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剧组里, 场外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老早就嗑起了瓜子等人。

  导演今天特地给他们提过醒, 云婳上午要过来探班, 让他们千万瞧紧了, 别没认出来,把人家拦外头了。

  可是云婳谁不认识?别说他俩还是经常在剧组工作的人,这些年见过好几次云婳本人呢。而俩人真正蹲那儿想的是:云婳是来探谁的班?

  能大老远过来探班的,肯定感情不浅, 两人在门口翘首以盼, 心想今儿个说不定能吃到什么瓜呢。

  上午十点, 片场里正在有条不紊地拍戏中, 门外就出现了一道令安保人员欣喜的身影。

  云婳着了一身黑色开衫配白T,黑色鸭舌帽和墨镜遮了半边脸, 但没带口罩, 很容易就能被人认出来。门口百无聊赖的两人忙迎上去招呼, 满脸笑容一声“云老师好”还没叫出口,倒先被云婳拦住, “嘘”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婳来探班的事情并没有提前告诉水犹寒, 有意隐瞒消息就是为了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 给她个惊喜。

  两安保人员会意点头, 心照不宣地开了道, 一边翘首仰脖往片场望,想瞧瞧云婳到底是来探谁的班。

  云婳找了个边上的凳子坐下,正好闲下来的陈敏看到她, 诧异了一瞬走过来,跟着挪了根板凳坐到旁边,正欲询问,同样被云婳压低了声音叫住:“嘘,别声张,我是来探班的。”说着指了指片场中的水犹寒。

  岑康导演的这部仙侠剧里,水犹寒虽然不是主角,但饰演的同样是一位上仙,此刻在烟雾缭绕中身着素白仙袍,披散的一头乌发被鼓风机吹得纷纷扬动,加上她本就面容清冷,此时看去,便真像是仙风道骨,姿态不怒而威。

  云婳一只手撑着下颌,指尖在脸侧有节律地轻点。她唇角微微扬起,脸上不自觉而流露出笑意,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品,赏心悦目。

  水犹寒一旦工作起来定是全神贯注,心思都在戏里,半个小时下来眼睛都没转过向,没发觉云婳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着等她。

  若是平时沐深在,肯定早就敲击她这个榆木脑袋了,偏偏沐深今天恰好没来,水犹寒一个人只知道扑在工作上。

  导演中途来问过云婳,问要不要帮她提醒一下,顺便让水犹寒也休息会儿。云婳没好意思耽搁他们的拍摄进程,感谢完导演的好意拒绝了。另一方面,她喜欢水犹寒这副心无旁骛的认真样,既然她入了戏,自己就不该去打断她。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导演喊停以后水犹寒才敛起神色,恢复如常那张冷冰冰的脸,待旁边的摄像机渐渐散去,她将拍摄用的道具剑放到一旁,随便找了个石蹬坐下。

  从头到尾,水犹寒都没往别处看过一眼,云婳就这么看着她从坐下到掏出手机看了眼,再收好手机,继续楞楞地坐着望着地面出神。

  真是个呆子。

  云婳见她丝毫没有发现片场里多了一个人,不仅如此,这个呆子还拿起了旁边的台词本,抱着认真看起来。

  这要等她看下去,看完黄花菜都凉了。

  “咳咳。”云婳五指蜷成拳放到嘴边轻咳了声,声音不大,刚好够水犹寒听到。

  这声音一传到耳朵里,水犹寒立马就把头抬了起来,她的位置与云婳正对,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边凳子上的对方。

  从“新生活”录制结束,两人分开以后,云婳就一直在另外一个城市拍戏,水犹寒没想过她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反应过来的前一瞬,甚至以为这是错觉。

  云婳冲她招手,水犹寒几乎是同时把台本放下过来,旁边没凳子了,她就站着,一副本分规矩的样子让云婳不禁泛起了引逗的笑意:“忙完啦?可算看见我了。”

  水犹寒却连云婳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云婳在这里等了她多久,开口时语气内疚:“抱歉,云老师,我疏忽了。”

