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缺山陷落,一个练就两具化身的化元尊者就这样没了,怎么能不让人震惊?!这还是因为毁人道统引发的,根本无人敢劝阻。附近的宗门有些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有的心思敏锐的,察觉到些许不同来。他们试着前往九黎、灵剑等宗门打探消息,然而对方讳莫如深,根本不肯透露出一个字。这让他们更是不安起来。

  不过这股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要是幽暗之州地域内的宗门,不管是谁的下宗,都收到了太一宗的传书,说是共商对抗真魔的大事。若是不来,便是心中有鬼,与真魔混迹,传书中的内容端是霸道不讲理。诸宗心中愤怒不满,可有列缺山下场在前,他们哪里敢说什么?那些属于玉霄的下宗,还去玉霄探口风,哪里知晓没有任何回复,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太一宗离他们更近啊,可能没等到玉霄救援,宗门道统就覆灭了。

  玉霄宗中。

  宋高阳面色铁青,因师兄之死,他对卫含真可谓是恨之入骨。要不是宗中约束,他早在收到列缺道人的飞书时,便前去相助了。“这事情我等就不管了么?你看现在,她们将我玉霄的下宗当作自己的力量使唤,分明是不将我玉霄放在眼中。”宋高阳恨声道。

  周伯庸冷着脸道:“她们以真魔为借口,我等能阻止么?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能在明面上被抓到把柄。”他是没想到,两位化元期的真人带着祭天无仪去,还能够失手。长观宗那边化元真人并无动静,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自身化去魔性,并成功迈入化元。别看现在的太一宗人少,可她们已经是拥有两位化元真人的势力了。“她们要对付真魔,就让她们去吧。反正真魔的目的也是那位卫真人,不是么?”周伯庸又道,他的眸光幽暗了几分。

  楚流波冷声道:“可让她们这么弄下去,我等气数会被削弱。魔宗那边在做什么?”

  宋高阳冷笑着接腔道:“除了骚扰一些小门派,他们还敢做什么?都是散修出头,姓武的就像是个缩头王八。”他对魔宗不满又不屑,说话间根本没有半分客气。

  “先前让长观宗卷入真魔之事的谋划已经失败,现在魔宗不作为,我等就逼着他们作为!”周伯庸说话掷地有声,他正色道,“镇海魔柱,长观宗不可能不管。”真魔在九州立下四根魔柱为定世之基,剩余三根魔柱时隐时现,但是魔宗的镇海魔柱却是一直在的,是四柱之核心。它对真魔而言意义非凡,对魔宗而言,同样是不可或缺。

  宋高阳摇头道:“武平烛不会乐意的。”

  楚流波望了宋高阳一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亮芒,他应道:“谁说是去找武平烛?”对上宋高阳惊诧的视线,他也不打算多说,而是沉声道,“接下来我等全力推动此事,至于幽暗之州,不用去管了。”

  玉霄罢手不管,下属的小宗门在合计之后,决定依照太一宗的飞书中行事。到了那日,整个幽暗之州中接到传书的宗门掌教或者长老之流,俱是到了约定的地点。卫含真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将法契展出,说是商议,其实根本不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大多数的小宗门在思忖之后,同意结下了法契,却也有几个宗门,生怕其中有陷阱,在卫含真淡然的目光中拂袖离去。

  在众人忌惮的目光中,卫含真淡漠道:“此辈不愿与真魔斗争,想来宗门已经被《根本魔经》所侵,为了我九州的安危,定要将他们铲除了。”与各宗约言对付真魔,像铲除异己的事情自然不会强迫他们去做。只不过在太一宗动手清理了数个不愿意对付真魔的小宗派之后,陆陆续续便有宗门派出弟子加入了其中,俨然是将太一宗当成新的上宗。

  “师尊,清风观那边如何处置?”素微出声询问道。这回共商真魔之事的时候,她们给清风真人发了飞书,清风观并没有人过来,不过这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这段时间,太一宗铲除了一个又一个小宗派,如今附近地域只剩下一个清风观了。

  卫含真道:“看来玉霄是不会出面了。”她留着清风真人的原因很简单。当日那“祭天无仪”一看就是大宗派的祭炼手法,会与她作对的除了玉霄哪会还有其他?列缺道人他们背靠着玉霄,便有胆气上门,可现在看来,玉霄的修士委实冷血无情,竟是坐视他们灭亡。“既然玉霄不动手,那就不留了。”卫含真又道。在修了“定命金书”之后,随着修为的增长,她对那股玄妙的感应也加深了。其实这次留着清风观,还因为感知到了一分变机,不知道是好是坏。她以为这变机是落在玉霄身上的,可玉霄选择了不动。

