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卫含真的弟子,玉言要冲击的是上三品金丹,如果能够达到二品甚至是一品,那更是再好不过。从炼气大圆满至筑基圆满,她所消耗的时间可能不及寻常修士的十分之一,一方面是自幼便入了蓬玄峰,一干修道外物一点儿不缺;另一方面,就算玉言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认识到,这与她自身的血脉传承有关。她的母亲是真龙,就算如今血脉未曾激活,她的肉身强度也远超一般修士。这便意味着过一风一火时,在外药的护持下,她可以尽可能做到圆满,而不是使得那股灵机尽数泻出。

  弥兵岛上,不少宝地灵穴,在长观宗弟子所居住的观风院中便有一处灵机充沛之地,可供玉言迈入金丹期。她修行的是火属功法,在冲击金丹的时候,便有无数星火涌出,绚烂如云霞,填充了整个宝地,将那沟壑与缝隙都染上了一层火气,她置身于火海之中,引动着外药锤炼着肉身。

  观风院中,素微在不远处替玉言护法。只是她不知道,王宫之中,也有两道视线落在了玉言的身上。

  “她的身上有真龙的血脉,你不助她一助?”北真王闲倚在榻上,单手支撑着下颐,另一只手则是持着金杯,眉眼间流转着几分慵懒之意。

  九州真龙的数量并不多,按理说妖皇会照顾后辈。只可惜玉言的身份特殊,又曾经与她三哥有过牵连,已经不算能得她眷顾的后辈。明空冷笑了一声,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让她回弥兵岛呢?”

  北真王眸光闪过了一道暗茫,通过了玉言,她想起了一个丰神俊逸的道人。片刻后又将那道影像自脑海之中驱逐了出去,她轻呵了一声道:“现在是长观宗的弟子,自有长观宗的人为她主张,与我何干?”

  妖皇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也知道这点?”

  北真王放下了金盏,她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了明空。还没靠近,便有一道疾风朝着她打来,迫得她脚步不得一顿。北真王叹了一口气,望着明空眼中满是无奈。“六娘,你——”

  “你闭嘴!”北真王的话还没说完,明空眼皮子一跳,蓦然起身厉声喝道。她别开眼避过北真王的视线,故作冷然道,“我来此地是为了虚空通道,与你无关。”

  北真王抿了抿唇,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间感知到了一抹邪异之气。她愕然地将视线投向了玉言所在的方向,眉头一皱。明空显然也感知到了此事,眼中神光闪烁,面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北真王声音才响起,她道:“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再瞧瞧吧。”

  观风院里,素微眉头紧紧地蹙起,额上沁出了冷汗。原本被镇压的罪种像是受到了莫名的牵引忽然间躁动起来,等她再度将罪种镇压,玉言的功行已经圆满。她拧着眉,回想着不久前的事情,一眨眼,将那异色掩住。

  丹田之中,金灿灿的金丹上勾勒着数道黑色的纹路。玉言将灵力运转一周,见没有受到影响,便将此事暂且压下。周身外溢的火气骤然一收,她起身走向了外间,对上了素微充斥着几分担忧的视线。

  “如何了?”

  听到了清淡的声音响起,玉言不由一个恍惚。在某种程度上,大师姐与师尊越来越像了呢。压下了那复杂的心绪,她抬头一笑,乖巧中又带着几分得意道:“二品金丹!”只差一点就能够像师尊那样了呢。

  素微松了一口气,上三品金丹还是可以叩问大道的。在玉言过风火二劫的时候,她还是捏了一把汗,生怕师妹道途有损。她看着玉言天真烂漫的神情,心情也舒畅了几分,缓了缓语调,温声道:“这段时间便好好巩固功行。”师妹的事情解决了,她自己则是要去冲击元婴了。

  真魔之域,因早与弥兵岛那边打过招呼,此间历练的各大宗门弟子纷纷都退了出来,只有那些没有意识堕了魔的妖兽在山林间来回走动。入元婴之时,引动的雷劫弥布方圆百里之地,就算是护法长老,也不敢轻易地靠近那片雷暴区域。

  素微坐在一处山峰上打坐,她的意识已经沉入了那片高邈之地,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北冥玄水无意间引动,化作了一道浩浩荡荡的长河,往前铺开近一里之地。水潮之中雷光动,时不时发出隆隆的声响。在她的上方,悬着一枚如丸般的剑光,片刻后化作了数千道流光绕在了素微的周围,仿佛为其披上了星光羽衣。素微的神意和灵机不断攀升,一直到半月之后,咔擦一声大响宛如天裂。雷云迅速地在上方形成,一道道雷电宛如游龙走蛇,在云层间游荡。良久之后,第一道劫雷猛然落下。

