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含真不是迂腐之辈,只要能够增加自己斗战之能而又无危害之物,自然是能收则收。玉衡那边想来也是作了一番工夫,知晓玉言修炼的是火属功法,故而送上了这玄器,想要拉近与她的距离。不过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生在这个时候现身在玉言跟前,做出“慈父”的模样,是玉言身上有什么让他图谋的?卫含真眸光微凝,神情也跟着肃然起来。她望着玉言道:“他是你父亲,但是你也要记着,你是我长观宗弟子。”

  玉言乖巧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师尊说了不下十遍了。她愿意为了师尊维护她所珍爱的宗门。至于“父亲”,她孤零零一人,无父无母,哪里来得感情?“大师姐需要什么法器么?”玉言倏然抬眸,望着素微甜甜一笑。玉衡既然想用法器讨好她,那一件怎么能够呢?

  卫含真哪会不明白玉言的打算?她摇了摇头,替素微回答道:“她身上法器不少了。”法器固然重要,可自身修行也不能落下。过于依赖外物,可能会乱了道心。尤其是素微练的是“杀剑”,到了高深处,她一人一剑足矣。

  玉言“喔”了一声,诧异地望了素微一眼。她知道的大师姐除了修行,便是追求珍宝法器,为此不惜与人赌斗,怎么现在变了性情?再觑了一眼一脸沉静的卫含真,隐约找到了真相,怕是师尊拦着她吧。眸光闪了闪,玉言的笑容灿烂,显然没有因为此事而失望。

  “你将火相放出来我看看。”卫含真出声道。玉言既然过来了,那便顺便考校她的功行。

  玉言闻言运转玄功,腹中金丹转动,一股炎炎的火灵之气喷出,烈焰若云霞,眨眼便弥布了数十丈地,蒸腾的炎气烤着地面,眨眼便熏出了一片焦黑色。卫含真感知着那股炽热的烟气点了点头。玉言练的《无相劫火》也是长观宗的上功,此火极为暴烈,练到高明处,熔金消铁,不管你坚躯如何,都会被一道道火气刷去。

  她望了眼素微,又道:“将修为压制到金丹一重。”

  素微领会卫含真的意思,这等事情她也做了不少。当初卫含真闭关之时,她便会代师授业,压制修为与师妹们比试,从而考校她们的功行。她也不用剑,而是将那“北冥玄水”一铺展,顿时深蓝色的浪潮哗啦啦滚动着,朝着那片火海压去。

  玉言见状一凛,不敢大意,运起了法诀,卷着火浪进攻。水火轰然相撞,这是纯凭灵力的一击,火蛇在那搅动的水潮下,缓缓地退缩去。玉言面色一变,她咬了咬下唇,直接将火海化散。但是那股炎炎的烈气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化作了数道火箭,裹挟着凄厉的啸声朝着素微射去。素微眉头一挑,浪潮往上翻滚,形成了一道高高的水墙。水潮与烈焰相撞,顿时白色的雾气向四面扩散,将人笼罩在茫茫之中。

  玉言眉头紧拧,前方已经不见素微的身影,可那股悬在心间的危机并没有消散。玉言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拿定了法诀,手指一点,前方便出现了数十道火符,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在与水潮相撞时,发出了隆隆的爆响。

  雾气之中,素微从容地望着玉言所在的方向,身后那股庞大的水潮声息已经收敛了起来,而散布在外间的都被那烈火化作了滚荡的雾气,不过隐隐还有雷芒窜动。素微心念一动,试图运使着那片藏着电茫的雾气。那片浓雾还真如她的心意旋动,一点点地销蚀着那股火气。

  “师妹,小心了。”素微倏然开口,显然是给找不到自身所在的玉言提了个醒。下一刻雾气聚拢,雷光滚荡,猛然朝着玉言所在击去。玉言被她吓了一跳,火焰被雾气排开,她周身已经无有遮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愣愣地站在原处。

  素微自然不会让那一击落下,一拂袖便将那片白雾化散。这次与玉言对招,她也是有所得,譬如那北冥玄水化作的玄雾,茫茫一片遮掩视线又有雷芒窜动,用来困敌为杀剑做掩饰,也是好的。仔细琢磨了一阵,她觉得此法可行,一时间面上欣喜掩饰不住。

  玉言抿着唇不说话。同样是金丹一重境的修士,她完全不是大师姐的对手。真的能够超越大师姐么?

