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然没告诉温煜, 严洵在以为她忘记自己生日之后哭得多狼狈, 也没告诉温煜那礼物是她自己提前替严洵挑好的。

  倒也不是想做高尚的牺牲者,只是不想再给温煜徒添内疚感。

  这几天各种玄幻的事情发生在温煜身上,她还能保持清晰的逻辑就不错了,还提什么去记得严洵的生日。

  严洵对于温煜的影响,李晏然不会不知道, 就雪花大点的内疚也能让她难受上大半个月。

  温煜:不行,我要过来。

  屏幕前,温煜没了刚才和李晏然闹玩笑的心情,神情凝重。

  严洵、刘奶奶、严浩。

  他们像是一串连带弹力绳上的珠子, 扯出一颗就带着下一颗,死死圈在她的脖颈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总有一天勒得她喘不上气。

  温煜冲到厕所拿起喷头开到最大, 用冷水对着脸狂冲了几十秒。

  她很怕冷, 在外面走五分钟不带个围巾都受不了的冻, 更别提在这样的天气冲凉, 等整张脸都冻得麻木没有知觉了, 她才关掉喷头,伸出冻红的手,抚了把脸,水珠贴着脸颊落下滴落在洗手台里。

  镜子里她脸色苍白,嘴唇如白纸了无生机, 只有那湿润的眼眶,泛着醒目的红。

  这样的红她再也不想再见。

  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因为她糟践身体的举动做出抗议,思绪在时间轴上胡乱蹿蹦,积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抓紧这个机会冒出头来。

  无数次抽打在脊背上的皮带,一次更比一次烫得深的烟头,满身酒精与烟味的施暴者,粗哑的嗓音骂着最刺耳的脏话。

  “你怎么还不去死!废了老子多少钱!艹!”

  “天天在你妈面前装可怜,抢老子的钱花,什么破药买了一大堆,不许吃!都不许吃!死了就一了百了!”

  “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么破烂玩意,不是说活不过两岁吗,假医生骗老子,这他妈的拖了老子十几年还苟延残喘着!”

  “看什么书看看看!你反正也活不到伺候老子的时候!”

  记忆力,那个骨瘦如柴的她被踢到在地,耳朵沙沙响,胸骨下的心脏一下跳的比一下沉,一下跳地比一下慢,她撑着手臂往前爬了几步,电视机里穿着光鲜的主播,正在用严肃的表情播报新闻。

  “本市19:34分发生一起突发交通事故,一辆大型货车与一辆灰色面包车在下坡处相撞,货车上的钢筋直直穿过面包车的挡风玻璃刺入车体,司机当场死亡,车内一共八名乘客。根据前线记者报道,被撞车辆为某补习班机构的接送车辆,乘客皆为补习班内学生,最大的15岁最小的才9岁,现所有伤者都被送往距离最近的市一院……”

  镜头切换到现场,地面上铺开地一大片暗红色血迹撞入视线,边上是父母悲惨的哭声。

  温煜清楚的记得她那时在晕过去前的念头是什么——她死掉就好了痛痛快快的,然后用她破碎短暂的生命,去上帝那换一条本该幸福快乐的孩子复活。

  ……

  温煜颤抖着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鼻腔使得她清醒过来,她将手掌贴在胸口处。

  在那,一颗顽强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动,她咬着牙对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告诫:“记住,你欠了人家什么。”

  温煜换了套干爽的衣服,拿起放在衣柜里的礼物盒子出了门。

  礼物是提前半个月就准备好了的,给严洵过生日是她每年的“必修课”,忘了吃饭也不允许自己忘记的那种重要性。

  今年是个例外,但她不能让它太过例外,就算赶着十二点的钟声,也得把这事给办妥了。

  这个点应该还有蛋糕店开着,她骑着单车,顺着商业街道找,半个小时后终于挑到一家不错的。

  挑了个小姑娘喜欢的巧克力口味,温煜才往李晏然家赶。

  温煜到的时候,严洵已经吃完了那晚热汤面,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拆李晏然送她的礼物。

  限量的游戏机。

  她升上高中的第一天,母亲就把家里的电脑上了锁,等待她的是比中考前后还要厚的习题册,更多的家教老师,课程满的她透不过气。

  但她也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经常翘课出来,偶尔去游戏厅练跳舞机,偶尔去网吧上网,这款游戏机她看上很久了,没想到温煜出手这么大方。

  坐在边上吃水果的李晏然听见门铃声,伸出右腿踹了踹坐在地上的严洵,“去开门。”

  “你不能去吗。”严洵正拿着说明书看的起劲。

  “我供你吃供你住就差当你妈了,你去开个门怎么了。”

  “是是是,您真的太伟大了。”

  严洵拍拍屁股站起来,李晏然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准备观看接下来的戏码。

  “温煜……姐姐?”