  素微的身上倏然跃出了一件法器,绽放着五彩的亮芒。劫雷经过避劫法器的周转,去了暴躁之气,然而其威势未曾减弱分毫,就此直直地没入了素微的身躯。劫雷九重,威力节节攀升,它并不会给底下的人喘息之机,裹挟着难以匹敌之势往下落去。整个山峰蔓延成了一片雷海,只见北冥玄水翻起浪潮,发出哗哗的大响,像是与雷光相应和。

  九道劫雷落下还不算完,劫雷入体,需要将其化顺,要不然肉身被雷光撼动,最终只有爆体而亡这一种结局。素微的意识完全沉入到化用雷气之中,而此刻天穹忽然间阴暗了下来,仿佛夜色降临。一股恐怖的威压在厚重的云层中形成,似是要毁天灭地。“刺啦——”一声响,一道细如游蛇的雷电撕开了云层,忽然间在半空炸开,它并没有消失,反而一举破开了阴翳,将天阙照得惨白。

  “雷劫之后怎么还有?!”北真王显然对长观宗弟子格外关注,此刻大惊失色地望着天际。

  “雷罚?!”明空同样满脸震撼,天道有所不赦,故而降罚。她眼皮子剧烈跳动,这雷罚只会盯住一人,就算是她们出手也无法遮护过去。此刻到底如何,全靠底下的人自己,但愿她身上有护道真器吧。

  与沐浴在雷海之中的素微已经睁开了双眼,此刻识海中的罪种疯狂地躁动,连“混沌天章”都难以运转那股孽力。到了这时候素微哪里还会不明白这超出认知之外的劫雷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上苍要诛杀罪恶。兴许这一道雷罚之下,罪种能消,但是她也会彻底没命。素微并不想要如此的结果,眸光一凛,化在周身的剑光倏然合一,如洪流一般,悍然朝着那道劫雷迎去。

  剑光在劫雷之力下崩散,化作了点点亮光。眼见着劫雷就要落在素微的身上,一道清鸣响起,一只小巧的金蝉飞掠而出,金色的亮芒垂落,如同瀑布垂下,将素微笼罩在其中。劫雷之力与金芒相撞,发出了蚀铁之声,到了即将突破那层宝光时,只剩下了微弱的一缕,与剑光一撞,顿时发出“嗒”一声响,彻底消散。

  外围,两位替素微护道的长观宗长老擦了一把冷汗。这等境况下,他们冲过去也无济于事。可要是那位出了事情,不好与蓬玄峰卫真人交代。所幸卫真人还有后手,总算是避过了这一劫难。

  长观宗蓬玄福地,正在打坐中的卫含真倏然睁开了双眼。福寿蝉金锁是她的护道法器,与她心神相牵,自然也感知到了一些。福寿蝉金锁受损沉眠,这得是多大的危机?与罪种有关?弥兵岛有两位洞天大能坐镇,卫含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她眉头紧蹙,越是深思越觉得不安。

  长观殿中的长老尚未推算出结果,而卫含真也曾尝试着推演,可未来冥晦不定,充满了变数,根本不知天意如何。她不能在此处等下去了,思考了一阵子,卫含真直接找上了薛风怀,告诉他自己的打算。若是九州鼎可借出,这般的真器当由长观殿长老携带着前往弥兵岛。

  “为何这么急?”薛风怀拧了拧眉,有些不解。弥兵岛那边各大宗门驻扎,又有须弥圣境的菩提真人相助,也没有出大乱子。与其前往那处,还不如在洞府中清修,等待着长观殿的回音。

  卫含真道:“我座下四个弟子都在弥兵岛,心中不甚安稳。”

  薛风怀转念一想,便明了了。他一挑眉道:“是素微师侄要渡元婴劫?”说起来蓬玄峰弟子不多,可一个个都宛如璞玉,是那资质绝高的良才。这才过了多久啊,座下大弟子已经将入元婴,足以赶上他们这些前辈了。

  “兴许已经渡完了。”卫含真叹了一口气,眸中藏着深深的忧虑。

  薛风怀眼皮子一颤,良久后才道:“师妹你跟以前有所不同了。”顿了顿,又道,“她们是你的徒儿,是你的承继之人,多关心关心,总不会是错事。”

  卫含真点了点头。

  薛风怀又道:“蓬玄峰中一个三代弟子都不曾有。素微师侄若是入了元婴,这事情得提上日程了,不管如何,长观宗的规矩不能再乱了,此事不可以再拖下去。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招揽弟子,提升实力是我等该做的。”

  卫含真闻言无奈地望了薛风怀一眼,应了一声“是”。她座下四个弟子,看哪个都不像是想收徒的。一般迈入金丹期就可收徒了,她们偏生拖到了现在。

  薛风怀哪会不明白卫含真的心思,他道:“就算是收作记名弟子也成。”

  卫含真倏然问道:“那四师兄呢?”

