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晴回府仔细沐浴了一番,换上一袭素淡的青衫,让九芳给她梳了个简易大方的发髻,去掉多余的配饰,髻上只插了支木兰玉簪,她检查了一二,觉得没问量,起身朝明间而去。
梅望晴转出一扇屏风,眼见安平王夫背身站在堂前,静静看着庭前的风景。
一阵清缓的脚步声,让安平王夫蓦然回神。
“池丫头是个好样的!这下她父亲也算如愿了,只是我没想到齐光长帝卿会出手助你……”
梅望晴真心感言:“齐光帝卿是个好人!”
安平王夫默然,过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一声悠叹:“我与奕青,其实亏欠他良多!”
梅望晴张耳静待下文,安平王夫却怔怔出神,不欲多说,她缓缓开口:
“父亲,我去丞相府看看燕飞,她现在需要我。”
安平王夫点头,而后他双眉轻蹙,细话一番:
“带些甲兵,防止骚乱,带上银帛还有祭礼,死者为大,各项花销不能少了!”
梅望晴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先去校场点了三十名身手出众的甲兵,又去库房拉了车需要用到的物品、祭礼,再令九芳去账房支了三千两银。
京城,夕阳还挂在天边。
一阵齐整的踏地声,咚咚敲打着路上行人的心,她们好奇张望,只见一辆马车在前头小跑,两列甲兵提步在后跟随着,她们步伐一致,身姿齐整,眉目凛凛,气概逼人!
有路人问:“这是谁家的甲兵?这等气势的甲兵怕是京城独家!”
有人识得那前头马车上的族徽,一脸的与有荣焉:“那可是安平王府的甲兵!”
这威仪凛凛的甲兵们让众人眼睛一热,她们依稀见到了安平王弛马带兵行经街上,曾经那英姿飒爽、绝世无双的英雌面孔,伟岸身姿,是多么令人难忘!
有人好奇:这般暮色,安平世女带着这些甲兵出行,今儿可有特别事发生?
有人知道丞相府的事,交相细语一番,皆面露恍然,有人惊奇,有人叹服!
今儿,这京城中有二人的名字流传了下来。
池燕飞:无视伦理纲常的孝女,求生母休父,欲达成生父生前愿想!
梅望晴:安平世女,有人嘲笑她的任性,有人佩服她的敢想敢为!
丞相府。
梅望晴坐着马车带着三十位甲兵,进了丞相府的后院,相府门卫不敢拦,直接放行了。
丞相虽没发话,可这位世女可是求得圣令让丞相休夫的人,再说了,那些个高大魁梧的甲兵,眼睛一瞪仿佛铜铃,看着真是渗人!门卫摸摸鼻子,心道,同样是甲兵,这丞相府里的可就温和多了,这安平王府里甲兵就是与众不同。
梅望晴带着众人进了荣清阁的院子里,顿时,满院竟也塞不下了,这番动静引出了阁内几人,苏灵雨、崔文茵、池嘉言、池燕飞,几人以新奇、钦佩、温和、幽沉的目光直直看她。
梅望晴顿时有些不自在,她步上前一步:
“燕飞,这些甲兵皆是大力操练,个个可抵寻常数个甲兵,一半留下防止滋扰,一半给你打下手……随你安排!”她轻轻招手,身旁的九芳步上前来,双手递上一叠银票:“池小姐,你现下,急需用银!”
池嘉言眸光微敛,二姐其实有钱,很有钱!不过断袖世女好像以为她很穷、很凄惨!这个误会他还是不要解释的好,二姐这样被她养着,似乎很不错!
池燕飞面无表情的接过九芳手里的银票,往袖袋里一塞。
梅望晴猜不出她想法,又补了句:“够不够?不够再派九芳回府支银子!”
池燕飞看她一眼,唇角微僵:“够了!”
几人步入荣清阁内正厅,顿时一阵冰爽,原来,正君已被池家休离,池燕飞将荣清阁定为殡所,因时侯已夏,她派人去冰馆购了大量的冰,来保护正君的尸身不会腐坏。
梅望晴开口问询:“诸事安排得如何?”
池嘉言看了眼池燕飞,道:“父亲咽气后,姐姐早派人去往叔伯亲友各府报丧,又请人卜日、占卦,七日后定为发引之日。”
崔文茵寻思道:“死后同眠,世所少见,燕飞,现下是在阿荣坟旁置新坟与之并肩?还是将阿荣旧坟里的棺木挑出来,再派人将坟地拓宽,放下新棺,这新棺得是特制的,可容下两具尸身。”
池燕飞眸光微凝:“死后同穴,自然是同棺同墓!我已派人去定制新棺新碑了!”
……
梅望晴步入隔间,这里是正君的停殡房,空空荡荡的,只有那冷气四溢的冰块围墙,因为棺木未成,正君还未入殓,只见他着一身蚕白寿衣,双眸紧闭,面色安祥,两手交叠胸腹之上,躺在一张雕花小榻上。梅望晴看了会儿故去长辈,恭敬的拜了礼,她安静的退出了隔间。
剩下的日子,池燕飞、池嘉言姐弟很忙,梅望晴每日会抽出半日来到丞相府,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有时踏着夜色而来,子时才归府,这些时日里,她见正君的丧礼经过了小殓、大殓、池燕飞姐弟哭奠、答拜、迎送宾客……而那池贞,梅望晴一直没有见到她露脸,倒是她那几个侍夫侍人们、庶子庶女披麻戴孝,来殡所哭奠。
虽说正君与池相脱离关系,但正君也与她们相识多年,交情虽淡却没断。京中各府亲友纷纷来荣清阁吊唁致奠,各府祭礼摆在灵前,
梅望晴见前来吊唁的宾客,神色复杂有之,口出感慨有之,她也能理解,只因那灵牌上疏写“慈父周清之灵位”,池贞贵为丞相,早就赚得诰命赐封,如今正君与她脱离关系,那池门、诰命、自得削去,多少良家贵夫以诰命为荣,而这丞相前夫,却不屑一顾!