  “疏忽了正好,我本来就是想来偷看你,”云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她傻愣愣地干站着也不知道给自己拿个凳子,笑容更灿烂了,“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找根凳子来。”

  多了一根板凳,水犹寒坐在旁边以后,云婳觉得这样说话舒心多了。

  “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有什么安排?”云婳看她闷头闷脑的,打算逗逗她。

  黑白分明的眼眸间带着疑惑,望着她,云婳便又继续道:“我今天休假,所以特地有空过来玩。”

  “那云老师……”

  “我今天是约了人吃饭。”云婳抢着说完,两眼微眯着弯起来,面上带着点“赴约”前的喜悦。水犹寒听完,果然低低地点了个头,又闷起来。

  云婳心里暗笑,在沉默中问起:“水犹寒,你同不同意啊?”

  水犹寒不明白,云婳为什么要询问她的意见,但她本就不该干涉她的私事,云婳应该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给云婳任何限制。

  看见水犹寒点头,云婳又问:“那什么时候呢?”

  “云老师决定就好。”

  若是换做别人,水犹寒不会回答这些奇怪的问题,偏生对方是云婳,此刻她简直是被逗得团团转,还一头懵的毫不知情。

  “好吧,既然你同意了,那就等你拍完戏去吧。”

  水犹寒怔怔地望着她,月色般清冷的眸子里一片迷茫的雾气,直到云婳反问:“怎么?不愿意和我吃饭呀?”她才醒悟过来。

  这个上午,是水犹寒在岑康剧组里的最后一次戏,拍到十二点彻彻底底结束了,这个月剩下的时间都不用来了,中午也不用再待在剧组里吃盒饭了。

  云婳约了水犹寒到一家日式的料理餐厅里,因为她之前偶然发现,水犹寒很少接触西餐,日式料理更是从未尝过,打算借此机会带她来体验一番。

  云婳选了一个独立的包间,隔绝了大厅外人来人往的喧闹,包间里假山、流水、小桥景设一应俱全,壁纸也是中国古典的山水景,灰黑间白,带着浓郁的泼墨风。

  不出所料,水犹寒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包间的设计,刚进来就驻足多看了几眼。

  屋内正中放的是一张矮平的小桌,比平时吃饭的桌子还要矮一截,水犹寒站在旁边,看着这个桌沿只能达到自己小腿位置的矮桌,懵了。

  知道水犹寒没接触过日料,她的反应云婳早就想到了,可此时看她愣住望着桌子,侧颜看去这副茫然的样子竟然呆萌呆萌的。

  “坐吧,”云婳拉着她坐下,没有椅凳,坐的地方不过是一方平铺于地的竹席。

  水犹寒学着云婳那样盘腿坐下,主动给她倒了桌上的茶,道:“云老师,让你见笑了。”这种餐桌和独特的坐法,她的确是第一次见。

  云婳心里确实在笑,但不是嘲笑,而是被水犹寒这副正儿八经又呆萌的样子逗笑了。她向水犹寒解释起日料和中餐的差异,水犹寒边听边点头,听见云婳普及到“寿司”这个食物时,言语间夸赞了好几句,她便问:“云老师是喜欢吃寿司么?”

  “是啊,可惜我不能经常吃,只是偶尔尝尝。”演员这个行业都是要控制身材和体重的,这个规则越往金字塔顶上走越严格,云婳说着还甚觉遗憾,咂咂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喝完看水犹寒还危坐在那里,她不禁轻笑,把菜单递过去,“你先点餐,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水犹寒接过菜单后仔细浏览,认真看了几眼才在上面开始勾选,云婳又接着道:“你帮我点就好了,点完我就叫服务员来。”

  水犹寒点点头,按照她的吩咐点了两人份的菜品,分量不多不少,很是合适,最后把菜单交给了进来的服务员。

  菜单从眼前移过的时候,云婳随意瞥了眼,看见上面打了勾的好几个菜品都是自己平日里喜欢的,一时心里感慨水犹寒竟然和自己口味相似。

  服务员出去时,云婳跟着起身去了洗手间,包间里就剩水犹寒独自等待的时候,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备忘录。

