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
半晌后, 梅特维亚低下了头，语气低沉地说道。
这时候外面正是黄昏时分，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魔王之前考虑到保密问题, 将窗帘拉上了, 也并没有点上灯, 因此到了现在，整个屋子里都陷入了一片暗淡的昏黄之中。
魔王早已坐回了旁边的座位上, 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书。他的脸背对着窗户, 梅特维亚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她却能猜到，魔王此时的心情, 必然是平静中带着些自傲的。
越是聪明的人, 性子里少不了会带上几分自傲自恋, 尤其是魔王如今还年轻，生活一帆风顺, 又没受过多少实打实的挫折, 这样的成就会让他在无形之中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特别是在面对毫无城府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产生一些轻视。
更别说, 他如今的身份是魔王，高高在上，本来就有轻视别人的底气。梅特维亚曾经有一段时间性格与他差不多，对于魔王的心理, 她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真的想不到，你能把我之前的计划猜得这么透。”没有犹豫太久, 梅特维亚便感慨般地说道，似乎已经对魔王做出了妥协。
梅特维亚的人设是一位性子简单, 直来直去的人，因此当她面对聪明的魔王时，选择甘拜下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会让魔王怀疑。
越是实力强大的魔族越懂得趋利避害，很少会有如人类那样令死不屈的现象。魔王这一路走来，必然经历许多类似状况，也愈发地会肯定她的身份不会与人族有什么牵扯。
魔王听到她的话，果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他很自然地笑了笑，将手里的书轻轻合上。
“那你愿不愿意解释一下，为何刚刚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刺杀我呢？”
他语气温和，带着商量的意味，平易近人，听着似乎对梅特维亚刚刚的举动没有任何反感。
哪怕他心里梅特维亚已经是能任自己操控的玩偶了，表面上的礼遇他还是要做到一丝不露的。
正如梅特维亚之前所料一般，魔王如今十分需要她的能力，根本不会对她起杀心，反而还打算接近她，掌控自她，让她继续为他所用，哪怕自己刚刚对他不利过。
只要自己行刺的结局是失败的，是对他造成不了大伤害的，魔王这种深谋远虑的聪明人，就有不计前嫌，宽容原谅她的魄力。
而明白这一点的梅特维亚也十分上道，她很快就动了动身体，将一直紧绷的背微微弯了下去，做出一副被魔王稍微打动的姿态。
迟疑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彻底低下了头。
“我为何会刺杀您……其实您应该也能猜得到的，”她无奈地说，“我刚刚对您做出那样的事情，您却对我态度依旧真诚，这让我心里十分愧疚。”
她没有直说原因，语气里也带着些犹豫，就好像一个想认输投降又有些不太肯定的人一样。
太快太干脆地认输也是会让人起疑的，自己这种半推半就，还需要魔王再说几句好话的态度，才会让魔王更放心。
“不必这样说，黑袍先生，你完全值得我这种对待。”
魔王见她态度软化，果然继续安抚起来：“你性格直爽，那我就不再继续说些弯弯道道的话了，坦诚地告诉你，为了传承，我现在十分需要你的帮助，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希望能获得你的认可，你其实不必要有什么愧疚心理的。”
对于梅特维亚所扮演的直肠子的人来说，与其意味深长地说些暗示性的话，倒不如直接把目的摆出来，坦诚相待，会让他们心里的警惕和不喜减少许多，更安心，也更容易被说服。
“而且，你刚刚会忽然转变主意反过来刺杀我，必然是有了什么麻烦，我本就有求于你，替你解决麻烦也是应该的，你大可以把困扰之处同我说一下，我来帮你解决。”魔王轻声说。
梅特维亚听了这话，身体慢慢动了下，只是她却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她抬起头来，通过斗笠纱打量着魔王，眼神也带上了些怀疑，似乎被魔王给打动了，只是她对魔王并不是特别相信，一时有些犹豫罢了。
魔王见她这样，心里知道，离攻破这个黑袍人的心，只差最后一步了。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我，但你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不是么？况且和我说一下你的困扰，对你又不会有什么坏处。”
魔王很会说话这一点，梅特维亚总算是体会到了。
