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东方离纾解了体内涌动的寒气，自暖泉中起身，穿戴好衣裳来到了沈涟面前。
“饿不饿？”东方离温声问道。
沈涟没有看她兀自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东方离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正视自己“我没有杀她们。”
沈涟听到这话，终是愿意看她眼底却满是厌恶。
东方离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厉色问道：“你何时才能看见我对你的好？”同样是费尽心机地救她她永远只记得夜离雀做过的，从来都记不住东方离做过的。
沈涟垂眸，她知道这魔头不过一时没有动手罢了，定然少不得用她要挟漪漪与阿离。绝笔书已留，沈涟相信她们可以寻到那两封书信无视这魔头的要挟。
东方离恨极了她这不理不睬的样子，怒喝道：“看着我！”
沈涟这回依她了，可目光黯淡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今日一定会要她们两个的命！”东方离诉说着她的愤然“我已经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何你就是不领我的情？”
她做了什么呢？
沈涟竟是笑了笑容中透着浓烈的嘲讽之色。
若没有东方离她早就死在幽狱深处了何必受往后那么多年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有东方离，阿离也不会为了救她毁了一身内力；若没有东方离，漪漪与阿离定然可以天高地阔地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为这个姐姐挂心，也不必为那个魔头忧心。
只是她不能说话了，否则她一定要问她，为何她还不死？
是的，她恨不得她死，早早地死了，免得继续祸害无辜之人。
“不准那样看我！”东方离捏紧她的下颌，痛得沈涟眉心紧蹙，“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给她们的机会，倘若她们不从我，元月初一便是她们的忌日！”
沈涟又笑了。
阿离与漪漪看见书信后，兴许早就遁走江湖。天大地大，东方离只有一个人，她再想找到她们，犹如大海捞针。
地狱无望，她一人留在地狱便好。只要她在乎的两人平安喜乐，远离江湖杀戮，她就算死了，也无怨无悔。
东方离从来都没有懂过沈涟，当年不懂，现下也不懂。
她逼视沈涟，咬牙道：“你笑什么？”
沈涟合上双眸，不想再看她。
“看着我！回答我！你笑什么！”东方离大喝。
沈涟根本不理会她，充耳未闻。
东方离怒火中烧，一口吻上了沈涟的唇，似是要将她吞下腹中。
沈涟却一动不动，宛若石化。
亲吻若是两情相悦，那可是干柴烈火，勾动心弦震颤的亲昵之事。若是相看两相厌，便知剩下浓浓的恶心。
东方离挫败松口，看着她红肿的唇瓣，指腹凶狠碾过，“我们拜过天地的！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
沈涟微微仰头，秀长的脖颈故意亮给东方离看。
被她糟蹋过的姑娘没有一人能活下来，既然她那么想要，她便给她，也算是得一个了结。
“怜妆……你别逼我。”东方离抵住她的额头，沉哑开口，眼眶烫得她视线模糊，“你信不信，我立马折返帘星坞，将她们两人立即斩杀！”
这个时候的帘星坞一定人去无踪了。
沈涟根本就不怕她，讥笑的气息近在咫尺，像是一把钢刀割开了东方离的心房，露出了一片血淋淋。
“等江湖大定……”东方离克制着体内的燥热，一边点吻她的鼻梁，一边往下游移，“我会自废毒功……到时候……”
东方离还想温柔地吻她一口，沈涟却别过了脸去，让她亲了个空。东方离强迫她正视她的深情，将她的脸颊掰正，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你知道，被我疼爱是怎样的快活！”气息滚烫，显露着她汹涌澎湃的情火。
沈涟冷嗤一声。
“不准笑！”东方离的手掌张开，死死锁住她的喉咙，“以后不准对我这般笑！听见了么？！”她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几乎可以立马拧下沈涟的脑袋。
沈涟本就在求死，激怒东方离又如何？她只要死了，便能彻底摆脱这只野兽，从这个梦魇里彻底脱困。
东方离看着沈涟的脸色逐渐青紫，似是快要窒息，她慌乱地松开了手，急道：“让你不要激我！你瞧瞧！我本不想伤害你的，你非要逼我！”她还在责备她，低头去检视沈涟颈上的五指印，像是变脸一样，柔情脉脉又问道：“疼不疼？”
东方离是个疯子，彻头彻脑的疯子。
她从来不知该如何喜欢一个人。她只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她自小便刻在心间的生存法则。正如，兄长不顺她意，她可杀之。属下不顺她意，她可斩之。人命在她手中，比蝼蚁还要低贱。
不择手段，方能睥睨天下。
这也是沧溟教的教义，没有谁告诉过她，这是错的，更没有告诉她，什么才是正道。她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往黑暗深处越走越远，终至被黑暗吞没，化作世间的魔鬼，再也回不了头。
