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娇婢>第49章

  奴婢很快上来, 服侍着阿檀洗浴更衣,为她换了一袭绫罗裳裙。

  广袖轻帛,鹅黄罗衣,上覆缂丝银栀子, 腰束细绢, 饰以九重白玉珩佩,本是素雅清淡的装束, 但阿檀生得艳似海棠, 又经昨夜良宵,此时眉目间春色未褪, 妩媚如丝, 仿佛却是花间妖魅。

  秦玄策犹嫌不够鲜亮。他见案几上留了一朵墨染菊花, 想来是昨夜缠绵时从阿檀的发间滑下,遗落于此, 沾了一夜雨露,愈发娇艳,他顺手拈起,簮到阿檀的耳鬓边。

  水墨滴艳, 朱红殊色,美人容华盛似繁花。

  故而,当客人们过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的就是阿檀花团锦簇的艳姿,立在檐角花影下,满园清芳, 皆不如这一枝艳。

  这是一群年轻的女郎, 她们口中不说, 心里都不太舒服起来,彼此使了一个眼色,将下颌抬得高高的,格外摆出了一幅清贵姿态。

  今天的客人皆是世家贵女,这其中颇有几个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小娘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见了面,彼此叽叽喳喳地打着招呼,恰似莺莺燕燕,好不活泼。

  姜氏也来了,她如今怀着身子,说要过来赏菊,没人会拦她,她还带了一个姑娘,是邺城伯的长房嫡女宋佩云。

  以邺城伯的家世,其实入不了秦夫人的眼,但宋佩云的母亲和姜氏的母亲姜夫人是姨表姐妹,宋母得了消息,求了姜夫人,今天让姜氏把宋佩云一起带来,秦夫人原是不知的。

  宋佩云生得鹅蛋脸庞,水杏眼眸,既美貌又大气,气度也是端正温雅的,跟在姜氏身后,不亢不卑,在一干贵女中显得格外稳重。

  来者皆是闺阁女子,秦玄策也不过来,只是远远地一颔首。

  虽然连他的脸都没瞧太清楚,几个年轻的姑娘还是无端端红了脸,一个个不动声色的抚了抚罗裙、理了理鬓角、又压了压发上的簪子。

  但秦玄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去了。

  秦夫人身边管事的大丫鬟半夏领着一群仆妇,将女郎们迎了进来,笑道:“几位姑娘来得早,却是好,昨夜下了点雨,这会儿水露未干,正宜赏花,我们家老夫人说了,姑娘们都是年轻爱玩的,她就不过来了,免得姑娘们不自在。”

  又对姜氏道:“三夫人,地湿,您仔细脚滑。”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姜氏,她摆了摆手,笑吟吟的:“不碍事,慢慢走,二伯布置了这处园子,我都不知道呢,趁这会儿工夫,也来逛逛,散散心。”

  一群人说说笑笑,进了园子,半夏退到了后面。

  阿檀迎了上来,娉婷袅袅的,给众贵女行了个福礼:“见过三夫人、见过众位姑娘,姑娘们请随我来。”

  她被秦玄策硬生生逼着,一定要出面招呼这些女客,其实胆怯得要命,腿肚子都有些发抖,说话的声音也娇弱细软,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尾音。

  众贵女今日来此,说道是秦家新建了一座菊园,正是秋高气爽之际,秦夫人好客,邀她们过去赏菊,仅此而已。

  但是,长安城中各世家早就听闻秦夫人欲为次子择妻之事,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早已经卯足了劲头在等着,这次的风声略一漏出来,各家更是激动。

  姑娘们都是聪明伶俐的,很能领会长辈的意思,虽说秦夫人没有指明哪个,焉知不能是自己呢,她们都好好打扮了一番,个个锦衣霓裳,珠翠环佩。

  谁知道,她们自诩是绝色美人,到了这里,却只消一下,齐刷刷地被眼前这婢子压过了头,岂不令人气煞。

  广平郡主先变了脸色,她假装不知,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是你们府里的什么人?我却不认得。”

  其他女郎笑吟吟的,也不说话,一幅看好戏的神情。

  眼见得阿檀又慌了手脚,半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还得了,以后岂不是要被欺负死。她只好上前一步,代为回道:“这位是我们家二爷院子里的苏娘子,这里她熟,今日略尽地主之谊,带诸位姑娘逛逛园子。”

  这话原也没错,按秦玄策吩咐的,这园子就是给阿檀的,里面的一花一木皆是为她而置。

  但落在旁人的耳中,那味道就很有些不对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一众贵女尚未出声,姜氏先假假地笑了一下,故意拖长了调子:“这是哪家的地主吗?怎么连我也不知道。”

  半夏跟在秦夫人身边多年,见多了场面,也是大气的,她神色自若,轻描淡写地道:“原是我说错话了,三夫人不要怪罪,只因这园子是二爷的,二爷今天既叫了苏娘子过来,就是二爷的脸面,可不是地主吗?”