  温煜脖子上围了条厚实的围巾,头上还带着卫衣帽子,就露着一双眼睛,“这你都认出来了。”

  她搓搓手,撞开门挤进来,“外面冷死了,让你温煜姐姐进来取取暖。”

  严洵给她递了双棉拖,然后跟在她身后小步挪动,有点束手无措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温煜接下围巾,冲她一笑,“怎么了,你这是要独占你李阿姨,我来趟她家都不许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严洵晃晃手,“她就在那呢,你们聊吧,我回房了。”

  温煜往左走了走,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去哪儿,我来找你的。”

  严洵眨眨眼,嘴角不可遏制地勾了勾,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你找我什么事啊。”

  “你说呢。”温煜把藏在身后的蛋糕盒子拿出来,“给某个小可怜送温暖来了。”

  “给我的?”严洵终于没忍住咧着嘴笑开。

  温煜伸出手指捏捏她的脸蛋,“眼睛怎么这么红,又偷偷哭了?”

  李晏然插话,“那可不算是偷偷哭的,她抱着我汽车坐垫歇斯底里哭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有点吃的给她嘴巴堵上,离家出走走得这么窝囊劲的也没谁了。”

  她说完冲温煜眨眨眼,“不过论起离家出走,还是你温煜姐姐拿手擅长。”

  严洵气呼呼瞪她一眼,“就你话多,老女人!”

  “行!”李晏然拿起果盘,“老女人睡觉去了,你们年轻人慢慢聊。”

  客厅只剩下两个人,严洵越发显得拘束。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温煜目光落在那刚拆开的游戏机上,“那是你李姐姐给买的,你觉得我会允许你玩游戏吗?”

  严洵抱住那礼物盒子,“温煜姐姐……”

  温煜伸出手,手心向上掂了掂,“放我这,周五下午来领,周日晚上上交。”

  严洵委屈巴巴地把东西交到她手上。

  “今天周六。”温煜差点被她傻笑了,把游戏机放到一边,“过来吃蛋糕。”

  她特地要了数字“10”和“5”的蜡烛,打开包装,帮严洵点上,再站起来关了客厅的灯。

  黑暗中,两束橘黄的火光立在蛋糕上,看着就暖烘烘的。

  “许愿吧。”温煜抬眼望她。

  严洵点点头,双手合十,表情颇为隆重地对着蜡烛许愿。

  温煜在一旁静静地等。

  “好啦!”

  严洵睁开眼,兴冲冲对着蜡烛吹去。

  温煜等她吹完站起来打开灯,“这么高兴?许什么愿了?”

  严洵笑着对着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啦。”

  温煜没在意,把自己的那份礼物拿出来,“这才是我给你的,游戏机的事和你李阿姨好好道个谢。”

  严洵点点头,把那礼物盒抱在怀里。

  “不拆?”温煜给她切了块蛋糕,不着痕迹地说,“你不是想学画么,给你买了块板子和笔记本。”

  严洵犹豫了,她咬咬牙把那盒子退回去,“那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温煜没理会,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她嘴里,“谁说是送你了,我精着呢,这些东西只是借你,等把你养成大画家,你就等着乖乖给我地主做苦力挣钱吧。”

  严洵母亲严厉把控她的学习,手机上连个微博都不让下载,更别提同意她学画了,平时严洵在本子上涂个鸦被发现了甚至都要被撕本子。

  “真的?”显然严洵对这礼物很是心动。

  温煜点点头,自己也吃了口蛋糕,甜滋滋的还不错,“话说在前头,板子我给你买了,再让我发现你上课不听在课本上涂涂画画,我就把它们没收。”

  “我知道了!”

  温煜陪着她吃了会儿蛋糕,看着手表的点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严洵有些不舍得她走,站起来跟人走到门边,沉默地看她换上鞋,围好围巾。

  “走了,你早点睡。”

  “温煜姐姐。”严洵突然出声喊住她,待温煜疑惑地回头,她就一把扑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脖子,脸闷在颈窝,“我刚才许愿以后每个生日都是你陪着我过,你觉得它会实现吗?”

  温煜察觉到颈侧似有温热的泪流下,身子一震,伸出手拍拍她,轻声道:“好。”

  “别和哥哥一样抛下我。”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我知道,我不会的。”温煜眼眶泛红,说话有些哽咽,“礼物盒下层是束白菊,睡前插在床头的瓶子里吧。”

  女孩埋着头沉默一会儿,才哑着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