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洒进屋里,铺了薄薄的一层,像烤化的蜂蜜。

  床上的人显然不耐烦这光,裹着被子翻了好几次身,终于忍无可忍地蹭起身。

  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顶着头凌乱的毛晃脑袋,再看看自己的手。

  白皙匀称,比例纤长,看着就是只巧手。江如练往后一靠,总算松了口气。

  自己还有个人样。

  身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如清泉漱玉。

  “这是在做什么。”

  另一道女声马上接嘴:“在看自己有没有变成小鸟,否则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解释了。”

  带着笑意和浓浓的调侃,让江如练眯起眼,余光扫向身侧。果不其然发现了床头柜上的白色折扇。

  她拎起扇子开窗、用力往外丢,把床边人拉向自己,动作极快并且一气呵成。

  扇子开始嚎:“我好歹帮了你唉!”

  江如练又起身“砰”的一下关窗,这下世界彻底安静了。

  安静到只剩下自己和卿浅的呼吸。

  她隔着层棉被抱人,尤嫌不够真切。

  掀开被子把卿浅也拢进来,才肯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被体温煨得暖和的狭小空间里,有淡淡的草木香气,还有卿浅传递过来的心跳。

  格外令江如练安心。

  “我之前没有拿回记忆,听白云歇讲总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瓮声瓮气地说话,抱着卿浅撒娇:“能再遇见卿卿真好。”

  “嗯。”

  回应她的是卿浅搁进臂弯里的脑袋。

  大概是躺久了,江如练总觉得手脚酸痛,又像是出了一身的汗。

  凤凰天生爱洁,于是她翻身准备去梳梳毛。人还没走,衣服就被卿浅准确地揪住。

  后者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眼尾痣那么明显,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江如练笑着解释:“去洗个澡。”

  卿浅还是没放手,轻声道:“带我。”

  唰的一下,面前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耳垂渐渐蔓上嫣红,说话也开始结巴。

  “那、那就得花一个小时了。”

  卿浅抬眸:“你可以洗两个小时。”

  尾音轻飘飘的往上翘,像只小钩子,也不知道要钓谁。

  江如练不敢深想,什么澡要洗两个小时啊?

  她没拒绝也没答应,反而转移了话题:“我睡了多久?”

  “一天。”

  江如练有些惊讶地挑眉:“才一天?”

  以妖丹受损来算,再怎么都需要个一两年。

  更何况她是硬生生把妖丹掰开了,就算是变成失智小凤凰都不为过。

  不用想都知道,是师姐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她好得这么快。

  像是知道江如练的疑惑,卿浅慢悠悠地解释:“我用胶水把你的妖丹粘回去了。”

  “嗯?!”

  虽然知道师姐是在唬她,但江如练从小养成了听话的习惯,还是不自觉地慌了一下。

  就差把妖丹摸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卿浅嘴角牵了牵,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浅笑:“骗你的,我用自己的妖丹补上了。”

  江如练倾身,在卿浅面前挥挥手,比之前更慌。

  “那你有没有事?眼睛恢复了吗?”

  白云歇当初告诉她,卿浅体弱以至于五感缺失都是因为丢了妖丹,只需要还回去就行。

  可这么多年来神木的妖丹为护她魂魄磨损严重,又拆来拆去的,效果能剩下多少?

  她一边想去探卿浅的灵脉,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师姐真的是,根本不爱惜自己,万一又出问题了怎么办?”

  卿浅微微蹙眉,往旁一偏轻易躲开。

  眼神和语气都冷:“不打招呼就献祭刨丹,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江如练一时无言以对,这算什么?恢复记忆后,就开始算前世的账了?

  脑瓜子有点疼,仔细想想,之前确实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已经记不起投向寒涧的感受,却还记得告别时卿浅困得不行,还要强撑着去拉她衣袖的手。

  “你死了我就会殉情。”江如练皱着眉组织语言:“与其一起死不如让你活下去。”

  因为凤凰殉情是难以抑制的本能,她当初还觉得这样很划算。

  卿浅站起来乜她:“为什么?我们那时候还没确认关系。”

  江如练顿时愣住了,脑子里突然插进来首歌——

  “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可我却对自己说,你是我的老婆。”

  她们的亲密关系止步于拥抱,和牵手也没差。

  凤凰眼神乱瞟,试图掩饰尴尬:“……我单方面确认的。”

  卿浅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赐予一个种族强大天赋的同时,还会加上些难以评价的本能。

  眼前这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往外走出几步,却突然回身,差点没撞进江如练怀里。

  江如练吓了一大跳,迫不得已只能后退,撞到床沿,顺势坐了下去。

  两个人的位置对换,卿浅欺身,唇瓣贴上了同样柔软的耳垂。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之后,我要怎么熬过千年万年的孤独。要捱过多少个昆仑的风雪夜,我才能不再期待黎明?”

  江如练看不见卿浅的表情,但被这凉丝丝的话拨得心颤。

  她把人推开,也委屈地嚷嚷:“师姐不也这样?替我做决定,还隐瞒身体情况。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在她看来,这件事两边各打五十板就算是扯平了。

  谁都没错,不用在这种事情上争个高下。

  可见卿浅垂下眼帘,一声不吭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去哄。

  “我有分寸,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

  话没说完,床上的人已经消失。

  层层棉被间落下只红色小鸟,满脸懵逼。

  长尾巴和呆毛都有,就是只有燕子大小,一只手就能抓起来。

  小凤凰歪头:“啾?”