  这个地方的新鲜事物太多了,眼花缭乱、千奇百怪,云婳现在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习惯和爱好,她都要一一记下来才行。

  可惜水犹寒并不是很能熟练的使用键盘,打字速度与当代小学生的水准相差无几,正当她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找齐字母拼完“寿司”这两字时,微博上一条推送的消息从屏幕最上方弹出来。

  是她小号上关注的一个云婳粉丝所发的微博,内容里面带了“婳婳”两个字眼,水犹寒看见了便跟着点进去。

  这是她的习惯,若是看到推送到手机上的微博带了云婳的名字时,她都会点开看上一眼,一方面是多了解云婳的消息,另一面,看到云婳被大家喜爱夸赞,受人尊重,水犹寒的心里也会同样开心。

  可是这条微博和往日的不同。

  “啊啊啊啊啊啊!婳婳好美!!!这对cp我磕了!给我锁死!”

  粉圈里磕男女cp、男男cp、女女cp的都有,这个博主磕的就是云婳和另外一个女演员的百合cp,文字内容已经令水犹寒极为不适了,哪知配图更为刺眼。

  配图是一张亲密的接吻照,特写的艺术风将云婳细密的睫毛和薄软的嘴唇勾勒得美好精致,微微上翘的睫毛掩住闭合的双眸,唇釉粉饰过的唇瓣鲜艳欲滴,如盛夏枝头饱满的红樱极具诱惑。

  可是与这唇瓣紧贴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双方的唇瓣贴合在一起,同时闭上了眼,神色陶醉,仿佛沉浸在这个绵长亲密的吻中。

  这图上便只有云婳和另外一个女人特写的侧颜,亲吻的动作和唇瓣的紧密接触被无限放大、放得精细无比,刺眼地置在正中。

  乍一看去,真像一对互相爱慕彼此的神仙眷侣,连亲吻都如此恩爱沉迷。

  水犹寒这一刻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被抽走了,让她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脑子里像一片空白,又像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她一手扶住桌沿,压下猝起的一阵晕眩,嘴唇绷直,心脏像被一只凶狠的野兽扼住般,挥舞利爪将她抓得鲜血横流,撕心裂肺。

  云婳真的和别人如此亲密,亲吻,是代表喜欢么?

  水犹寒缓缓抬起手,轻而小心地覆上自己的嘴唇,摸了摸,似乎是在寻找从前云婳留下的痕迹。

  从前的,过去的,是不是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怔怔盯着抚过唇瓣的指腹,半晌,又握紧成拳,掩在身侧,眼帘渐渐垂下,无声忍耐。

  浓重的呼吸声在压抑中渐渐回归平静,攥成拳的指缝间轻轻颤抖着溢出殷红。

  云婳没多久便回来了,她推开门,看见水犹寒还坐在席上等待,刚笑着准备过去,对方倒先站了起来。

  “云老师……”水犹寒双手负在身后,声线间有一缕波动。

  “嗯?怎么啦?”

  “……我要先回去了。”剪得圆润的指甲此刻也深深刺进皮肉,水犹寒想找一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云婳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刚刚才点完菜,怎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她就要走了?

  “你下午不是不用拍戏了吗?”她问,“怎么突然就要走。”

  水犹寒没答,面上冷峻坚毅,手心血肉模糊。

  她没说话,云婳却在对视中察觉到了她的忍耐,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因为自己去洗手间没有及时回来,她生气了?云婳不相信水犹寒是这种小气刻薄的人,但直觉她的情绪是因自己而起。

  大概是自己哪里不慎惹怒了她吧。云婳有些触霉头地摸了下鼻子,觉得不明所以,但她从不强人所难,水犹寒要走,她也不能强行要求她留下。但如此猝不及防地宴前离席,还是两个人单独的约饭,这让云婳不禁生出些失落感,心里叹口气“噢”了一声就让开了,把门的位置让出来,让给水犹寒离开。

  失落的云婳顿时没了食欲,她决定叫服务员来直接结账,让他们不用上菜了。眼神放到桌上时,她突然瞥到了水犹寒位置上没有拿走的手机。

  “等等,”她下意识又侧迈一步把门堵住,拦在水犹寒面前,提醒她,“你手机还没拿。”

  但说完云婳的思绪就随之一转,是什么事情那么急,让水犹寒连手机都忘了拿就要走?

