了捏耳廓,低着头说:“以后,不许你那样了。”

  灵钧:“嗯?”

  “我说……不许让你这么护着我。你不知道你现在……”崔小酒顿了顿,“总之我现在有修为在身,不会怎么样的!”

  她声音低下去:“我希望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你能首先保全自己。”

  灵钧伸出手,穿过崔小酒散落在肩头的发:“好。”

  她眼中染上浅浅笑意:“我们芃芃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

  崔小酒别过头去,从灵钧的角度,在乌发的掩映下,可以看到其右颊上一颗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这时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异响,轰隆隆如惊雷。

  崔小酒身体倏然绷紧,弹起来。

  灵钧也撑起身子:“怎么?”

  崔小酒神情凝重:“山洞深处,那地方有一座石门,兴许是出了问题。我以为不会有异动的……”

  灵钧说“无妨”。

  两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变故发生。崔小酒说:“要不,我去探看一番?”

  “我也一同。”灵钧下了石床,“放心,伤势好些了。”

  崔小酒犹疑片刻,点点头。

  迈过乱石,只见那道石门竟然已打开,之前掩住石门的乱石落了满地,之前轰隆隆的声音,想必便是来源于这些乱石。

  石门之中,一道幽蓝的光静静淌在那里。

  似乎是无害的。

  崔小酒喃喃:“那是什么?”

  蓝光瑰丽又神秘,似乎引诱着二人上前。

  但在这修真界沉浮数月的崔小酒已经知道,越是无害、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潜藏着无尽的危险。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前进,转头看向灵钧。

  却见灵钧有些失神的看着这蓝光,崔小酒心中一紧,试探道:“灵钧?”

  灵钧眸光颤动了一下,视线有了聚焦,回神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这道蓝光……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

  “嗯。”她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曾经见过,而是那种……源于血脉,源于灵魂,甚至追溯到更深处的东西。”

  崔小酒迷惑的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原著中曾对灵钧的身世一主玉轩子外出云游时,意外捡回来收养的,生父生母不详。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山洞里的东西,是她的父母留下的?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灵钧摇摇头。

  她看上去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十分执着,触及崔小酒不解的目光,她说:“我自幼跟随师父长大,也算顺遂,虽偶尔会想起未曾谋面的父母,但对他们的念想并不深。”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念想。

  幼时师父虽宠她,却也赏罚分明。有一次她犯错挨了戒尺,手心缩进袖子里,又热又疼。

  师弟师妹们闲聊的声音飘进耳朵,她听她们说起父母,说起父母对她们如何疼宠,给她们带镇子上的点心,做竹蜻蜓给她们玩。

  灵钧心中便陡然升起一种好奇与渴望。

  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呢?

  手指蜷缩,不小心碰到伤处,麻和痒席卷上来,如同蚂蚁啃噬

  着手心。她想:会是像师弟师妹们的父母一样,把她放到蜜罐子里宠吗?还是像师父一样严厉,督促着她成龙成凤?

  于是她晚上辗转半天睡不着,便偷偷的叩响师父房门,师父让她进屋,问她怎么了,她支吾了一会儿,小声说:“师父,您知道……我的父母吗?”

  师父那一瞬间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呢?应当是很复杂,复杂到当时的她看不懂。

  那晚她终究没有得到答案。等到长大后她才从师叔师伯的口中得知,师父是从荒野里找到的她,这也就意味着,是她的父母不要她了。

  他们不会宠她,也不会严厉待她,因为他们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渴望她的降临。

  修真者本就讲究断亲缘,得知这事的时候,她已经过了十几岁的年纪,没了孩子心性,幼时对父母的渴望早已淡了。在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时,也只是怔愣片刻,便回到日复一日的对自己的锤炼中去。

  崔小酒窥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那……我们要去看看吗?”

  要去吗?

  灵钧也说不上是渴望还是抵触,还是如白开水一般的寡淡。在答案抵在舌尖时,她惊异又茫然的发现,竟然很难吐露出来。

  崔小酒见她久久不语,大着胆子替她做了决定:“那便去看看!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就当做个了断。我以前错过什么事,就老会去想,越想越难放下,你想呀,这个秘境再开启便不知在以后何时了,总不能等以后想看了再后悔,是不是?”

  灵钧想反驳,可目光触及女孩柔婉的唇角和浸润了水一般的诚挚眼眸,什么都说不出来。

  幽蓝的光如同焰火,静谧的燃着。

  她哑声说“好”。

  防御符箓和法器在刚刚与妖兽潮的对决中已经用掉,崔小酒想了想,还是要保险一点,放出一只机关鸟。

  她放开手,机关鸟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羽翼便尽数展开,小巧敏捷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飞进去,落在地上,小爪子微动,啪嗒跳两下。

  没有反应。

  崔小酒摸了摸下巴:“看来不会对死物造成伤害……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机关,可惜我们现在找不到活物实验了。”

  她看向灵钧:“我们进去吗?”