梅望晴正坐着喝茶,却见那宋珂、王荟二人相伴而来。
王荟近前长辑一礼,诚恳道:“世女,以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梅望晴忙扶起她:“王家女郎何故如此!倒是望晴以前多有轻狂无礼……”
宋珂笑着开口:“世女,这两个月来,你之所为,足证大智大勇大义,你可是现下世家女郎之中第一人!王荟她,现在很崇拜你!”她又补了句:“我也一样!”
梅望晴一时脑袋发蒙,接着又见几个高门女郎近来交好,她才体会了一把当“偶像”的感觉!
七日后,已到了发引之日。
荣清阁内放眼望去仆婢皆着孝服,灯作白壁,只见那是寻常棺木两倍宽的灵柩,由十个身着孝服,高大槐梧的甲兵扛起,一路抬到府外由四匹骏马拉驰的柩车上。
梅望晴侧目,眼里是柩车旁的池燕飞姐弟,披麻戴孝的池燕飞,神情木然,苍白得如同冬日里的一抹雪,池嘉言红着双目,他一路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哀伤惑人,送殡队伍里不少的仆侍亦跟着他大声哭嚎!
丞相府前诸般礼乐齐鸣,佛僧默诵接引诸咒,仆婢沿路侍侯抛洒纸钱,诸多宾客随行送殡,这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占满街头巷尾,走了半个时辰,出了城外,路旁彩棚高搭,是各府路祭。
迁柩下葬在城外坟地,那城外坟地只是平民安葬之所,正是阿荣医女埋骨之处。
梅望晴见那阿荣的坟地,在一处僻静之处,四周打理得齐整,坟头供着香烛果点,可见时有人来看望。众人到后,仆妇甲兵们手持铁锹、扁担、竹篓等分开作业,不多时旧坟上的黄土被几个仆妇,甲兵铲开,坟地接着下挖,露出坟下的棺木……甲兵们肩扛扁担挑出阿荣的棺木……高僧一番作法,又是诵经祷告,接着敲敲打打,拔出棺钉,推开棺材盖……阿荣的尸骨被五个甲兵合力从棺木中抬出,她们将尸骨小心翼翼的放入这新棺的左边,与周清平头并肩……
坟头石碑亦是新制,是普通石碑的两倍宽,上面是阿荣与周清的名字,还有生平详略……池燕飞与池嘉言姐弟当先一番跪地叩拜,接着各家送殡亲友,依次上前或跪地叩拜,或欠身揖首……
梅望晴抬眸,见坟头前静立的池燕飞,那如雪姿容上终于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她的心也微微一定。
丧事之后,池嘉言依旧是丞相府的少爷,只是昔日那开朗爱笑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成熟的忧思。
而池燕飞则回到了弘晖院,她消减了许多,沉凝了许多!
梅望晴练完武,回到院子里,一有空就想法子逗她开心,歌也好,舞也罢,讲故事逗她笑。
这一日,池燕飞似乎不一样了,眉目带着三分笑意,直直瞅着梅望晴。
梅望晴只觉有些异常:“你怎么了?”
池燕飞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从今之后,我只有两个亲人了”
“亲弟,小言;亲爱的人,望晴……”
“望晴,我是你亲爱的人吗?”
梅望晴静静看她,温声道:“从亲爱的朋友,到亲爱的知己,到亲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那日之后,池燕飞又变了,从前她是朵高岭之花,待人几分冰冷,高不可攀,现在她温和了三分,安平王府里的下人们时有见到池燕飞舒颜浅笑,她们更喜欢现在的这个温声有礼,多才多艺的池小姐。
这一天的午时,姬嬛踩着饭点来到了弘晖院。
梅望晴端起一碗冰镇果汁,痛饮了大半碗,她抬袖擦了擦嘴:
“你作为太女,似乎很闲?”
姬嬛接过九芳递来的筷子,也不嫌弃桌上的残羹剩菜,直接夹起梅望晴面前青花瓷碟中的一块肉脯,添进口里,她嚼了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细小琐事,自有人处理,东官属官各有职责,岸上呈词,至多让我决策……”
梅望晴等了一会儿,看着姬嬛吃过一碗温热的米饭,又喝了一碗半温的汤,接着漱了口茶,最后擦了嘴。
“说吧,有啥事?”
“齐光舅舅府上有宴会,你去,必然新鲜了眼目……”姬嬛眸中是愉悦的笑,她又补了句:“你可是答应了他。”
沉默良久,观望多时的池燕飞猛地起身,走到梅望晴身畔,执起她的手:“我与你一道,去见识见识!”
梅望晴点点头:“没问题!”
姬嬛目色一沉,凉凉道:“池小姐,齐光舅舅不喜生人入府,他没准备你的茶!”
池燕飞眸光微冷,半晌,她倾身贴近梅望晴,咬耳一语:
“我既去不了,望晴你,休与旁人亲近,你知道的,回来后,我会替你验身……”
梅望晴眼睛猛抽,她干干道:“不、不会的,你放心!”她得尽快问问九芳,这验身、完璧到底是啥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