  跟在后面的宋佩云温温柔柔地笑道:“既如此,叨扰了,这园子景色极好,我看着就心生欢喜,还要劳烦苏娘子带我们几个逛上一逛。”

  她这一句话,给了两方台阶,当下就此揭过,姜氏不说话了,广平郡主把头扭到一边。

  众人举步。秦府的丫鬟仆妇随行在后,或持着拂尘与步障,或捧着巾帕与纨扇,又或端着水瓯与果盘,伺奉众贵人。

  园中有残雪惊鸿、点绛唇、泥金香、紫龙卧雪、朱砂红霜诸般颜色,尽皆开得正好,令人目不暇接。芳蕊白露,草木皆宜,满园秋色浓郁,又有湖畔画屏,婆娑花影,隔着水晶屏,似在水中、又似在画上。

  阿檀绞尽脑汁,回忆着昨晚上花匠们说的话,磕磕巴巴地为那些女郎逐一分说:“这个是胭脂点雪,只因红中透出雪白来,故有此名,那、那个是、呃,对了,仙灵芝,姑娘们看看,它生得就像灵芝形态,倒不像是花了,哦,还有边上那株,叫什么……白毛狮子……”

  她的脑子平日就转得慢一些,最近这段日子更是一团浆糊,不太够用,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很有些苦恼,弱弱地道:“它为什么叫白毛狮子呢,好生奇怪……”

  女郎中有陈尚书家的五娘子,见识广博,这时候正好站了出来,接口道:“只因它形如雄狮卧沙,须发皆张,故有此命,又因其色白,似佛陀座下白狮,故此花常做供佛之用。”

  广平郡主“嗤”了一声:“那边那个,什么都不晓得,还说呢?我们很用不着你,还不走开。”

  阿檀讪讪地退后了两步。

  这时候,半夏命人剪了几枝菊花,用白玉盘堆得满满的,捧了上来,笑道:“既然赏菊,当然要簮菊,几朵花儿,给姑娘们玩儿,姑娘们看看,喜欢哪枝?”

  姜氏仗着半个主人家的身份,先道:“我喜欢粉的,给我挑个粉嫩的。”

  半夏遂指了一枝粉的,示意小丫鬟捧给姜氏。

  姜氏将花簮到发间,摸着花瓣,故作大方地道:“我这朵是粉面红莲,不过是寻常品类,我不和你们这些小娘子争,二伯这回命人找了诸多珍品,你们且去看看,可认得出这些菊花的名字?”

  陈五娘子又有了用武之地:“看看那朵绿的,菊花中绿色最是难得,一唤绿牡丹、一唤绿云,这朵,就是绿云了。”

  广平郡主笑吟吟的:“如此说来,就给我那朵绿的吧,几位姐姐,让我一让。”

  她得意地看了阿檀一眼,见她鬓角处亦簮着一朵墨色菊花,不由轻轻笑了一下:“有的人呢,只配簮这黑乎乎的花罢了,算她还知道自己的分量。”

  阿檀低下头去,不吭声。

  陈五娘子又在说道:“菊花中,除了绿色,还有墨色也是难得,有一个品类唤做墨菊,更有其中珍品着,唤做‘墨染’,不够黑或不够红,那都只是叫墨菊,只有造化天然,不偏不倚的,才能叫作墨染,听闻此菊月色下浓似松墨,日光下盛似胭脂,十分独特,千株中也未必能寻得一株。”

  姜氏听到这里,又得意起来了:“旁人家是寻不到的,我们晋国公府,要什么没有呢,我昨儿听说,这园子里就有一株墨染,这几日开得正好,半夏,快捧上来给姑娘们看看。”

  半夏不意姜氏直白地点了出来,她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支支吾吾的不应声。

  姜氏狐疑起来:“你怎么不去,今天叫姑娘们过来,可不就是赏菊的吗,藏着掖着作甚?”