  她抱着怀疑探寻的心态去看水犹寒,只是扫了一眼,便蓦地眉头蹙起——她在水犹寒脚下发现了一滴血迹,脚后跟的位置,正好应该是从背在身后的手里滴下去的。

  “站住。”云婳跑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手捞到前面来,这副强硬的姿势使水犹寒无法抗拒。

  那双鲜血横流的手摆到眼前,血迹还正在从指缝间渗出,云婳看见它的那一刻又是一滴血珠打落在地。

  “你怎么了?!”云婳惊呼,不容拒绝地马上拉着她回桌旁,叮铃叮铃按响了服务键,“怎么弄成这样?”

  不仅弄成这样,还要走,她到底怎么了?

  但无论如何,水犹寒现在是一定走不了了,至少在云婳帮她处理完伤口前不行。

  水犹寒垂眸一言不发,云婳催她:“张开手我看看。”她才缓缓把手掌摊开,露出血迹交错的掌心。

  云婳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指甲刺进了肉里,指缝中是一片鲜红,伤口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等服务员进来后她马上索要了店里的医疗包。

  云婳抓着水犹寒的手,一边用棉签蘸了消毒液,“你要走也等我先帮你把手包扎了再走。”她抬头,此时眼里带着不满的责问:“为什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这么大个人了,事情再大,也不应该闹自残。云婳心里没来由的、对她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很生气。

  水犹寒把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紧地绷起,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云婳抓得更紧,还示威性地朝她那里拽了一下。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了?”云婳想来想去也就这一个答案,“有什么你就直说,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她本来是有些窝火的,语气也因为生气而急了起来,但说完看水犹寒认错似地低下头,睫翼颤动着努力掩下眼底的委屈和伤心,云婳立刻就后悔了。

  云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像一个触动的机关,让她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好了,你不愿意说就再想想,我先给你消毒。”

  她先用纸巾轻轻擦掉水犹寒手上的血迹,遇到伤口附近的,就在旁边小心绕个圈,避免碰到有伤的地方。

  消毒液里有酒精的成分,云婳说:“忍一忍。”然后才开始为她做消毒工作,不时还会轻轻对着水犹寒掌心吹气,以减轻她的疼痛。

  伤口断断续续的面积太大,不能用创口贴,云婳只能在医疗包里找出纱布给她缠上。一切都做好以后,她才放开水犹寒的手,开口问:“你不告诉我为什么生我气,不会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吧?”

  水犹寒望着自己缠上了白纱布的手,缓缓收回来,“不会的云老师。”

  云婳接着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说要走?”

  沉默了一会儿,水犹寒不再看她,而是低下眼:“云老师,我没事。”

  “嗯,没事,”没事就怪了,云婳两手撑在桌上捧着脸看她,看了好几眼,又往桌上一瞟,猜测道:“你是不是在手机上看到什么东西了?”

  要想起来,云婳第一次看见水犹寒那些黑料的时候,对她这个人也是很不满的。仔细想想,包间里除了水犹寒也没别人,能接触外界事物的就一个手机,再者刚才她突然说要走时,正好把手机遗落在了桌上……

  综合一下,云婳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盯着水犹寒看的目光也愈发深邃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看穿。

  手机上的东西……水犹寒想到那张图,心底猛地刺痛,抿紧了唇把自己的声音克制在喉咙里。她想,她还没有能干涉云婳的权利。

  “怎么了?看到我的黑料了?”见水犹寒神色变动,云婳就揣测着自然而然地往下想,想到后面,她又微微皱眉,问:“你信了?”

