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醒……”
黑暗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很吵。
凤凰想伸展翅膀飞走,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飞也飞不起来。
“她这个样子……”
凤凰再度扑腾几下,堪堪挪了半寸。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无论她记不记得,我都……”
啪叽,赤色小鸟撞到墙上,疼得直咂嘴。折腾了这么久,她终于清醒不少。
身体却突然一轻,似乎被什么东西提溜了起来。
糟糕!
本能告诉她,现在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如果被其他妖怪抓住多半凶多吉少。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记不清了,努力回忆仍是徒劳。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先睁一条小缝,偷偷的瞧。
如果是想吃她的坏妖就装死,找机会逃跑,如果是心软的好人她就装可怜。
天光倾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入目先是一片柔和的白,随后逐渐勾勒出五官。
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柔如春山般的眉,唇比较薄,看着相当无情。
可不知为何,凤凰总觉得那处吻起来应该是软的。
她一抬眼,眼尾下的小痣就直直地撞进凤凰心里,烫成了朱砂。
见凤凰呆滞不动,女子蹙起眉,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声音很熟悉,如清泉漱玉,悦耳动听。
凤凰瞳孔骤缩,她和我说话了!她一定是个善良心软的好人!
凤凰当即决定装可怜。
抖了抖翅膀开始瑟瑟发抖,爪子也无力的垂下来,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女子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怎么了?”
她将凤凰拢回手心里,一边小心地灌注灵力,一边匆忙出门。
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遍全身,顿时舒坦了不少。
凤凰又睁眼,从指缝中瞥见女子优美的下颌线,和垂落的银白色发丝。
美人关心我!
她的心脏砰砰跳,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我对美人一见钟情了!
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凤凰确信她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她听见女子和别人讨论:“情况不太好。”
另一个声音说:“回溯成幼鸟了?还活着就行,不过是重来一次。”
“……嗯。”
凤凰在心里反驳,她才不是幼鸟。
她看不见女子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其中低落的情绪。
于是仰起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
努力蹭了好久,女子松开手,周围的景色又变了。
从干净整洁的卧室变到了厨房。
凤凰被放到桌面上,还仔细拿毛毯围了一圈。
女子则挽袖束发,捧出把清香的竹米,淘洗后掺入甘甜的泉水,再上锅煮。
等厨房满溢香甜的味道,她掀开锅盖,袅袅水雾便氤氲了她的眉眼。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天上的明月挂在了寻常人家的屋檐下,凤凰看得目不转睛。
女子盛来一碗粥放凉,等待的间隙,她点了点凤凰的小脑袋。
“你还记得我吗?”
凤凰歪头,不记得,但我单方面宣布你是我未来老婆!
女子松开手指,缓缓开口:“我名卿浅。是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身份,好半响才垂眸道:“是你的师姐。”
凤凰想都不想,主动去蹭卿浅的指尖:“师姐!”
发出来却是稚嫩的啾啾声。
她的行为被误以为是在讨食,卿浅把一勺竹米粥递到凤凰嘴边。
凤凰索性张嘴,毫无心里负担地装宝宝。来一口吃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边吃边感叹师姐厨艺真好。
师姐什么都会,好喜欢师姐!
她以为卿浅会讲讲以前的事,可卿浅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安静地喂食,收拾厨房,将小凤凰揣兜里带回房间。
卿浅把小凤凰安置在床边,随后不知从哪翻出一枚红宝石,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捧着本老旧泛黄的笔记细细读。
凤凰望望宝石,再望望卿浅,果断选择拒绝亮晶晶的诱惑。
老婆本要靠自己努力攒下来,靠老婆的凤凰是会被嫌弃的!
她仔细地梳理羽毛、伸展翅膀,一边想着从哪弄点漂亮的石头送给师姐。
北溟,一个地名从脑子里冒出来。
凤凰回过头来去瞄卿浅。
方才还在认真读笔记的人此刻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眉间一道淡淡的痕迹,睡得还很不安稳。
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呼呼地贯进来,凤凰不怕冷,但她担心卿浅。
在这里睡会着凉生病,她特别怕卿浅生病。
凤凰原地起跳,吧唧落到书桌上,因为桌面太光滑还跌了一跤。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溜达到卿浅身边啾啾叫。
没动静,连续几天昼夜无眠,卿浅太累了。江如练醒了后,才勉强放下心。
凤凰叫不醒人,急得团团转,一个不注意就踩皱了底下垫着的笔记。
她心虚地抬脚,不经意间看到了纸页上的内容——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爱洁,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时辰......”
字迹清秀,用墨却陈旧。应该是许久之前的记录,接下来的就比较新。
“好表现,需多夸奖。”
“易心软,可以多说好话。”
前面是说怎么养,后面就变成怎么哄了。
凤凰的翎羽低垂下来。
她们之前应该有很多故事,绝不止这寥寥几笔,否则怎么会化作卿浅眼底抹不开的担忧?