  卫含真望着玉言叹了一口气,不是说那门功法不如,还是因为玉言战斗经验太少了。譬如最后那一着,她为何不遁走?《无相劫火》之中有火遁之法,只要一缕火炎之气在,她皆可运转遁法,再不济游斗也是成的。将玉言喊到了跟前,卫含真指点了一番后,又道:“等到回宗门的时候,你可以到宝阁之中兑取前人的手记。”

  等到将玉言打发走之后,卫含真对着素微道:“虽然你我二人皆修此功,但是北冥玄水千变万化,你可去寻你自己的路数。”

  经过这次对战之后,玉言像是被素微刺激到了,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到了修道之事上,她并没有再去找素微对战。宗门中与她共性相仿的有小师妹,但是出乎一股莫名的心态,玉言并没有寻上甘如英,而是找到了清声。

  清声修的功法乃木属之功,最为不喜炎火,可耐不住玉言的软磨硬泡,只能够将修为压制到金丹期当她的陪练。虽说与素微比起来,清声懒了不是一点两点,但她也是出去做任务,靠着厮杀走过来的,斗战经验同样在一直留在蓬玄峰的玉言之上。旺盛的青木之气压在了火海之上,一株苍翠的大木成天而起。清声坐在了树枝上,笛声不绝于耳。她不主动攻击,但是玉言那里也休想打到她。在金丹里的灵机几乎耗尽后,玉言收起了火海,瞪了清声一眼,转身就走。

  清声耸了耸肩,便从大木上飘然落下。

  “喂,她是你师妹啊?这般不客气?”云池月坐在墙上朝着清声招手。

  清声抬眸,那双狐狸眼中盈动着笑意,她乘着风掠到了云池月的身边,与她并肩而坐。从储物袋中掏出了灵酒递给了云池月,笑眯眯道:“是白狗道友啊,师妹就是用来打的。她心气好,磨一磨是为她好。”

  云池月斜了清声一眼,不大相信她的话。想到登瀛秘境中的事情,她将灵酒一甩,凑近了清声,神神秘秘道:“卫道友和你的这位师妹是怎么一回事啊?”

  清声神情一变,正容道:“弟子怎么可妄议师长之事?”顿了顿,又道,“你若想知晓,直接去问我师尊,以你们的交情,应该不会打死你。”

  云池月:“……”她知道了,这是不可问的秘事。

  玉言这般境况,自然是落在了玉衡的眼中。某一个夜里,他再度地出现,给玉言的不再是法器,而是一卷名为《炼骨天兵》的功法。道书之上,清气萦绕,可那“炼骨”两个字闯入了玉言的眼中,使得她神情大变。将道书往前一推,她警惕地望着玉衡,怒声道:“我是玄门正传,不会走邪门歪道。”

  玉衡一挑眉道:“此是妖族的炼兵之法,抽骨为器,化魂为术,以骨器为寄托,化其他妖族神通为己用。你身上有真龙的血脉,走这一道又如何不可?”

  玉言冷声道:“我有真龙血脉,就算要走妖族之道,那也该与妖皇一般,而非是此等下术!”她在长观宗中看过的道书不少,自然也明白其间的不同。这《炼骨天兵》是伐人实己之道,要说适合半妖的,还是甘如英的《太虚化龙经》,其名为“化龙”,可实际上能够百转千化,能领悟其他妖族神通,这是“我”自得的,而非是强加于“我”。同样是半妖之身,可师尊却将那门功法给了甘如英。想到了此事的玉言忽然间有些愤怒,对上玉衡温润如玉的面庞时,这股怒意更是熊熊燃烧。

  玉衡一挑眉,将道书收起,他看着玉言道:“你为什么愤怒?”

  戾气和愤怒交杂,玉言的眼中火光汹汹,她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要被那股恶意与森戾吞噬。良久之后,她指着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玉衡,怒声道:“滚!”

  玉衡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练火功,要使得火攻之术发挥最大效益,必先用火炼身。你即是那火。”说完,也不管玉言的反应,那道化影便自行地散去。

  玉衡走后,在玉言院落不远处,两道流光也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王宫之中。

  华灯耀目,昼夜不息。殿中亮如白昼,沉香袅袅,酒香清冽。

  没入宫中的光点,一道与妖皇身合。片刻后,妖皇沉声道:“他在弥兵岛有段时日了,不过未曾去见诸长老,而是将心思放在了长观宗那弟子的身上。”