  狗仔的编排有多恶毒离谱她不是不知道,她常年身处在娱乐圈这个漩涡里早已经不在意了,但现在让她失望的是,水犹寒相信了?

  换做平时,云婳肯定扔下一句“爱信不信”转身就走了,但今天她多了一份耐心,也许是对水犹寒独有的一份。“这样吧,你让我看看狗仔们说我什么了,万一我是被冤枉的呢。”明明觉得挺寒心的,但云婳还是扬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

  “云老师…不是黑料……”水犹寒想同她解释,却发现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手机看,好像今天要是不给她说个明白,云婳真的会伤心。

  静谧的空气中,水犹寒缓缓把手机点亮,推了过去,屏幕正中的,还是那张亲吻照。

  惊奇的是,云婳看见这张图片并没有马上发声,而是对着屏幕琢磨了半分钟,突然笑起来,指着屏幕问:“就这个?因为这个你把自己弄伤了?”

  她面上带笑,水犹寒却不知道这笑意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兴许给她带来困扰了,低低地道歉:“对不起,云老师。”

  云婳把手机关上,给她推回去,然后再一次双手托着腮看着她。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不再深邃,是浅浅的、温和的、愉悦的笑意。

  她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水犹寒看见她和别的女人亲吻的图片,气成那样,难怪回来的时候觉得她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还一声不吭地把手抓破,忍得倒是挺辛苦的。

  这个呆子。

  “你生气了?”云婳笑着眯起眼睛看她。

  水犹寒有也口是心非的时候,明明心里长了一根刺,穿透心脏,伴随着呼吸无时无刻扎得她生疼,她嘴里却道:“没。”连平时习以为常的淡然现在到云婳眼里都成了掩饰。

  云婳换了个位置,走到她旁边坐下,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边问:“你听说过PS没?”

  水犹寒还是道:“没。”

  云婳侧头:“多说一个字。”

  水犹寒:“没有。”

  云婳“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眼前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脸,但却比世上所有千姿百态的容颜都动人,她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了摸,摸得水犹寒怔住望向她。

  云婳展颜露出一个笑容,同时点开了相册里的一张图片,指着叫水犹寒看。

  这是一张云婳的艺术照,图里,她捧着一支玫瑰放在嘴边亲吻,妆容、表情、动作都与水犹寒看见的她亲另外一个女人那张图上一模一样。

  云婳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她怔住的表情,开始和她解释“PS”是什么,最后道:“我没有亲她,也没有亲过别人,嗯……我清白了。”

  这句“清白了”传进耳朵里,水犹寒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赧色,对方才的误会心生歉意,“对不起。”

  云婳却话头一转,问:“你的烫伤好得怎么样了?”

  水犹寒明显地怔了几秒,随后,把手放在桌上,道:“已经好多了。”同时一副规矩等着检查的模样。

  伤口还包着纱布,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但云婳仍照例检查了几眼,像个收学生作业的老师,就算不看内容,看到交了个练习册子也安心些。

  清白如凝玉的手指轻轻摩挲在同样雪白的纱布上,云婳的思绪渐随着动作游离,飘游间又想起了当日水犹寒把手伸过来那一幕。

  “水犹寒,”恍惚中的呢喃带着一缕柔情,云婳回神,抬头,朝她靠得近了些,“你上回说的免费还算不算?”

  含笑的容颜凑近跟前,云婳微微蹭起身,红唇紧贴在水犹寒耳廓后,一字一句都掺杂着温热的呼吸:“我是说,我们谈恋爱吧。”

  轻飘飘的字眼重重地压在水犹寒脑子里,“嗡”一声地白了一片。“云老师……”

  “嗯?怎么?你不喜欢我?”

