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神碑,一道道裂纹如同龟壳一般蔓延,最后在一股强烈的风暴中被猛然掀起,于半空中化作了齑粉被风荡散。

  玉清城上下的滚滚浊潮已经彻底消散不见了,灵脉不见踪迹,连魔穴也荡然无存,整个玉清城上方围绕着一片死寂。

  各大宗门的修士到了此处,可到底是谁前去探查一二还没有决定。在真定神碑碎裂后,魔宗的权冥真人不打算再等待了,身躯一抖,立马分出来一个血色的魔头,他吹了一口气,那魔头立刻往玉清城飞去。然而尚未靠近玉清城,便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一个回旋便将魔头杀灭。在这之后,剑光并没有退去,汩汩的水声传来,一条苍茫幽远的长河出现在玉清城上方,它看起来浩瀚莫测,深邃幽沉,仿佛能够吞没一切存在。

  “长观的北冥玄水?!”权冥真人惊呼了一声,拧了拧眉,“不对!北冥玄水玄气沛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幽沉。”他的心思百转,猛地一转头朝着周鼎元大喝道,“周真人,这事情你长观如何解释?”

  周鼎元漠然地望着权冥真人,开口道:“我长观宗为何要解释?真魔是我长观宗惹出来的?我宗弟子镇压魔经并无大错。”

  玉霄来的人是宋高阳,他如今已经是四明峰峰主,接替了高季鹰的位置。因为高季鹰的死,他对长观宗诸人恨之入骨。听到了周鼎元的话语,他冷笑了一声道:“可她堕魔了,为大局着想,需要将她杀死。”

  周鼎元轻喝一声道:“宋道友,玉清城状况你知道吗?你凭什么断定素微师侄入魔?就凭借那满天的邪气吗?若她在镇压邪机呢?我这位师侄练的可是杀剑,能斩万法。”

  宋高阳面色一冷,他嗤笑道:“周道友倒是自信,既然如此,我便等着她自城中出来吧。那条灵脉化作魔穴,如今清浊二气皆失,到了哪里诸位不会不知吧?我九州要是因此子遭劫,你长观便是罪人!”

  周鼎元不为所动,他掀了掀眼皮子道:“若宋道友当真如此在乎九州,怎么弥兵岛之事不见你玉霄出面,借出真器?”

  宋高阳脸皮一抽,真器何其重要?怎么能够轻易借出?他玉霄能像长观宗这么傻?虽然对周鼎元很是不满,可宋高阳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了,生怕被周鼎元找到机会攀扯起来,毕竟弭兵岛一事上,长观宗就是要比他们要站得住脚。

  “二位道友不妨再等待片刻。”慈心佛远浮天出来打了个圆场。虽然真定神碑已经裂开了,但是围绕在玉清城的那股邪气并没有如同预想的那般倾泻而出。就算长观宗弟子真的堕入了魔道,也未必是那等需要消杀的地步。只是要说看着,一直等到危机爆发,那也不大妥当。远浮天思忖了片刻,腕上的一串佛珠飞出,在半空中打转,清圣的佛气滚当着,将周边的地陆笼罩住,如此不会崩毁。

  半个时辰后,那浮荡在玉清城上方的剑光一散,随之浮现的是一道笼罩在黑气中看不清楚神情的人影,她的脚下长河汩汩流淌,那股原本收束在一起的邪机出现了震荡,最后猛然地向外爆散,狠狠地撞上了半空中的佛珠。

  周鼎元与宋高阳说话的时候十分硬气,可心中始终不曾安定下来。他紧紧地注视着玉清城方向,既不想看到素微出现,又不想看不到她的出现。眼下那道笼罩在黑气中的身影自城中走出,他的面色微微一变,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堕魔了!”魔宗的权冥真人冷哼了一声,他左右环视了一圈,讥笑道,“诸位道友,还不动手?这回可是你们玄门出的大岔子,若是不想料理,我魔宗出手也是可以的。”

  “权冥道人这话便有失偏颇吧?”玄门一个真人开口道,语气中有些不满。非要说的话,那真始派中还有他们魔宗的长老弟子在呢,这事情怎么解释?而且真魔怎么会有道经?怎么开始在九州传《根本魔经》?别是最后证明是他们魔宗搞得鬼吧?

  权冥真人冷冷一笑,他睨了周鼎元一眼,阴沉道:“周道友,打算如何处置?莫不是要我魔宗出手?”

  周鼎元没有理会权冥真人,他望着素微的身影,仿佛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到那抹熟悉之感。只要她尚未完全沦入魔道,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那就是他长观宗的弟子,他就得将人好好地给带回宗门。

  北冥玄水中的素微身上气息不定,那双猩红的双眼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着,始终难以平定。那罪种是百鬼怨林之中数千载的怨气,是刻骨的恨意,这些负面情绪就像是洪流将她整个人包裹着,而她自身的意识则是一点微弱的剑光,前突后冲,想要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她求道不是为了失去本我,若是失去本我就意味着她的一辈子其实完了,她怎么会甘心如此?就是因为那负面情绪与她的本我交织,才会导致她长时间没有动作,而眼下从城中冲出,撞上了那一束佛光,则是罪种占了上风。