  “他不去见,自然有人替他去见。至于那女儿,未必是一片爱女之心。”北真王冷哼了一声,眸光幽沉了几分。

  “要找借口将她接到王宫么?”妖皇沉思片刻,又道。玉衡定然是有什么计划,而他频频接触的玉言则可能是其中的一环。不管如何,只要阻断了父女两的相见,便可坏了玉衡的计划。若当真是“爱女之心”,那在恶事发生时还有个人质在手。

  北真王漫不经心道:“由他去吧。”

  妖皇闻言眉头一皱,她起身走到了慵懒地倚靠在榻边饮酒的北真王身侧,一把按住了她斟酒的手,寒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眼下就是在纵容事态发展。明明可以从源头上阻遏。只是将玉言请到王宫中做客罢了,又不是要害她性命,长观宗那边想来也不会拒绝。

  北真王挑眉一笑,反握住妖皇的手,将她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揽住了她的腰。凑到了妖皇的耳畔,北真王幽幽道:“王后,孤所求之事众多,总是要付出点代价。”

  妖皇身躯倏然一僵。

  她跟北真王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耳鬓厮磨”?抿了抿唇,她也没注意北真王的话语,而是鼓起灵力将那只束缚着自己的手震开,一旋身便从那温柔的牢笼中挣脱。妖皇压了压唇角,冷声道:“我不会管你的死活。”

  北真王轻笑了一声,曲起的手指敲在了小几上,慢悠悠道:“王后真是无情啊。”

  没有真魔的弥兵岛是平静的,各宗弟子在这灵机充沛之地往来论道,也不曾耽搁了功行。只是这股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虚空通道再度崩裂的先兆出现,以及长观宗执法长老高英如和真器九州鼎的到来,平静就像是布满了裂纹的镜面,不消多久便会全盘崩碎。

  “高师叔。”见到了高英如,卫含真丝毫不意外,毕竟九州鼎乃是重器,两位洞天真人走不开,长观殿中最为分量的,便只有她了。

  高英如朝着卫含真笑了笑,询问了弥兵岛的状况。在此之前,她也与北真王以及诸长老见了一面,察觉到有些人的态度很是微妙。明明虚空通道的异象已经出现了,他们好似不大急迫。“卫师侄,他们当真需要真器么?”高英如又询问道。毕竟这次将九州鼎请出,长观宗是作了不少的准备。先前推演天机,只能见到一片迷雾,最后还是长老们不惜牺牲功行,才见到了一线未来。然而那未来也是时时刻刻在变动中,根本就说不定。

  “师叔怎么会这么问?”卫含真诧异地开口,望了高英如一眼,肃声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高英如拧眉道:“我见弥兵岛的两位王佐,似是不愿意借用我长观真器,北真王那边也不急。”

  卫含真眨了眨眼,良久后才道:“可能是有其他打算吧。不过我见那弥兵岛的真器力量已经衰竭了,再驱使几次只怕会跌下真器,到时候就压不住虚空通道了。不管怎么说,真魔事关重大,不能让它们到九州之地。弥兵岛那边若是弃而不顾,我们也需要设法将之镇压。”

  高英如神情缓和了几分,点头称是。

  话虽然这么说,可卫含真并不认为北真王会放弃镇守弥兵岛,那九色神石兴许用来谋划什么也不说不定。毕竟眼下玉衡出现了,弥兵岛上暗潮涌动,她得压下那股逆流。

  弥兵岛王宫之中,大祭斐乌、太丞吉邱这两位长老同时出现。他们并非是化影出行,而是法身降落在殿中,气势往外一放,顿时摇动了王宫中的禁制。北真王大马金刀地坐在王座上,蓝白色的长袍被疾风鼓荡,她面不改色地望着两位王佐,身后升起了一道玄气,顿时将两位王佐的力量往下一压。

  片刻之后,斐乌和吉邱率先收敛了气势,面色难看地望着北真王。

  “王上这是何意?”斐乌冷着脸道,“我弥兵岛重地,怎么可一直让别家的真器代为镇守?”

  “九色神石不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么?话说回来,上次要不是王上催动九色神石,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吉邱也跟着附和道。

  北真王掀了掀眼皮子,慢悠悠道:“那此是孤的错咯?”

  “老朽可不敢这么说。”斐乌嘿然一笑道。

  北真王道:“虚空通道再度被撑开,不管如何,我等总要处置,难不成任由其发展?”

  吉邱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弥兵岛已经镇守了那么多年,眼下真器之力已经耗尽,算是不负先王重托了。当然,并不说要将九色神石收起,而是让它再度发挥效力,只是能有几成就看天意了。”

  斐乌眯着眼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吉邱的意思。

  北真王道:“那真魔降临时,我弥兵岛一众如何自处?等着化魔么?”