  清风观。

  自那日卫含真离开后,清风真人一直在等待时机,门中的徒弟徒孙在接到飞书后,其实是想向太一宗投诚的,但是那股念头被他给强行压下了。他知道卫含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随着那些与之道念不同的小宗派的覆灭,矛头很快就会指向清风观。

  圆月当天,廓然神清,含虚藏玄。

  清风真人沐浴着月色行走在一片林子中,淡漠地望着一扇被无形力量撕开的门。灵机搅动,四野狂风大作,林间的树木发出了呼啦呼啦的声响。数息之后,一个身着红黑色衣裙的妖娆女子自那门中走出,金色的面具装饰着彩羽,遮住了她的上半边面容,只露出那幽沉的双眼和那如火焰般的妩媚红唇。清风道人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叹了一口气道:“魑灵道友,实在是抱歉。”

  魑灵并没有理会清风真人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道:“东西呢?”

  清风真人摇头道:“未曾带来。”

  魑灵猛然抬头,幽幽地望着清风真人,问道:“为何?”

  清风真人面上大恸,他懊恼道:“有敌来犯,旭日之精尽数被之取走。列缺山道统覆灭,便连贫道也折了一具法身。”

  魑灵面色一冷,怒声道:“什么人?”

  清风真人道:“太一宗!”

  暗界之门中走出来的只有魑灵一人,但是其背后定有一个族群,极有可能有那般人物。清风真人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要将取走旭日之精的太一宗告知魑灵便足够了。事实上魑灵也没打算再询问,她深深地望了清风真人一眼,便化作了一道烟气朝着前方飞掠而去。旭日之精对他们族群极为重要,魑灵自然是不可能放弃。

  望着魑灵离去的背影,清风真人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两位能够对付化元一重境的修士,可是在二重境的修士跟前,她们当真有还手之力么?这位的脾气可不好,当初被当作魔修,斩杀了不少玄门的弟子,他和列缺道友要不是……可能也是鞭下亡魂了。

  月光皎然,错落的群岛之上,无数亮芒点缀,灯火不息,宛如洒落在人间的星辰。

  魑灵悬浮在半空中,双眸凝视着“太一宗”三个字,伸手往前一点,便有一个球状的法器弹出,它急速地旋转着,煊赫的灵光冲天而起,随之响起的是那摄人心魄的铃声。

  卫含真正在殿中清修,此刻听到了这股铃声,顿时一拂袖,敲响了殿中的钟磬声,与那幽幽的铃声相抗衡,她自己则是飞掠到了山门外,与那陌生的敌人对视。

  “道友中夜来我太一宗,有何贵干?”

  魑灵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凝视着卫含真道:“便是你灭了列缺山?”

  卫含真淡声道:“不可么?”不是九州玄门大派中的弟子,一来就是为列缺山出头,兴许是某个与列缺道人交好的散修,卫含很暗暗想道。这女修同样是化元期,但是功行比她高,已经到了二重境。

  正对峙间,一痕剑光破天而来,素微同样是被外头的磅礴灵机给惊动。她转向了卫含真,拧眉道:“师尊——”卫含真摆了摆手,低声道,“无事。”

  魑灵的视线一直在卫含真和素微的身上打转,她伸手抚了抚面具,妩媚一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手下见真章吧。”她伸手一握,一股红黑色的烟气缠绕在手中,化作了一条缀着金铃的软鞭。

  卫含真望着素微道:“你去守御山门。”剑光一闪,无我剑悬浮在前方,而身后的水潮也随之涌起,雷光滚动,发出了地崩山摧般的大响。

  魑灵的笑容骤然一收,软鞭缠在了手腕上,身上那股飘荡的杀机也随之消弭。她望着卫含真,拧眉自言自语道:“北冥玄水,是太一祖师门下的弟子?”太一太一,是了,若非太一祖师的道统,谁会以此为名?!

  她的身上杀机消弭,卫含真自然也不会动手惹一个新的敌手,而且听她的话语,似是知晓祖师?她望着魑灵,询问道:“道友来自何处?”