  薛风怀闻言一默,他们这代弟子中只有掌门师兄情况特殊,没有收徒。但实际上四师兄周鼎元门下也没有弟子,那是因为都在过去的历练中不幸死了,其中还有他的亲子,故而周鼎元没有再收徒。再怎么说,他都是个元婴真人,在以前可随他自己,现在不能让他闲着了。对上了卫含真的视线,他道:“到时候是英华院中选,还是自己出去寻找灵秀童儿送入门中,全看四师兄自己了。”

  卫含真自然不能因为私情与山门大计相悖,闻言便颔首道:“到时候在英华院中挑选一些弟子,将名录送入蓬玄峰来。”

  与薛风怀商议了宗门之事后,卫含真又前往观风殿打探消息,见推演仍旧未出结果,便放下了这件事情,再度前往弥兵岛。

  弥兵岛上,劫雷横扫真魔之域,再加之“雷罚”的降落,各面魔息被扫荡一空,往日的清宁显然已经恢复了大半。素微仍旧坐在山上打坐,运化那周转的气流。原先的金丹已经化作了元婴,以此为法身之基础,开始进一步的锤炼。肉身与法身逐渐地分离,直到迈入了化元期才算是法身修炼之术得以圆满。

  卫含真在半月后抵达弥兵岛,听说弥兵岛上不见任何异样,而素微也成功地迈入了元婴期,才松了一口气。她并未直接前往素微打坐的那座山峰,而是将玉言和甘如英两人都唤到跟前来。这两位的功行已经到了结丹期,也不好拖下去。

  这回卫含真的身上带了两份金丹风火二劫的外药,正好一人一份。可等到视线落入迈入屋中的玉言身上时,卫含真不由挑了挑眉。她的身上气息有几分浮,因修行“无相劫火”这门暴烈的功法,炎火之气尚未完全地收敛起来,火气外显,这恰恰意味着,她已经迈入金丹期了。视线再转到甘如英的身上,她的周身灵机饱满圆润,已然到了界关。她修炼的是《太虚化龙经》,如果能够得到真龙的精血炼化,这门功法威能便会更上一层楼。可眼下以筑基之体,却是承受不住龙血的暴烈的,此事只能押后再议。

  “是大师姐替我护法。”玉言见卫含真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便率先开口道。她灼灼地凝视着卫含真,仿佛要从那张没多少情绪的面容上看出她的深刻念头。

  “火气外浮,凝神收敛。等到能够将之收放自如,才算是真正迈入金丹一重境中。”卫含真望着玉言点了点头,淡声开口道。

  玉言抿唇,眼中掠过了一抹失望之色,可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是”。显然,在决定离开百罪崖的时候她便已经想明白,师尊不再偏宠她了,一切都按照规矩来,违逆师尊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卫含真见状,投向玉言的视线多了几分满意。但是怕这弟子操之过急,她又嘱咐道:“这也是关键之事,不可轻忽,也不可急躁。”“无相劫火”属于长观宗的上乘道经,到了这等境界,就不像一些下乘火法轻易勾动修士的心性。玉言的躁怒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玉言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等卫含真的视线转到甘如英的身上,她就知道卫含真要提甘如英结丹的事情了。咬了咬下唇,眼中掠过了一抹遗憾和悔意。若是她也能坚持到师尊回来,得师尊亲自护法呢?旋即她又甩开了这个念头。选择让大师姐来,也是因为她现在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

  卫含真确实关注甘如英结丹之事。小徒弟不缺运道,如今又有了上乘的功法和外药,结个上三品的金丹没有任何悬念。

  等到了甘如英准备妥当之后,便前往观风院中那处灵机涌动之地准备结丹。她修的是化龙经,不像玉言那边以火焰充塞天地之间。她的周身清光流淌,隐隐有无数道龙吟交杂在一起,响遏云霄。正如卫含真所预料,甘如英结丹之路顺畅无比,最后竟然是超越了三位师姐,一举结成一品金丹!这倒是出乎卫含真的预料,可是转念一想,一本残破的下等道书都可以修持到筑基三重境,足以见她的可怕。