  这下子,阿檀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此时云开天霁,日光落下,照见她鬓边菊花,黑底透出嫣红,如同云霞从山涧下浮出,脂粉从水墨中晕开,浑然天色,夺人目光。

  有眼尖的女郎瞧见了,拉了拉旁边同伴的袖子,指了过去,低声道:“你们看,她头上那个。”

  女郎们的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阿檀慌慌张张地把那朵花摘了下来,塞到袖子里,结结巴巴地道:“这个是在园子里胡乱摘的,寻常的花儿罢了,不算什么。”

  她若镇定些也就算了,横竖没人见过所谓的墨染,偏偏她做贼心虚,自己乱了阵脚,看她那模样,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将军果然偏宠这婢子,这都偏到天上去了。

  广平郡主变了脸色,将头上的绿云菊花取了下来,随手抛在一旁:“吾不与婢子等类,这花,不要也罢。”

  其他人都尴尬起来,既不能拂了晋国公府的面子,又拉不下脸面,一个个心里生气,看着阿檀的目光如同针刺一般,刺得阿檀面上火辣辣地生疼。

  这时候,宋佩云又站了出来,上前一步,柔声道:“你们都说绿的黑的好,偏我俗气,就爱红的,挑一只红的给我吧。”

  阿檀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默默地拿了一枝最红最艳的,递给宋佩云。

  宋佩云轻声道了谢,神态自若地将花簪到发髻上。

  经了这么一遭,一众贵女也不愿意簮什么菊花了,她们不屑和阿檀说话、也不太理会宋佩云,自在那边玩笑打趣。

  这个道:“五娘子今天的裙子真是时新,这褶子打得好看,显你的腰身,我看这么多花儿,也不如你漂亮。”

  那个道:“耿大娘子的簪子好细巧,跟真的似的,不知道的,还当是花里的那只蝴蝶飞到你头上去了。”

  再说道广平郡主:“今天阿琪脸上抹了什么胭脂,闪亮得很。”

  广平郡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得意地道:“这是‘永遇乐’新进的迎蝶妆粉,里面有琥珀和桂花,既香润又服帖,我母亲也说我抹了这个特别好看。”

  阿檀昨晚上被秦玄策折腾了好一通,腰酸背痛的,早上又走了一段路,不知怎的,越发疲倦,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一团东西堵在那里,让她呼吸都不太顺畅。

  就在这个节骨眼,一阵风吹过来,带着菊花馥郁的香气,之前闻着都好好的,偏就这会儿,竟让阿檀觉得难以忍耐,

  她胸口一阵翻涌,喉咙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咽了半天没咽下去,忍不住捂住嘴,“呕”了一声。

  她这呕吐声正好跟在广平郡主那句自夸的话语后面,听过去很是微妙。

  广平郡主大怒:“你是什么意思,我的话令你作呕吗?“

  不说犹可,这一说,旁边有人忍不住先“噗嗤”笑了出来。

  广平郡主更是生气,霍然扬手,一巴掌摔过去:“大胆婢子,安敢无礼!”

  阿檀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同时抽身后退,但还是避不过,被广平郡主的指尖扫到了胳膊,她本来就娇怯,一时站立不稳,“哎哟”一声,差点跌倒。

  幸而宋佩云离得近,赶过来扶了一下,阿檀才险险地没摔到地上。

  “苏娘子,你还好吧?”,宋佩云全然没有贵贱之分,双手搀扶住阿檀,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阿檀惊魂未定,不安地摇了摇头。

  半夏吃了一惊,抢着过来扶着阿檀,上下看了看:“你没事吧。”

  阿檀反胃欲呕的感觉愈发明显了,胸口又堵又闷,她脸色苍白,低低地道:“不太舒服,半夏姐姐,我想下去歇着。”

  “去吧、去吧、快回去吧。”半夏不敢耽搁,急忙唤来丫鬟,把阿檀扶下去了。

  姜氏既恼广平郡主跋扈无状,又记恨当初因为阿檀连累秦方赐被家法责罚的事情,两下都不偏帮,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笑吟吟地道:“我们家的下人若做得不好,郡主和我说一声就好,我们自会训诫她,你何必亲自动手呢?仔细手疼。”