  “暗界,你知晓么?”魑灵抬眸凝视着卫含真,忽又嘲弄一笑道,“是了,你们不可能知道。”

  暗界?卫含真与素微对视一眼,俱是摇头。就像藏于百鬼怨林中的鬼国,是一个于九州不曾听闻的势力。鬼国因为真魔而显世,那么暗界,又是因为什么走出?这么一想,卫含真神情便严肃起来。“暗界在何处?”她问道。

  魑灵应道:“终日不可见光之地。”

  卫含真深深地望着魑灵,沉声道:“请。”

  入了宗中就是对方的主场了,魑灵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信一回,毕竟是太一祖师的弟子。她跟上了卫含真的脚步,迎面来的灵机磅礴兴盛,显然是用伟力改造的。不过这处得天之眷,颇有自然的真趣。随着岁月的流逝,那股斧凿的痕迹定然会消失,直至看不见。

  卫含真在前方引路,穿过数座飞岛,最后走向了中央最为巍峨煊赫的蓬玄殿中。卫含真虽另立宗门,但秉持的仍旧是太一祖师的道统,主殿之名仍旧题以“蓬玄”二字,以示不忘自身的来处。

  魑灵虽然不是九州修士,但也听说过各大宗派的做法。一路走来不见任何侍奉的侍从,心中颇为纳闷。她的视线落在了卫含真的身上,还没开口询问,便听到清淡的声音响起:“我太一宗方成立,门中弟子不多,与各宗派有别。”

  魑灵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她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列缺山之事道友如何解释?”

  卫含真淡声道:“列缺道人欲断我宗门传承,这等死仇,自然要将他斩杀了。”

  魑灵沉默了一阵,明白清风真人不安好心,只是旭日之精太重要,不管有何理由,她都要将东西取到的。抬眸对上了卫含真的视线,她按捺住那股急切,转了个话题道:“万载之前的真魔之祸,道友应当也知晓了吧?”

  卫含真颔首道:“是。”

  魑灵又道:“当日九州之魔劫,是由天下修士一道对抗的,不管是玄门还是魔宗,都在寻思着对付真魔之法。我暗族便是因此而生出的。”她的语调有些发冷,说到后面一句,眼神中骤然暴射出无限的恨意和不甘。素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

  卫含真咦了一声道:“暗族?”

  魑灵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暗族就是那见不得日光的种族,终年生活在阴暗的地域。可是在万年之前,我们原本与你们没有不同。”

  卫含真询问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魑灵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曲起的手指敲在小几上,发出了一道道颇有韵律的声响,她的话语也随之倾泻出:“万载之前,太古魔门祸乱九州,魔念侵蚀修道士。某些修道人另辟新径,不但不杀绝魔念,反倒以凡胎为承载,将魔念种入,又灌入了各种秘药,试图将入魔的人炼制成傀儡邪兵。我暗族的先民便是活下来的试验品……”

  卫含真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道万载之前还发生了这段往事。她错愕地望着魑灵,又道:“为何不见记载?”

  “自然是因为此事见不得光,是某些人私底下进行的。”魑灵扯了扯嘴角,又继续道,“可惜那些人也没想到,我暗族先民得到了仙人之助,换了一身血,得到了解脱,只不过也因此得了一个见不得日光的病痛。数千年来,我族一直在寻求解脱之法,如今时机已至,暗界之门大开。”

  素微倏然开口道:“是用旭日之精?”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她隐约猜到了那些人送上旭日之精的做法,这是要引了暗界来对付她们。只是那列缺道人也没想到,这暗界之人会因“北冥玄水”而罢手。

  “东西果然在你们手中。”魑灵转向了素微,她轻呵了一声道,“不管你们与列缺山有什么恩怨,旭日之精我定要拿到手。”

  卫含真掀了掀眼皮,淡声道:“旭日之精可以给你,只是我们需要知晓,万载之前,是何人行那违逆之事。再者,你们为何会重新出现?九州魔劫再度兴起,暗族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

  见对方没有扣着旭日之精的打算,魑灵心情一松,她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暗族有一件真器名曰「计岁针」,乃是仙人采暗族血种祭炼成的法器,计岁针之影与盘上道轨相合,便昭示着我暗族可以走出暗界,践行我等的使命。”暗族能够获得解脱除了仙人之助,最重要的便是那“天地誓言”,若是最终暗族背诺,他们的族群便会应那劫数,彻底飞灰湮灭。

  卫含真脑海中倏然划过一个念头,但因其速度太快,未曾捕捉到。她一扬眉,询问道:“道轨?”