此时梅特维亚处在失败者这一方，身受重伤，被两名魔圣压制着动弹不了，然而处在优势端的魔王却一点也没有威胁恐吓她，反而还无比亲和地宽慰着她。
年轻有大为，对伤害自己的敌人还如此温柔不计较，要不是梅特维亚被魔王的阴狠手段深深坑害过，她几乎都要被魔王的虚伪表象欺骗了。也好在她脸上还戴着斗笠，魔王看不清她的脸，无法看到她脸上那微微嘲讽的冷漠脸色。
随着魔王话音刚落，她原本还□□着的背彻底松懈了下去，整个人身上战意顿时消散，好像已经完全被魔族说动了。
“魔王殿下，您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她说道，“那我就将自己为何忽然袭击您的原因告诉您吧。”
在过来找魔王之前，她专门让白莞莞去买一根法杖，而在这个破旧的小镇里，只有拍卖场才能买到好一点的武器。
在拍卖场里买东西，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目前看来，她也该回来了吧。
梅特维亚的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被魔王察觉到了。不过魔王见面前的黑袍人低着头，无比虔诚的模样，不疑有他，只当是自己太敏感听错了。
“我之所以会攻击您，是因为一个人，您应该见过的，就是我身边那位黑发黑眼的女人。”
梅特维亚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白莞莞，想起她的一言一行，语气里也带上了些甜蜜的味道。
这一点感情的细微变动马上就被魔王察觉到了。他眼神一动，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你喜欢她？”他问道。
梅特维亚点点头：“是啊……我喜欢她。”
“可是您也知道的，她是我，或者说我的家族，准备了许久的打算献给您的人，我们家族里大多都是低等魔族，在俗世中又无多少人脉和背景，想复出，我们必须得借着您的势力。”
她先是肯定了魔王的猜测，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得与他有关。
“虽然我对她有所好感，但她毕竟只是个奴隶，如果单单就这一个方面，我并不会对殿下您出手。”
只是政客的思维大都是理性的，感情并不会左右他们太多。单纯就只论感情，魔王并不会信很多，因此，梅特维亚在说完自己对白莞莞的感情之外，还需要加上一成其他因素。
不知想到了什么，梅特维亚的语气一转，变得沉重起来：“这些日子里，我家族出了些小变故，或许是他们见莞对您没有什么用处，有一位旁支亲属便提出了别的法子，想要借着莞的名义，转而将她献给老魔王的幕僚，以获得老魔王那一脉魔族的支持。”
她没有明说出口，但魔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嘴里的隐世大家族，看着似乎都是一群低等魔族，因此投靠世家绝对不行，会被世家们轻视。他们想要获得利益，只能从魔王和老魔王这里下手。
而刚好，他们手里有一个这两个阵营都需要的，黑发黑眼的女人。
“我们最开始选择您，是因为您也是低等魔族出身，或许不会介意我们的血统，”梅特维亚在一旁轻视解释道，“然后等我知道了传承的事情，知道您或许也不再需要黑发黑眼的人了，心里自然是更高兴的。”
但是她愿意，她的家族却不同意。
许许多多的事情，在魔王眼里瞬间就清晰明了了。
因为保密原因，黑袍人应该没有将传承的事情告诉家族里的人，但也因此，“他”家族里那些眼高手低，一开始就想获得高地位的人，自然就瞧不上需要认真工作才能获得地位的魔王这边了。
魔族里血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功法和资源倒还可以算后天的，但血统却能决定一个魔族的天赋和智慧。魔王算得上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基因突变魔族了，而从小在低等魔族里长大的他，必然清楚低等魔族的智商都是什么样的。
就像他眼前这个黑袍人，性格说好了是直爽，说差了就是蠢，看不清局势。
“家族的人让我来行刺您，然后去找老魔王的幕僚，假称是在您这里抢走了莞，然后再将莞献上去……这样一来，他们看在我献上了黑发黑眼的人又重伤了您的份上，就必然能给我一个很好的地位了。”
真是愚蠢至极的想法。魔王心里想。
这果真是低等魔族才能想出来的蠢主意。
他要是有个黑发黑眼的人，身后又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何愁去讨好别的人，直接将那黑发黑眼女人捧成魔神转世，完全可以成为除了他，老魔王和世家以外的第四个势力团，不需要在别人手下做事，还得看人脸色。
更别说，仅仅一个献人的功劳，根本无法从那群狐狸里拿到多大的权利，他们最多重金奖赏一下这个黑袍人罢了。一个愚蠢的低等魔族真的想要在他们手里夺权，难度无异于上青天。
这样一来，黑袍人夹在中间，既不愿意违背家族，又不想违背内心，在犹豫中最终做出不付全力去行刺他的行为，也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