  灵钧说:“我进去。如若真是与血脉有关,你进入恐有危险。”

  “可……”崔小酒张了张唇。

  灵钧在她之前道:“在这里等我。”

  “……好。”崔小酒吐出口气,没有坚持。

  如果因为所谓“共患难”的理由,把自己、把灵钧置于不妙的境地,实在是不太明智。

  灵钧走了进去,崔小酒看着她的背影,精神紧绷,手指抚上右腕的金色细链。如果有危险,她可以通过这个灵器把灵钧拉回来。

  ……

  山洞中干净的几乎纤尘不染,灵钧迈步进去,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

  空荡荡的,看不出什么人存在过的痕迹,唯有右侧有一片小小的花田,鲜花娇艳,长久的开着。

  在这座冰雪砌成的秘境里,在这间小小的密室,居然还有这样的鲜亮的颜色。

  蓝光见灵钧进来,雀跃的蹦了两下,像是等来了它长久企盼的人。

  它颤动着,最后化作流光,投入灵钧眉心。

  灵钧并未抗拒。

  她想看看,这个在灵魂深处吸引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蓝光没入眉心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暗了。约莫过了几息,视野蓦地亮起来,灵钧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的对面。

  这个女人长得眉目英气,瞳色漆黑如点寒星,只可惜气色不太好,面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瞧上去就命不久矣。

  灵钧对她想说什么有几分预感,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女人道:“我是你的母亲。”

  忽然之间多了个娘,灵钧心情有些奇妙。

  她今年已五百岁有余,这副年纪放在凡人的世界,已经足够一个家族繁衍六世了。

  她没有回应,女人也没有等她回应,说到底这只是一段留影,而留影的两边差了五百多年。

  “我未来的孩子?这样称呼似乎有点怪,略过吧。该怎么自我介绍一下呢?咳咳……”

  女人装模作样的理了理鬓发,使她瞧上去比起最初冰雕雪砌一样的模样,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我名为灵潇,是这片大陆的‘监察者’,亦是圣山的最初创立者之一。”

  灵钧原本只是以为会听一些往事,没想到和圣山还有关联,神情有些莫测起来。

  还有,“监察者”是什么?

  女人看了看洞口的方向,神情不见畏惧:“现在外面四处都是追兵,我躲入这个秘境,求得一丝喘息之机,以和未来的你对话。”

  她手无意识的捂住腹部,灵钧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这段留影,可能是在女人怀她的时候录的。

  灵钧这才有了一种,女人是她血脉亲人的感觉。

  女人眼中闪过浅浅的悲意:“你的父亲为了我,在之前的围剿中已经……可惜不能让你见一见他啦。”

  随后她弯了弯唇掩饰过去。

  “我的孩子,或许妈妈没能在接下来的浪潮中保存下你,或许你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秘境,看到我留下的东西。”

  “但是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讲给未来的你听。”

  她说:“你的父亲是人族,你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脉,而另一半……则是来源于我,来源于‘监察者’。”

  灵钧微微蹙眉。

  灵潇像是看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说:“每一个位面都有监察者,监察者制约‘世界’,即天道,使天道不能徇私,一直秉持公正。”

  “不要意外,万物相生相克,天道亦然,监察者亦然。要怎么说呢,监察者制约天道,天道管理众生,而众生之力亦可摧毁监察者,便是这样的闭环。”

  她摇了摇头,似叹息:“原本三者互相制约,可近来,天道似乎有了异动,并控制利用了人族,试图灭除监察者。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看向灵钧的方向:“你是我血脉的继承,也是唯一能继承‘监察者’身份的存在,如果被圣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我会掩盖住你在世上来过的痕迹……”

  原来是这么回事。灵钧想。

  上一世与这一世,圣山十二阁得圣首命令,以妖族奸细之名把她抓捕关押,他们想抓的哪里是妖族奸细?

  分明是想抓“监察者”的后代,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置于死地。

  圣人创立圣山,止杀伐兵戈,没想到这样的信条,最终被他们亲手毁去。

  灵潇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视线一阵动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轰击着山洞。灵潇皱了皱眉,叹出口气:“本以为可以和你多说一会儿的。”

  她想了想,灵力凝于指尖,贫瘠的空地上便破土、生出些鲜花。这似乎亦是监察者的能力:“妈妈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只能做出些这种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花?”

  “你一定有许多疑惑。我把剩下的内容一并灌输入传承,我的孩子……”灵潇站起身,握起一直放在边上的刀,刀身漆黑,背脊与刀一般笔直。

  她轻声道:“保护好自己,妈妈爱你,你的父亲依然。”

  画面到这里就此中断,于此同时,灵钧能感知的到,有团蓝色的光静静躺在她识海,

  其上几道灵气锁链若隐若现。

  这就是灵潇留下的“传承”。

  灵钧鸦羽般的黑睫颤了颤,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命盘上的线交汇,指引他来到这个地方,看到血亲留下的一切。

  血脉亲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哪怕她与这位母亲从未谋面,也从未真正受到其照料,甚至心里怨馁过释然过,但在看到其离开赴死的那一刻,心里仍泛起浅浅悲意。