可卿浅不想说,她就不问了。
小得只有巴掌大的凤凰从衣架上叼来一件薄毯,歪歪扭扭地飞回去,好不容易搭在卿浅身上,掩得很严实。
她满意地欣赏完自己的劳动成果,又从窗户缝隙挤出去,想要打听打听现在的情况。
月黑风高夜,小鸟啾啾天。
正准备歇息的雀妖被强大的灵压吓了一大跳,蓬成了一个球。
弱小的羽族对凤凰天生敬畏,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凤凰挺起胸脯,友好地自我介绍:“我叫凰凌天。”
雀妖从惊恐不已转变为满脸疑惑。
凰凌天没太在意,继续介绍自己的来意。
她拿翅膀指指远处亮着灯的小院子:“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
不等雀妖回答,她便继续道:“我要追求她!”
“她有钱。”拥有很多亮晶晶,还在院子里种满玉竹。
“有品味。”家具都是用上等梧桐木做的。
“还非常的善良。”居然愿意收留一只弱小的凤凰。
凰凌天重重叹气,十分无奈:“而我穷得只剩下美貌。”
此时雀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到了什么神奇物种,这凤凰不会被夺舍了吧!
“所以北溟在哪?”
雀妖结巴着说:“呃,大王指的是海州?从此这里往北飞,看见无垠的大海就是了。”
凰凌天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
她准备找个机会去北溟,带点礼物回来让师姐开心。
这一想法并非无中生有,更像是沉眠在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江如练?”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两只小鸟之间的谈话。
卿浅发丝凌乱,外衣只披了一半,不难看出她出门有多匆忙。
凰凌天反应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她小脑瓜子转得飞快,骄傲地翘起尾巴:“好的,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江如练了。”
雀妖:“......”
江如练飞到卿浅肩上,把自己暖和又毛茸茸地身体贴上去,亲昵地蹭她的脸。
卿浅把试图萌混过关的凤凰抓下来,语气责备:“不要到处乱跑。”
小鸟躺在她手心里,听完眨眨眼睛,啾了好几声。
乖巧听话极了,别的羽族看了都会说这是演的。
卿浅呵出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或许是后悔之前发脾气,对江如练态度不好,她垂下眼帘小声地解释。
“外面,有吃凤凰的妖怪。会把你捉去拔毛、炖汤。”
江如练抖抖羽毛,翻来覆去地蹭卿浅的指尖。
师姐真的好关心我!
如果她能恢复人形,会给卿浅一个温暖的拥抱。会把这个冰冰凉凉的人捂暖和,替她揉开蹙起的眉。
她不知道,卿浅熨帖之余又总觉得怅然若失。
没被她拒绝过、没有在身份认同中反复纠结的江如练,大概就会是这个模样。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她在昆仑见过的,那只跨越万水千山,为她衔来一枚珍珠的凤凰。
卿浅抿唇,原本替江如练顺毛的手也停了下来。
无论江如练怎么啾都无法唤回她的注意力。
江如练好急,怎么办,心上人怎么总是不开心?
这更加坚定了她出走北溟的信念。
她要给卿浅带礼物,哪怕要飞过一万座山、一千条河流。
*
江如练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每天认真吃饭养身体、恢复灵力,摸清楚卿浅的作息。
大部分时间卿浅都在练剑、看书,会抽空把她揣兜里带下山溜达。
也会教她一些生活常识,比如买东西要用钱,在人类面前要把自己藏好。
偶尔的偶尔,暮春的午后阳光正暖。
打瞌睡的江如练会感觉到有人在揪她尾巴毛、戳她胸口、故意把头上的翎羽薅乱。
她每次转过头,都能对上卿浅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做这事的不是她一样。
没有关系,江如练默默把毛理好,尾巴给老婆玩一会儿怎么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终于被江如练抓住了机会——
卿浅要出门办一件重要的事,反复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带她。
“那里太危险了,你就在停云山等我回来。”她临走前如是说。
江如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得很好。
结果前脚卿浅刚走,后脚她就摸出攒下的零钱飞向北边。
凤凰的飞行速度相当快,日行几千里不是问题。
她片刻未停,终于在落日时分抵达了海州。
浪花拍在礁石上碎成海沫,日光如水温柔。
为数不多的鲛人们哼着动听的歌,用贝壳装饰自己的长发。
凤凰在海面上盘旋了一圈,还没落地,方才的鲛人就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
唯有一只年龄小的行动不便,被江如练拦住了去路。
海水咸腥,赤色小鸟打了好几个喷嚏,散出凤凰火把周围的空气蒸得又干又燥。
差点没让喜水的鲛人晕厥。
人身鱼尾的少女顿时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询问:“大王、大王想要什么?”
江如练也不客气:“要最漂亮的珍珠。”
她非常满意,相信自己从前一定是个善良的好妖王,否则这些鲛人不会这么敬重她。
没等多久,水面下阴影掠过,鲛人们手捧珍珠浮上来,飞快地“赎”走了自己的同伴。
鲛人少女还止不住地向同伴哭诉:“呜——母亲说得没错,凤凰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妖怪!”