  斐乌道:“自然是要迁到九州内陆去。”

  北真王讥诮一笑道:“你以为九州玄门能容我?到时候我等就是打开禁关放真魔入九州之罪人!”

  “那我们能如何?”吉邱眉头一皱,对北真王的说法很是不满,他拔高了声音道,“我们已经镇守了这么久,九州并不只是弥兵岛的九州!他们也该担起责任了。”

  北真王笑道:“是啊,所以长观宗的道友将真器九州鼎送来了。”

  斐乌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满道:“说来说去,王上还是打算用旁人的真器。这真器气息与我弥兵岛相缠,等到哪一天长观宗吞了我弥兵岛,抵挡都来不及!”

  “那大祭打算如何呢?”北真王转向了斐乌,真诚道,“孤是弥兵岛之主,要孤放弃弥兵岛是不可能之事。当日王兄一事,孤的态度想来已经表明了。大祭和太丞也曾支持孤的决定,为何眼下更改了?”

  斐乌拧了拧眉没接腔,今时与往日不同。那时候可不知道虚空通道会再度张开!就算没有魔念和真魔,只有一片魔化之地,已经让他们生出恐慌。这番话自不能与北真王说,斐乌想了想,不知如何反驳,只木着脸道:“我等绝不可能迎其他宗门的真器。”

  “无妨,孤自己会去迎。”顿了顿,北真王又道,“可能这决定对二位来说还是急了点。这样吧,这回仍旧是用九色神石镇压,不过此后它还能不能再起效用,孤就不可保证了。”

  这意思是要继续催动九色神石之威能?斐乌和吉邱面色倏然一变,他们眼神闪了闪,也知道北真王是不可能被劝服的,故而盯着她片刻后便一拜退出了殿中。他们一走,北真王面色就沉了下来,那英气勃勃的眉眼间浮动着一抹戾气和杀机,她冷冷哼了一声。真要无物镇压虚空通道,这两老道怕是比谁都要着急!

  虚空通道显兆之后没多久,便爆发开了。裂隙之中,一条黄浊的长河浩浩荡荡的挤出,阴风惨戾,无数魔头在其中呼啸哀嚎。弥兵岛上方黑云重重,阴气滋生,仿佛在炼狱中沉沦。

  弥兵岛封印之地,菩提宝相度化魔头和邪气,而北真王手中也掌着一块九色的神石。原本此石是在封印之地的阵中,靠着自身的灵机转动。不过现在其被北真王取了出来。洞天真人那磅礴的气机一灌入,顿时激发了九道彩光,猛然镇向了虚空通道。九色神石本就真灵受损,几乎枯竭,如今被北真王这么一催动,灵机如洪潮爆发,内里则是空空荡荡。等到虚空通道消弭,那九色的彩光才收敛到神石中,暗淡的九色神石才多了几分光泽。可饶是如此,也支撑不了多少岁月了。

  这数次从虚空通道涌过来的魔潮都没有真正的真魔和魔念,而是一些凄厉的底层魔物,远比不上万载之前的“魔劫”。是上界有人在牵制?北真王想了一会儿,又将之甩到了脑后去。她低下头,视线定定地落在了九色神石上,良久后,唇角勾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将它放回了原先的位置,维持着封印之地仅有的力量。

  那通道出现的时候,几乎各方势力都在观看。弥兵岛的大祭和太丞更不例外。等到天边彩光消散,那深邃的黑洞消失不见,斐乌才心有余悸地缩回了视线,道:“那些魔头要是全涌出来,我弥兵岛要被彻底冲碎。”

  吉邱道:“九色神石的力量几乎耗尽,下一回如何过?”

  斐乌道:“这不是我等该想的事情。”他哼了一声道,“别看有的人现在坚持,等到了时候,还是会求到外面那些人的身上去。”

  吉邱琢磨了一阵,点了点头道:“也是,反正现在我们的事情算是做成了。”默了默,他唇角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道,“长观宗还真是大度啊。”

  此刻的观风院也不太平静。

  问题出在卫含真的徒弟身上。

  玉言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后,就不断地找人对战,磨砺功行。其中大部分时候都寻上了清声,这回也不例外。但是被清声压制的时候,她浑身化火,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躁动而又有诡异的力量,竟是将清声震伤!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这本应该是我专栏里写得最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