  可惜往事不可追。

  之后的发生的事她大致能够猜到,灵潇与圣山再次刀兵相交,逃与追交替上演,最后灵钧在某个地方生下她,她的师父恰巧路过,把她捡回了圣山。

  ——说不定她的师父也是知情者,灵钧想起自己曾经问起父母的事时,玉轩子脸上复杂的神情。

  偏头看那簇花田。

  花儿的寿命只有短短半载,但在灵潇的残余灵力加持下,却长久的留存在这儿,一直活了数百年。

  灵钧静立了一会儿,这才试图拿神识去触碰那团蓝光,虚化的锁链牢牢挡住她神识的探入,反馈回来一道信息——修为必须到达宗师境,才可接受传承,否则于性命有损。

  她眉头微蹙。

  若说神识,她已经淬炼到了宗师之上,可惜肉身境界跌落。看来要打开传承、获得当年真相,便要等修为恢复之后才行了。

  她捏了捏眉心,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崔小酒正等在那儿,眸子灼灼。

  “没事吧?”小姑娘关切的问。

  她摇摇头。

  坐回石床,燃起的篝火已经有些疲了,崔小酒又往其中投了些柴火。灵钧为她说起在石洞内所见到的东西。

  “你怨她吗?”崔小酒轻声问。

  灵钧摇摇头:“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而且她最后并没有让我为她报仇,而只是……让我保护好自己。”

  崔小酒点点头:“那……那簇花田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亦不知。”

  崔小酒一抚掌:“那便移栽吧!我这里有储物戒,其中置了灵田。”

  灵钧没有异议,两人一同把那些鲜花挖出来。

  崔小酒拿神识操纵,把花儿都移栽到了储物戒:“没有这股灵力的加持,这些儿花开到颓靡,便可能会衰败,但我们可以把它的种子存下来,种下去,这样就能长久的有这么一个花田了。”

  “嗯。”

  封北灰头土脸的躲在一道冰裂里,系统帮助他遮掩气息,让他不致被铺天盖地的妖兽发现。

  但他带来的圣山弟子已经全部折损在刚刚那场妖兽潮里。

  虽然他是被十二圣首亲口认定之人,但待回到峰中,可以想象他背地里会怎么被人指指点点。

  ——“哈,圣首指定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人?”

  “散了吧散了吧,嗐,哪怕换了我,表现也能比他好上百倍!”

  “整队只剩下了他,他怎么有脸回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阴着一张脸,在心底质问系统:“到底怎么回事?原著里可没有妖兽潮!”

  系统:“经检测,雪山秘境出现剧情之外的变数……”

  封北:“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系统不慌不忙的拿平板机械音继续道:“……具体位置,应为——中央冰裂。”

  封北闭了嘴,拧起眉,半晌道:“冰裂里……这不就是那位?”

  系统:“嗯,秘境之主。原因未知。”

  封北吐出口气,略微伸展身体,靠在冰裂上:“好不容易把人哄骗到,接下来只需要徐徐图之……结果突然来了这个。”

  系统:“有分别就有重聚,到时再施展你的本事也不

  迟。根据我选取的样本分析,她把你抛下,心里必定存在愧疚、不忍等因子,届时再接近,成功率比原计划要更高。”

  “这么说还算因祸得福?”封北讽笑一声,“老乡情老乡情……但愿如你所讲,会一切顺利吧。”

  系统:“你觉得不行?”

  封北没说话。

  半晌,系统感慨道:“你们人类可真难懂。”

  等彻底休整好已是第二日,崔小姐和灵钧踏着晨光走出山洞。

  不知道那些妖兽还会不会出现,以防万一,崔小酒和灵钧还是吞了隐蔽气息的灵丹。

  两人朝着雪原的中心,也就是封北口中那个冰裂进发。

  崔小酒猜测,如果封北无事,大概会去那儿——之前初遇时,封北就说要直奔那道冰裂。

  原著中对于这座冰裂,亦有记述。

  男主遭遇伏击,且战且退跌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谷。他本以为必死无疑,最后却被一层膜给阻了一下,平平稳稳落地,没受多大的伤。

  抬头一看,恢弘的宫殿就在眼前。

  没错,冰裂中存在一座冰雪砌成的宫殿,宫殿之中藏着的,便是这座秘境的基石。

  原著中男主阴错阳差、险象环生击败“不怀好意”的境主,秘境基石崩裂,从中取得无穷尽的宝物。

  只是不知道,她这位穿进男主身体的“老乡”,为什么也要去那儿?

  日向西斜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那座冰谷。

  望不到底的黑黢黢的巨大冰裂,从里往外冒着寒气,崔小酒站在裂缝边缘,心脏砰砰直跳。

  对于黑暗与幽闭的恐惧,从远古时代开始,便刻入了人类的基因。

  她犹豫着要不要跳,这时,冰裂忽然一阵动荡,外面的冰层片片龟裂,并像周围辐射,很快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崔小酒拉住灵钧,御剑浮在空中。

  只见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虚空,一座巨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