  广平郡主方才一时冲动,本来心里也有些后悔,被姜氏的话一激,反而不服气了:“哼,区区一个奴婢,有什么打不得,大不了,我稍后自向秦夫人赔礼去。”

  旁边一众贵女纷纷出言安抚:“不至于、不至于,小事一桩,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来、来,赏花去,且看这秋色景致,别去想那些个恼人的事。”

  于是,她们很快欢声笑语起来,把之前的小小波澜抛诸脑后了。

  府里的车夫老钱和两个小丫鬟,得了嘱咐,一起护送阿檀回府。

  阿檀来的时候一肚子哀怨,走的时候时候化成了满心惆怅,那满园的菊花秋色再美,也抵不过方才被人轻慢的难堪。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曾经和母亲安氏说过“我和二爷好,不是作为一个奴婢奉承主子,而是作为一个女人爱慕男人”,其实那些言语只是笑话罢了,在旁人眼中看来,她不过就是一个下等奴婢,媚色惑主,非善类也。

  这种认知让阿檀又羞又气,胸口处越发不舒服起来,那种感觉仿佛是吃了隔夜的搜饭,酸苦难熬,差点要呕吐出来。

  同车的两个小丫鬟,一名樱桃、一名石榴,原是陶嬷嬷拨付下来,专门服侍阿檀的,她们两个见状,关切地问道:“阿檀姐姐,你头上冒汗了,热吗?”

  阿檀不想说话,只是捂着胸口,摇了摇头。

  樱桃咋咋呼呼的:“阿檀姐姐的脸色不好看呢,是不是马车太过颠簸了。”

  石榴挑开门帘子,对车夫道:“老钱,走慢些。”

  阿檀忍耐了片刻,觉得忍不住,轻声道:“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这会儿难受呢,既出来了,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吧。”

  石榴应了一声,和老钱说了。

  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大医馆是济春堂,那边的老张大夫是常为晋国公府的贵人们看诊的,老钱遂掉头去了济春堂。

  到了济春堂,可不巧,伙计们说老张大夫出去了,只有小张大夫在。

  听闻大将军房里的苏娘子过来看病,伙计急忙去叫少东家小张大夫。

  少顷,一个看过去文弱腼腆的年轻人迎了出来:“家父这几日去城外访友,一时不得归,某张悯,虽技艺微末,但也随家父行医多年,斗胆可为贵人看诊。”

  阿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小张大夫了。”

  她今日坐的马车本是秦玄策素日自己用的,车子宽阔高敞,拉车的是四匹通体玄黑的骏马,赤金镶琉璃顶篷,朱漆饰山文车壁,垂着回环银纹九重锦,看过去就华贵异常。

  张悯看这架势,不敢怠慢,恭敬将她延入后堂。

  待坐定,阿檀说了近日一些不适的症状,诸如小腹疼痛、恶心反胃、倦懒嗜睡等,末了,担心地道:“若只是吃坏东西了还好,若是犯了风寒,把二爷染上了,那就罪过了,我一直想找大夫看看,只不过最近人也懒得厉害,不太想动弹,今日顺路过来,劳烦大夫了。”

  “不敢,小娘子客气了。”张悯仔细记了医案,又想要给阿檀摸脉。

  他用一条丝帕覆盖在阿檀的手腕上,手指还没搭上去,突然前堂传来一阵喧哗声。

  医馆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声道:“少东家,不得了,您快出去看看,前面抬了一个人来,流了很多很多血,吓死人了。”

  听过去十分紧急,医者仁心,张悯急急告了一声罪,先出去了。

  外头吵吵嚷嚷地闹了好一会儿。

  樱桃年纪小,好奇心重,偷偷地跟出去看了看,不到片刻,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神神秘秘地道:“阿檀姐姐,你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阿檀随口问道。

  “有个书生和人起了争执,被人当街殴打,割断了子孙根,到处都是血,天哪,好吓人。”

  阿檀还未反应过来,石榴已经啐了一口,嗔道:“在阿檀姐姐面前说什么混话,快打住。”

  樱桃讪讪地住了口。

  但过了一会儿,医馆的伙计火急火燎地进来,央求道:“可否劳烦这边的姑娘出来搭把手,帮忙烧水煮些布带,实在人手不够,要命。”

  阿檀心善,对樱桃和石榴道:“你们两个,都去帮忙吧,这也是功德一桩。”