邪恶妖怪江如练此时找了个地方变回人形。
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真身幼化了,化形还挺人模人样。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回头率都奇高。
江如练衣兜鼓鼓,塞满她精挑细选的珍珠,转身进了街边的一家礼品店,仔细选了精美的礼盒、纸袋。
临付钱时,忽然注意到货架上的奶糖。
鬼使神差的,江如练抓了一把:“老板,麻烦把这个也包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如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来北溟给卿浅带珍珠。
师姐明明不缺这些。
但江如练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飞行就振翅,看妖不爽就打一架。
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想办法得到她。
她带着礼物回家,准备给卿浅一个惊喜。
*
师姐见了肯定会喜欢!
小凤凰退后几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布置。
映有金色纹路的礼盒内铺满珍珠,被强行塞进去导致参差不齐的玫瑰花,漂亮的彩缎和蝴蝶结。
重点突出一个“花开富贵”。
“砰!”
门被猛地推开,江如练爪子打滑勉强稳住平衡。
“你去哪了?”
随之而来的是卿浅凉丝丝的质问。
日光一线,正好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整个人宛如薄纸,轻轻一揉就碎了。
她好像已经找了自己很久,并非才从外面归家。
江小鸟神情呆滞,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忘记留消息让师姐担心了。
眼见卿浅快步走过来,凤凰连忙后退,一个不小心撞翻了准备的礼物。
盒子终于不堪重负,让花和珍珠兜头罩下,凤凰恰好踩到一粒直接表演了一个小鸟劈叉。
而后更是被玫瑰花淹没,不知所措。
江如练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傻。
这样是会被师姐嫌弃的!
卿浅冷着脸伸手去抓,呆毛凤凰仿佛应激一般,当场夺路狂飞。
她飞到院子里,落地时下意识地变成了人形。
“跑什么?”那道冰冷的声音始终相随。
一回头,卿浅正好站在身后,冷气肉眼可见,连阳光都驱不散。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原来你没有回溯成幼崽。”
好糟糕,师姐越来越生气了!
江如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变出些东西哄她。
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仅仅只掏出几块白兔奶糖。
最普通的那种白兔奶糖,旅途遥远又颠簸,糖纸都皱巴巴的。
因为贴身放的,还化了一点点。
塞进卿浅手里的时候,江如练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还磕磕绊绊地解释:“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出门很久,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以为卿浅至少会说她一两句,可捏着手里的糖,卿浅却沉默了很久。
“吧嗒。”
眼尾渐渐洇出嫣红色,她一眨,泪珠砸落在手心里。
江如练大脑宕机,动都不敢动。
她那霜花冷月般的师姐被她弄哭了。
起初还一声不吭,只有眸子晃了晃,如一汪被搅和的泉水,然后水便满溢了出来。
然后那颗糖被她越攥越紧,她弓起身,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情绪,咳到停不下,把江如练的心打得七零八落。
“怎么、怎么还哭了?”
江如练一边轻轻拍卿浅的背,一边慌乱地把人按进怀里。
她看不见卿浅的表情,只知道肩膀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
怀里人忍着呜咽,脆弱得不像寻常。
“你把我忘了。”卿浅低声道,似乎很委屈。
“没有忘,”江如练此时巴不得自己能长三张嘴来解释:“我知道师姐对我很重要。”
哪怕卿浅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
就这样抱了良久,卿浅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了。
她冷静地推开江如练,只是遮不住那湿润的眼睫、咬出痕迹的唇。
“是师姐。”卿浅慢慢地拆那颗奶糖,压低了声音:“还是你……结契的妻子。”
江如练嘴角牵了牵,眼底倒映着卿浅,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她管不了那么多,重新把面前的人揉进怀里:“我就知道。”
语气格外骄傲,就差直夸自己真聪明了。
可惜翘尾巴的凤凰总会惹人注意,她耳朵一热,疼得呲牙咧嘴。
“嘶!疼疼疼!”
卿浅松口:“笨。”
她含着糖又说了一遍:“笨蛋凤凰。”
江如练根本不放在心上,正大光明地去牵卿浅的手:“师姐和我讲讲从前的事吧。”
“嗯,你从前叫凰凌天。”
江如练笑容一僵:“……骗我的吧?”
她当初也就随便说说。
“嗯。”
“师姐!”
凤凰的控诉惊起树上停歇的小雀妖。
小雀妖直呼受不了,怎么这也能找到老婆!
作者有话说:
师姐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
她在这段关系里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过,会自卑会吃醋还会生闷气,会患得患失,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写她的名字。
她本来不是纠结的人,是江如练让她拧巴。
呜呜呜马上就要写卿浅视角了,我怕大家不喜欢这样的师姐,觉得她人设崩塌,所以提前打打预防针。
作者在这里跪下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