  “喜欢。”水犹寒眼睛里真诚得没有一丝杂质。她爱云婳。

  很早以前,水犹寒就发过誓了,身与心,这辈子只能交给云婳,若有天地神灵、轮回转世,那么,生生世世都要交给她。

  可是……水犹寒问:“明星不是不能谈恋爱么?”她谨慎地劝告,“云老师,恐怕会对你声誉有损。”

  她并不是不想和云婳谈恋爱,相反,无时无刻都希望能照顾她保护她。可现在这个地方不同,水犹寒初涉娱乐圈,很信任沐深讲的道理,尤其是切实遭遇过被人谩骂排挤后,对云婳的保护欲更盛,不愿让她被人误会。

  云婳听她一本正经地讲完,笑了。“误会什么?”她看起来轻松愉悦,丝毫没把水犹寒说的放在心上,“误会我喜欢你啊?那我澄清,不是误会。”

  水犹寒被她调侃得说不出话,云婳又继续道:“怎么了?你真以为明星都清心寡欲不谈恋爱的吗?那是和尚,傻子,他们都只是藏着不说出来而已。”

  水犹寒眼底果然泛起了茫然和疑惑,云婳坐直身开始和她有条有理地解释,先从这些年看到的“因戏生情”的演员起,一举例子就是好几对,不少还是挺有名的演员。

  “但里面也有虚情假意,为了博观众眼球而互相利用的。”荧幕情侣,互利互惠,在圈子里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

  水犹寒一边听着这些世故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云婳咂咂嘴又接着讲:“不过真正成了的也没几对,反而是一拍两散的多。”

  “为什么?”水犹寒听到这里问。

  “因为拍戏啊。”云婳不假思索,“大家拍戏都天南海北的,运气不好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面,久而久之感情就容易淡了,谁耐不住寂寞去搞个外遇解馋,被抓包了不就是分手、离婚吗?”云婳嗤笑,“你也知道现在狗仔的本事,镜头摆好了,就怕你不出轨。再说了这些人大多都是因戏生情,今天和你看对眼,改天换了主角,剧组里亲热一遍,谁知道心里装的还是不是前阵子那个人?”

  云婳说到这里,脑子里还浮现出了好几个一部戏换一个女朋友的男演员,暗想这些人实在是不靠谱。

  水犹寒略一皱眉,沉吟道:“为何这样……”

  她还以为这个地方没了从前的三妻四妾制以后,大家便能一心一意对待心爱的那个人,没想到人心却从不会因为任何制度而改变,连法律也圈不住贪婪的肆意纵横。

  “就是这样啊。”云婳司空见惯,还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她是童星出身,在这个圈子里呆了怎么也近十年了,以前还懵懂地看着人家谈恋爱、闹分手,最傻X的时候有过跑出去为一对“荧幕情侣”苦心调和、因为人家的分手窝在被子里流眼泪的经历。心想,以前在剧组里那么恩爱的一对情侣呢,怎么说掰就掰了呢?

  后来才知道,他们那些什么“恩爱甜蜜”,都是要拍进花絮里播出去的。

  再后来,云婳正式淌进这湖深水以后,大彻大悟了,把这些人看得明明白白,“有钱呗,”她道,“人出名了最不缺的就是钱,想玩车玩车,想买房买房,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试问一个被填满的人,怎么耐得住一点空虚?床伴这种事,还不是只要有钱便信手拈来,想挑谁挑谁。”

  云婳对着虚空眨眨眼,说:“其实普通人的爱情有时候也挺好的,至少多数人没钱出入高级会所,也没钱养小三,在某些意义上隔绝了一层诱惑。”

  这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云婳正想着,突然听见旁边轻微的翻找声传来。

  回过头,是水犹寒正在拉开包内层的一处拉链,小小的内包中,她摸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的工资卡。”水犹寒交到她手中,“云老师,我不会去青楼的。”

  这种直接又果断的方式把云婳惊得愣了愣,见水犹寒一副决绝的神色表证心意,云婳看了眼手中的卡,掂两下把它握紧,笑她:“刚才还劝我要谨慎谈恋爱呢?现在就把卡交给我了,不怕我骗钱骗色,卷款走人啊?”