  说的还不是人话。

  或许是妖丹受损导致灵气滞涩,她变不回人形,连话都说不了。

  江如练顿时急了,在床上扑腾翅膀:“啾啾啾啾!”

  啾出了一长串,卿浅还是无动于衷,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江如练无端打了个寒颤。

  她确定师姐听得懂,可对方好像并不打算帮忙。

  不仅如此,还伸手过来要捉她。

  江如练连忙扑腾着试图溜走,爪子交替快出残影。

  奈何对于一只小鸟来说,床实在是太大,层层被褥如同山丘。

  江如练不慎被绊倒,摔了个趔趄。

  逃跑事业中道崩殂,她就这样被卿浅提溜起来,双爪离地。

  小凤凰能屈能伸,立刻软成一团,举爪求和:“啾——”

  她的意思是不要生气,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卿浅诚恳地承认:“不,你是对的,我之前确实考虑欠妥。”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高兴,卿浅话音一转,居高临下地睥着她:“但那又如何?”

  她不打算装了,光明正大的赌气。

  江如练瞳孔骤缩,火又不敢放,爪子就只能无助地刨空气。

  拼命挣扎无果,还是被卿浅抓进浴室,随手放在了洗漱台上。

  她蹦哒着要去开门,哪知卿浅反手就给门落下锁,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小凤凰着急地在门前来回打转,身边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身边的镜子倒映出卿浅的背影。

  她解下扣子,如夜昙剥开层层花瓣,白嫩且沾着露珠。

  江如练愣了会儿,还是缓慢地转过头,在原地呆若木鸡。

  水汽蒸腾,玻璃朦胧不清,奈何她视力太好。

  甚至能看清水珠的行动轨迹。

  它沿着形状优美的肩胛骨滚落,在后腰处忽地减了速。或者从锁骨往下,没入沟壑中消失不见。

  现在,宁愿消失不见的就变成了江如练自己。

  卿浅撩起湿漉漉的白发,灯光带出晃眼的水泽。

  她漫不经心地斜过来一眼:“温度高点。”

  梨苑还是老式装修,没有暖灯,洗起来怪冷。好在有一个全自动声控小鸟取暖器。

  取暖器“啾”了声,表示好的。

  随着温度逐渐上升,凤凰的心逐渐变凉。

  她一屁股坐地上,羽毛也不蓬了,任由水珠打湿自己。

  什么都没有了,别说两小时,两分钟都没有。

  这场争论她输得彻底。

  十几分钟后,卿浅换了套新衣服,用灵气蒸干头发。顺手把失魂落魄的小凤凰放到自己肩上,准备出门。

  下午的阳光正好,梨花谢后绿叶已经郁郁葱葱。

  早已等候多时的裴晏晏俯身作揖:“师叔祖,青萝峰的东西都要搬走吗?”

  卿浅颔首,对此显然是知情的。

  反倒是江如练晃晃头顶的呆毛,啾啾问:“搬哪去?”

  “你家,我也去。”

  江如练放心了,昂首挺胸地准备回家。

  “还有,”裴晏晏一张小脸格外严肃:“裘唐死在停云山,我们可能得给妖管局一个解释。”

  江如练又立马激灵起来,还要解释!

  告诉他们这厮运气不好,误闯后山禁地触发了阵法,倒霉死的。

  小凤凰啾啾唧唧个不停,试图让卿浅转达。

  裴晏晏见过江如练的原形,但没见过这种小好几号的。

  这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想好奇,就低头乖乖听着。

  鸟语根本听不懂,她眉头就没松过,直言问:“前辈在说什么?”

  卿浅伸手指把凤凰搓了搓,随口道:“在骂羽族脏话,小孩子不用听。”

  江如练:“……”

  裴小掌门满头问号,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那这件事?”

  “她说容后再议,她现在没空。”卿浅又替她答了。

  江如练羽毛蓬起,她想要大叫!没有!她根本没有说过!

  卿浅三言两语就决定好了,完全不给江如练参与的机会。

  直到她迈出梨苑,肩上的小鸟还在闹个不停。

  大概是嫌吵,卿浅把小凤凰抓下来,手动让其闭嘴:“嗯?其实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复杂了。”

  她心情极好地勾起嘴角,眯眼躲避灿烂的阳光:“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被最爱的人挟持在手里,哪怕被嫌弃,江如练也没有了脾气。

  算了,谁让她笑得这么好看呢。

  她俩走得轻松,裴晏晏只能唉声叹气地坐院门口。

  手边还放着把从草丛里扒拉出来的白折扇。

  “不想当掌门,想去停云山景区里卖煎饼。”

  白云歇飘出来,安慰似的拍拍小孩的肩:“和我真像呀,我当初也想去街上摆个摊给人算命。”

  裴晏晏托着腮闲聊:“老祖宗,你不像闲得下来的人。”

  “我倒是想闲点。”

  白云歇学着她的样子坐门槛上,笑吟吟的。

  “但是人各有命么。你看那俩,一个是上古神木,一个是得天独厚的凤凰。

  也就她们能把妖丹当糖豆那么送。换个什么其他的,早玩没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眺望着远处,眼底晦暗不明。

  “人族就不一样了,千年前只能在妖兽的压制下苦苦挣扎。现在寒涧的阵法少了火魂魄,又要怎么去修补呢。”

  作者有话说:

  “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可我却对自己说,你是我的老婆。”——出自张杰的歌《老婆》

  后文没有什么虐的情节了,祝大家新年快乐。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