  两个小丫鬟很爽快地应下,跟着出去了。

  只留了阿檀一个人。

  后堂本来就是用来招待尊贵女客的,等闲人不会进来,老钱在门口看着马车,小丫鬟又走了,这里一下安静下来。

  阿檀觉得有些心悸,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前面的血腥味渐渐地传了过来,或许不很浓,但阿檀却觉得忍受不住,她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哇”的一下,呕了出来。

  呕的还是一滩酸水,喉咙刺痛,她咳得厉害,眼泪都掉了下来。

  最近胃口不好,吃得也不多,但就是容易呕吐,也不知道怎么了,阿檀疑心自己得了大病,吓得心里直发慌。

  待到张悯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阿檀脸色惨白,整个人歪在那里,眸子里泪光盈盈的,宛如被雨水打蔫的小梨花,娇弱又可怜。

  张悯脸都红了,心里直念佛,不太敢拿正眼看阿檀,结结巴巴地道:“小娘子久等了,你家的丫头还在前堂收拾东西,稍后就来。”

  阿檀心虚不已,也是结结巴巴的:“对不住,我方才吐了,把你这地板弄脏了。”

  “不碍事。”张悯看了一眼地下的污迹,觉得不对,眉头皱了一下,“小娘子,来,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阿檀依言伸手。

  张悯隔着丝帕摸了又摸,眉头越皱越紧。

  阿檀忐忑不安,弱弱地问道:“怎么了,我病得很厉害吗?”

  张悯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斟酌半天,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娘子是大将军房里的人,是否贴身伺奉大将军……嗯,贴身?”

  阿檀的脸本来是白的,这下“刷”的变成红的,她咬紧了嘴唇,睫毛抖了一下,扭捏啜泣:“和这个……有什么干系吗?我、我也不是以色事人,其实是……”

  是什么呢,突然又说不出来,她心中刺疼,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张悯惊得手足无措,赶紧跳了起来,为难地搓着手:“并非我有意冒犯,这事情……我不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呢,大约是有些不妙的,小娘子你坐稳些,对对,坐稳,手扶着椅子,别跌倒了,先吸一口气,对,吸气,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阿檀怔怔地抬起脸。

  阿檀回到晋国公府的时候,脸色煞白,腿脚发虚,几乎走不动路,还是小丫鬟扶着她,一路踉踉跄跄地到了观山庭。

  陶嬷嬷迎出来,见阿檀这模样,不免担心,急急叫了院子里的人接住她:“怎么了这是,昨晚上还好好的,一宿工夫就成这样了,该不是受了凉,生病了吧,来人啊,去济春堂把老张叫来看看。”

  阿檀听得又要叫大夫,吓得一哆嗦,赶紧挣开旁人的搀扶,自己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腰,紧张地道:“不、不,我没病,我很好,呃,可能、大约昨晚上累着了,歇会儿就成。”

  说话间,已经进了房。

  秦玄策在房中看书,闻言放下书,神色自若,斥道:“胡说,昨晚上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用劲,哪里就累着你了?”

  阿檀说错了话,羞得脸都红了,恰好把她青白难看的脸色掩盖了过去。

  秦玄策朝她招了招手。

  阿檀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但马上又放下了,向前挪了两步,离秦玄策稍微有些远就停下了,娇娇怯怯地道:“二爷有何吩咐?”

  似乎有些不对,明明把她哄好了,才半天不到,怎么又矫情起来了?

  秦玄策无奈,只好自己起身走了过来,拉过阿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爱玩,怎么不在园子里多玩耍些时候?”

  一点都不好玩。阿檀哀怨地低下头,小声道:“今天来了许多贵客,都是大家千金闺秀,我还是回避一下,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本来也不配的。”

  她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秦玄策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人,那今天就不理会,过两天,你若是喜欢,我带你去园子里住上几天,散散心,省得你最近闷闷不乐的。”

  阿檀摇了摇头:“不了,我如今都改了,不爱玩了,安分得很,只想在家里歇着,哪都不去。”

  她犹豫了一下,偷偷地抬起眼睛,觑看着秦玄策的脸色,她长长的睫毛不停地在颤动,好似忐忑不安,说话的声音都只有一点点,就像小鸟嘤嘤啾啾,叫人听不太清楚:“二爷,有桩要紧事,我、我想和你说……”

  就在这时,陶嬷嬷端着一碗药汤过来,无意中打断了阿檀的话:“阿檀,来,先把药喝了。”

  阿檀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