  甘如英成丹之后,素微终于也理顺了周身的气机,从那真魔之域中走出来了。一声清亮的剑鸣长啸,随即便是一道雪色的身影如同光剑般飞掠而出。肃杀的剑意往四面逼去,草木蛰伏,野兽震颤。片刻之后,那一道道湛然的如星光拱卫的剑光才向内收敛,慢慢地化散。

  “师尊!”见到了卫含真之后,素微的语调高扬,别有一番欣喜,面上也不复往常的疏冷。将福寿蝉金锁取出,素微的眸光暗了暗,又道,“此回多亏蝉金真人相助。”

  纵然左右无人,听到这句话后,卫含真仍是随手布下了几道禁制。将真器收回了去,她凝视着素微,严肃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素微抿了抿唇,应道:“雷罚。”

  卫含真闻言一惊,雷罚的出现意味着天道不容,显然是天要诛她。这意味着每越一道大关卡,就要经历一次,除非能够将识海中的罪种斩去。不然,天道就认定了罪在她身。思忖了一会儿,卫含真长舒了一口气道:“此事不急,等到化元又不知多少时间,兴许那时候已经将罪种杀灭了呢?”顿了顿,她又问道,“你自身感觉如何?”

  素微摇了摇头,罪种的存在好似没有发生大变化,倒是有一件事情——她眸光一闪,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卫含真将她的迟疑收入眼底,眉头一拧道:“还有意外?”

  素微点了点头,半晌才道:“跟玉言师妹有关。”

  卫含真眸光倏然一沉,冷声道:“怎么回事?”

  素微道:“玉言师妹结丹之时,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牵引,识海中的罪种躁动,仿佛那儿藏着无数罪恶和邪恶。可等到师妹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看,又没有发现异样。”她想不明白,难不成是错觉?

  卫含真道:“我知晓了。”玉言的身上可能有问题。经历的事情大变,她所见到的剧情只能够当作参考。可就算如此,也难以摸清玉言的情况,毕竟很多地方她都没有细看,后头更是全部跳过去了。可能对那本书中身为主角的玉言来说,是件推动修为的好事情,然而在此方世界,就难以断定了。对玉言做的事情,从自身情感上,卫含真其实难以释怀,故而对这弟子她多数时候都不想见,但是素微提出了此事,她不得不对其加大关注。

  素微沉默地望着陷入思考中的卫含真,脑子中也浮现了一些乱糟糟的事情。幼时的玉言与她也算得上亲近,她仿佛不畏惧自己的冷淡,孜孜不倦地靠近自身,她的笑容纯真,比起清声而言,多了真切。她说的话大多是围绕师尊展开的,在她的话语构建世界中,师尊的风姿仪态与自己所见的全然不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玉言师妹勾勒出的师尊形象是真的么?是在那时师妹跟前才有的一面?那么现在又因为什么而崩散?在师妹心中,她又会是多么沮丧懊恼?无数的困惑在脑海中浮动,还没有想明白,素微就听见了自己带着些许踌躇的语调响起。

  “师尊……”

  “恩?”卫含真一挑眉。

  “你对玉言师妹她……”一开口,素微就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停顿了许久之后,她才认真询问道,“师尊待弟子这么好,不怕弟子跟师妹一样,生出妄念吗?”

  可能是迈入元婴觉得与师尊的距离拉近了吧,素微暗自哂笑,眼中掠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不过在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之后,那点缠绕在心的局促不安和忐忑反倒是消失了,她坦然地望着卫含真,等待着一个很可能不会被解答的答案。

  卫含真:“……”

  听了这番大胆言论后的卫含真神思不属,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良久之后,她拿出了薛风怀的那番话搪塞道:“你是为师的弟子,未来的承继之人,待你好是应该的。”

  素微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气,定定地望着卫含真,反驳道:“可过去师尊说得是弟子该经受磨练,若是不幸陨落,那也是命中定数。为师者传道,却不会庇佑弟子一生。”

  卫含真有些恼了,首次埋怨起素微的“不识好歹”来。她道:“我现在也不曾庇护你一生。”话音才落下,她自己又觉得过于严厉了。望了眼抿唇的素微,她又道,“你本就是代我受罪,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

  作者有话说:

  日六太累了,想双开,这样一本三千,就是没想好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