  远浮天乃是化元期修士,她扔出来的这一串佛珠可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在碰撞的过程中,素微的意识发现那罪恶被佛光镇压了些许,有回缩的趋势,她心念一动,便拼命地起了剑光消杀那股恶念,不使得自身被其彻底地吞没。罪种是没有灵智的,只知道佛光是与它相对之物,只想着催动力量装上去,素微明了了这一点后,也不与之作对,而是明里暗里地推动它去撞那串佛珠。可这么一来,她的行为在玄门修士眼中,便是邪性不可解得,她显然是被完全地当作了邪物,就连周鼎元都没有看出什么。

  周鼎元愿意再等等,与长观宗交好的修士愿意再等,可是魔宗以及玉霄那伙人却是不愿了。宋高阳朝着远浮天打了个稽首道:“您也看见了,与佛气对抗,显然是已经化为魔物了,我等必须将她斩杀在此。”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纵然其是为了九州走到如此地步,我等也不能不这么做了。”

  权冥真人斜了周鼎元一眼道:“周道友应当不会阻拦我等吧?若是你宗卫真人出关了,还盼周道友解释一二呀。”他与宋高阳的目的是一致的,现在巴不得周鼎元会出手阻拦,这样才好将整个长观宗拉下水。若是长观宗选择了“大义”,他们还得寻找其他的明目。

  周鼎元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眼神闪了闪,沉声道:“是我长观宗的弟子,自然由周某动手!”说着,他眼中掠过了一抹锐意,剑光往前一旋,就朝着素微杀去!他一动手,其他宗的真人给个面子只在一边静看,但是魔宗权冥真人和玉霄宋高阳,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顾长观宗的脸面,也一并出手!来到此处的虽然有化元真人,可还是以元婴居多,毕竟他们要对付的便是元婴层次的力量。此刻三股力量汇聚在一处,形成了庞大的声势。那条浩浩荡荡的玄水顷刻间便被打散。而立在此中的素微,自然也被诸多力量攻击,身上鲜血淋漓。

  身体被强悍的力量撕开了无数深深的口子,素微以自身力量承接了那股灵力,顷刻间便重伤。她的法身有崩裂之势,整个人的气势随之衰减了不少。这对罪种力量的削弱更是明显,识海中,那股微弱的剑光带出了一道亮芒,腾跃间劈开了那道黑沉的雾。黑雾被剑光扫到,那消失的部分就再也不回来了。黑雾发出了一声怪啸,也张牙舞爪地反抗。

  “二位这是什么意思?”周鼎元猛然回头望着宋高阳他们。

  宋高阳笑了笑道:“不是我二人不信任道友,实在是事关重大。”

  周鼎元厌倦了这套说辞,他的目光落在素微的身上,忽然间像是察觉了什么,他眸光一亮,“嗯”了一声,语调上扬,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倏然浮现了一抹兴奋之色。宋高阳见他不动手,心中暗笑,他的目的不是杀死这个长观宗弟子,而是尽可能得罪周鼎元,将长观宗打到九州玄门的对立面。此时见周鼎元不再动手,他的声音拔高,问道:“周道友不打算再动手了么?”

  “事机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周鼎元忽然振奋开口道,“我长观宗弟子道心坚定非常,怎么可能会落入魔道?诸位道友,不如再——”

  宋高阳懒得理会,直接出手。周鼎元神情微变,他看出来素微身上气息极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分辨出那股异样来。要是宋高阳这一击落在她地身上,那才是不妙了!周鼎元念头一起,就出招拦住了宋高阳。宋高阳也不生气,他只是望着周鼎元微笑。

  周鼎元虽然挡下宋高阳,可实则与玉霄同心的修道人还不少,他们原本还按捺住不动,这会儿都像是得到了授意一般出手。

  “长观宗不做的事情,我等来做。”

  “长观宗不除之魔,我等来除。”

  “只是时候,长观宗是否要给玄门同道一个交代?”

  此时的素微已经顾不得外界的环境了,意识始终在厮杀中,试图从那片浓稠的黑雾之中闯出一条生路。各宗真人的攻袭已然是落了下来。远浮天叹了一口气,她双手合十,只“阿弥陀佛”一声,最终未选择阻拦。她已经知晓了这位堕魔真正的原因,罪种岂是那么容易消的?在她看来,倒不如让这弟子死去,如此长观宗不会被拖入泥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光骤然涌现,无数剑气消夺灵机,空中雷声大动,下一瞬间便见数道紫雷落下,与那攻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灵力的余波向往扩散,那道消夺灵机的剑光左右回转,片刻便将灵力吞杀的一干二净!

  在这个时候能够阻挡住诸元婴真人合力一击的只有化元真人,可是他们这一方并无人动手!

  周鼎元原本还与宋高阳对峙着,此刻倏然转头,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缓慢出现的一道人影。

  宋高阳则是眯了眯眼,愉悦地笑道:“长观宗这是要将魔头包庇到底啊。”

  卫含真望了素微一眼,她的面上布满了寒气,剑光在她的周身环绕,半空中的洪雷并没有消退之势。

  在心世之中,她的劫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红衣素微问自己下一回会不会再弃她。

  她的答案是不会。

  一只玄蝉从她的身上飞出,振动着翅膀缓慢地落在了素微的肩头。

  “她之罪业即我之罪业,我愿身化枷锁,与之同缚,共堕森罗。”

  “今日顺我者生,阻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