  水犹寒摇头,不信,那样子老实极了,好像云婳就算真骗她,她也心甘情愿当个受骗者。

  这让云婳想起一句话:这年头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

  还好水犹寒遇到的是她,不然被别人骗走人财两空了,还不知道要躲哪儿去哭。

  “那好,我先帮你保管着,不会用你的钱的,平时你要用了再给你。”云婳把卡收起来,勾了下她的下巴,包合上的前一刻还在提醒她:“我要不还给你你就是个穷鬼了。”

  水犹寒又点头,表示明白了,能有多正经就有多正经,简直不像是轻易的决定和玩笑话。

  云婳知道,她是认真的,便转回正题对她道:“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以前天天工作,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可明星也是正常人啊,没人规定明星就不能谈恋爱了。既然现在遇上个对眼的,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你要是不想那么快公之于众,我们就先藏一藏,媒体面前不要澄清关系就好了,躲着他们的话,大多数人都不敢轻易下定论。”云婳深谙这些娱乐圈的“心理战术”,与水犹寒半讲半解,然后道:“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我们再公布。”

  云婳不在意外面的人是否知道她们的关系,也无所谓旁人怎么看她,但她尊重水犹寒的决定,把这个权力完整地交给她。

  两人近在咫尺,水犹寒轻轻伸手去抱她,“谢谢云老师。”

  云婳笑:“客气了小女朋友。”

  水犹寒下午还要去参加一场本地的发布会,赶着时间,两人吃完午饭也没再逗留,一起离开了餐厅。

  离开时,端着菜出来的服务员正巧看见了两人成双成对的甜蜜身影,他瞳孔放大,握着盘子的手微微颤抖,然后动静越来越大,伴随着浑身都开始发抖的时候,旁边的客人发觉了异常,大喊:“你们这个服务员怎么回事啊?快来人看看他!”

  主管忙赶过来,发现他是犯病了,赶紧把他拉进后厨里,着急地询问:“怎么了?今天又忘了吃药?”

  “吃、吃…吃了。”服务员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起伏,“刚才来的是不是云、云婳……”

  “什么云婳啊?哪有云婳来啊。”主管秉持着对客人的保密服务,没说真话,“别想了,人家是明星,来能一个人来吗?”

  看他病发作得挺严重的,主管挥挥手无奈叹口气,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赶紧回家好好休息。

  服务员抖着手离开的时候,顺手在厨案上抄走了一把小刀。

  水犹寒参加的是一个新剧的发布会,因为是个小型网络剧,演员总数也不多,所以导演要求所有人都来参加这场发布会。

  所有出演人员加在一块,总共也就十二个,水犹寒饰演的普通配角,毫无疑问地站在了舞台最边上。但哪怕中间站的,也只是不瘟不火的三线演员,所以发布会的门票价格非常亲民,几乎只要是想来看的人,都能掏出闲钱来买上一张门票。

  云婳和水犹寒商量好以后也买了一张,就坐在最后排最边上的位置,打算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藏好自己等着她。

  观众渐渐多起来以后,连最后一排也坐上了人,但零零落落还是有几个空余的位置,导演也不强求,小型网络剧发布会能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导演感谢完大家的到场后,开始挨个介绍剧里的角色,观众席里不时爆发出一片掌声。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靠着椅背微微颤抖,藏在袖子里的手热汗直淌,将钢铁都捂热了温度。他与云婳同样坐在最后一排,中间隔了几个座位,时不时会侧头去偷偷瞄一眼,然后转回来继续盯着舞台上的人。

  介绍到水犹寒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云婳扬起嘴角,跟着人群由衷地为她鼓掌。而水犹寒,目光柔和地望着最远、最边的那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寻常的感谢礼仪,没人多想过水犹寒这是单独送给一个人的,但有人看出来了。

  他不再颤栗,取而代之的是喉结开始不断滚动,握着坚硬物体的那只手上爆出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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