  魑灵应道:“玄天道正理其序,之后星辰显列,五纬循轨,是谓道轨。”

  卫含真对“玄天道正”四个字着实敏感,她瞥了魑灵一眼,已是断定此事与真魔有关。想了一会儿,她道:“旭日之精在我九州不算奇物,道友不妨等上数日。”那几个宗门上缴的已经赐给了弟子修炼,万不能再要回来。

  魑灵闻言冷笑一声,道:“于我等却是珍奇。”

  卫含真默然不接腔。原本暗族是与他们一般的人修,可却在万载之前被逼迫到如此地步,逐渐沦为了异类,实在是可怜。魑灵话语带刺,也是能够理解之事,她当然不会在小事情上与之争辩。斟酌了片刻,卫含真不抱期望地开口道:“不知那仙人是——”

  魑灵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冷冷地盯着卫含真,仿佛下一刻就要发难。在那如浪潮起伏的灵机中,卫含真神情不变,从容不迫地说完了要说的话:“是来自鸿蒙天域,是么?”九州修士迈入炼神关便可飞升,如此境界才会被称为仙人。万载之前,真魔从鸿蒙天域落到了九州,焉知其他的势力不会如此?

  “五日后我会再来。”魑灵避开了卫含真的视线,她并不正面回应,而是硬邦邦开口。

  卫含真笑了笑,点头道:“好。”她已经从魑灵的态度中得到答案了。现在不说,有的是机会。随着魑灵在九州痕迹加深,整个暗界也会慢慢地浮现出来,不是么?

  魑灵一离开,素微便按捺不住,连声问道:“师尊,她是清风真人引来的吧?她说的话可信么?”

  “化元真人不至于在自家来处上说谎。”卫含真望着素微,慢悠悠道:“不管如何,只要他们要对付真魔,对我们而言就不是坏事。”

  素微拧眉道:“她已经是化元二重境,她背后的势力,可能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如果他们倾向玉霄,九州的平衡会被彻底打破。”

  卫含真道:“暗界许是与太一祖师有关联。”

  素微恍惚一瞬,不再多言。宗中典籍中记载的祖师乃是万载之前修道第一人,神通广大,法力通天。只是这位祖师在立下道统之后,并没有多久便飞升离去,给门人留下了无数的传说。暗界若是与他有关,那位仙人,或许也与祖师有牵连。

  “你的功行如何了?”卫含真话峰倏然一转,她望着素微,笑吟吟道,“如今你也是化元了,我们师徒功行相仿,在修道之路上,我恐怕指点不了你什么了。”

  素微心一沉,她抬眸对上卫含真温和的视线,压住了慌乱,故作平静道:“师尊这是何意?一日为师,终——”素微顿了顿,将剩余几个字吞了回去,她的面色涨红,语气不由急迫起来,“师尊先我入道,我只不过借了那条灵脉的便宜,在功行、心性上都不能得圆满。”

  “心性?”卫含真困惑地望着素微道,“罪种已伏,你的心性当得圆满,还有何事牵扯你的心神?”

  面前人的容颜是自己所熟悉的,她平静、从容,净如池中之莲,愈显高华。一股寒意陡然蹿升,素微有些心冷。她的修为与师尊相仿,她以为到了师尊这个层次,能够拉近距离,可事实上横亘在前方的仍旧是一条不可逾越的深沟。她心热,而师尊心冷,她就像是那高不可攀的神女,等到七情六欲剥夺,便会贴近那高邈的道。

  卫含真没有等到应答,只有那近乎实质的眸光落在脸上,抒发着素微忽然强烈摇摆的情绪。在这刹那间,素微的面容与心世之中的“她”重叠了。卫含真有些恍惚,良久之后避开了素微的视线,她缓缓开口道:“你在怨我?”

  素微摇头道:“弟子没有,弟子不会。”

  卫含真叹喟道:“那是为什么?”

  诸多的情绪在那道饱含包容的叹息声中重新翻滚,是不是她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都会获得原谅和纵容?素微忽然间不想压制自己的情意,她也想学一次玉言,毫无顾忌地放肆一次。她望着卫含真,双膝一弯扑通跪地,她仰起头,眼中神光皎皎。

  “敢问弟子能得师尊相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