沈涟已经习惯她这样的情绪反复，喜怒无常，看她难过的样子，沈涟看不出半分真意。在她心里，东方离就是戏文里的反派，她哭了，想的是杀人，笑了，想的也是杀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山洞之中，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东方离垂下双手，默默地离开了山洞。
沈涟知道她还会回来，哄着她吃，哄着她笑，然后稍有不如意，便威胁她，欺辱她，日复一日。对于一个求死之人来说，沈涟捱得起，只要逮住一个机会，她彻底激怒了东方离，便能换来一个真正的解脱。
于东方离而言，这是一场漫长又无望的折磨。先前她还可以用沈漪与夜离雀的性命要挟沈涟，可这些日子下来，沈涟似乎已经不在乎那两人的死活。不论她说什么狠话，沈涟只是一个不得不听的听众，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当往日最好用的招数变得无力，东方离五内如焚，只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免得下手没个轻重，真要了沈涟的命，给了她想要的解脱。
洞外的风雪越下越大，偶有北风吹入洞来，带进些许雪花。
沈涟望着洞外的风雪，视线逐渐迷离。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风雪夜。
阿离也曾是沾染鲜血的杀手，她却知道，血腥味并不好闻，世上有许多人都是讨厌杀戮的。
也包括，涟姐姐。
两人一路躲藏，一路相依。每回夜离雀为了自保，拔刀解决追杀之人后，她总是掬把雪起来，将双手搓得通红，然后闻了又闻，确认没有血腥味了，方才敢走回沈涟的身边。
那晚，她们藏在田边的稻草垛里，等待风雪过去。
夜离雀冻得牙关猛打颤，却不敢贴得太紧。
沈涟知道她的心思，伸臂将她拥得紧紧的，温声道：“我不嫌弃的。”
“可我的衣裳上染了血渍，难闻。”夜离雀也不习惯这样的亲近。
沈涟轻抚她的后脑，“总有一日，我们一定可以远离血腥，好好的过小日子。”
夜离雀眸光黯淡，她的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会好的。”沈涟温暖地附耳宽慰。
夜离雀鼻腔微酸，枕在她的怀中，那一瞬间她是相信涟姐姐的。冬日会过去的，她们会有看见春暖花开的时候，远离江湖杀戮，置办一处山间小院生活。不必有太多的亭台楼阁，哪怕只是两间小茅屋。
沈涟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继续憧憬道：“漪漪喜欢小兔子，我们便养上几只小兔子。阿离喜欢什么小动物？”
这一问，让她忍不住一颤。
她孩童时候也是喜欢小动物的，只是，师父是杀手，向来容不得杀手有这些不该有的柔情。所以，她偷偷养的小猫儿与小狗儿都被师父当着面杀了。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亲近这些小东西。
“我不想害死它们。”夜离雀低哑回答。
沈涟静默片刻，轻拍她的后背，笑道：“别怕，不管是猫儿还是狗儿，若是病了，我们找郎中把它们医好。”
夜离雀眼眶微润，“当真？”
“当真。”沈涟温暖笑着给她许诺。
夜离雀想，春暖花开时的山间小院一定很美。
猫儿慵懒地在檐头趴着，小黄狗一早就摇着尾巴催她们起来，一打开门，便是好几只小白兔悠闲吃草。
庭中一定不会空荡荡的，涟姐姐定会栽几盆小花，或是拉着她一起种棵桃树或是梨树。结果的时候，她便可以顽皮地飞上树去，采摘最高最大的果子。
这是沈涟最美好的憧憬，也是夜离雀此时最浓烈的怀念。
兴许，漪漪会跟着她一起顽皮爬树，惹来涟姐姐忧心叮嘱。
想到这里，夜离雀含泪笑出声来，惊动了枕边的沈漪。
“怎么了？”沈漪支起身子看她。
昏黄的烛光之下，夜离雀泪光盈盈，笑容温暖，“睡不着，想起当年的一些事，觉得有趣，便忍不住笑了。”
“什么事？”沈漪趴在了夜离雀的心口，抬眼安静地看着她。
“涟姐姐说，我们一定可以远离血腥，好好过小日子。”夜离雀眸光明亮，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下黄泉，她也要拉着涟姐姐把那些憧憬变成真的。
沈漪微笑着道：“我只想再尝尝阿姐烧的菜。”
“当年逃亡的时候，我吃过的。”
“那不算，阿姐认真烧的菜，连爹娘都夸好吃！”
夜离雀刮了一下沈漪的鼻尖，“再加你一个，我岂不是有口福了？”
“谁说要做给你吃。”沈漪忍笑说完，侧脸枕在夜离雀心口，望着屏风外的半敞小窗，悠声道，“我要缠着阿姐，每日都要吃她烧的菜。”
夜离雀掖了掖被角，收拢双臂，静静地拢着沈漪。
“其实阿姐也很喜欢小兔子，我养个七八只在院子里，阿姐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沈漪说着说着，眼眶里忽然有了泪花，“她那人最是心善，若是路上捡着小猫儿小狗儿的，一定会带回家来照顾，所以，我们的小院一定要大一点。不然，我怕它们打架。”
“嗯。”
“我还能见到她的，是不是？”静默片刻后，沈漪忽然哽咽问道。
夜离雀覆上她的后脑，安抚道：“可以。”
“夜离雀。”
“我在。”
沈漪埋首，抽泣不止，“我想她，很想很想。”
夜离雀也想她了，很想很想。
此时此刻，她只想东方离早点来，早点来个痛快，早点让她们姐妹重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写到尾声了，突然百感交集。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