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练说得如此确定,反教卿浅的心高高悬起,落不到实处。

  并非是不信任江如练,相反正是太相信,才怕这只凤凰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你听好”,她垂眸,把那张姣好的脸蛋扯来扯去:“如果你因为我重伤或者死亡,我会难过一辈子。”

  “别扯,扯肿就不好看嗷疼疼——”

  江如练呲牙咧嘴,又不敢反抗,只能可怜巴巴地喊上几嗓子。

  卿浅又捏了几下:“手感挺好。”

  记忆里是艳丽逼人的三春桃花,又薄又刺眼,实际上手还挺有肉。

  等她再用力时,手中的软乎乎变成了毛茸茸,嗷嗷嚎也变成了啾啾叫。

  江如练艰难地从手底下扑腾出来,飞到卿浅怀里。长喙灵活的把薄被拨弄到一边,自己蹲下当暖手宝。

  像个乖乖巧巧、眼睛圆溜的红色毛绒玩具。

  奈何卿浅捏了几下,不是很满意:“太小了。”

  话音刚落,毛绒玩具的手感就变得异常蓬松。

  而后更是直接消失,耳边响起羽翼合拢的声音,仿佛被晒过太阳的棉被罩住,暖得不像话。

  江如练扣住卿浅的下巴,使得后者被迫仰起脸、露出雪白的脖颈,还有脆弱的命脉。

  她相当不满:“卿卿是不是嫌弃我的妖身?怎么不是嫌秃了就是嫌太小?”

  卿浅慢悠悠地回答道:“大有大的玩法,小有小的趣处。”

  江如练鸟脸懵逼。

  什么玩法?什么趣处?师姐是在夸我可爱,还是有什么话外之音?

  她翅膀很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为了掩饰隐隐发烫的脸,抑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又俯身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开始耍无赖。

  “我不管,反正我啥样师姐都要喜欢。”

  卿浅闭上眼睛,任由江如练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我不喜欢破破烂烂的。所以,你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

  江如练欣然点头,至于答应到哪种程度,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停云山的望月窟重开了。

  这是历代修士闭关的地方,可惜时过境迁,辟谷之术难再修得,唯一的使用者只剩下卿浅。

  眼下裴掌门要重新启用望月窟,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弟子赶来凑热闹。

  石阶两边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低声猜测着重启的原因。

  只是这份热闹在瞥见花里胡哨的红伞时瞬间消弭。

  弟子全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口装鹌鹑。只是总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时不时地拿余光去瞄江如练身边的卿浅。

  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仙般的人物。

  可惜江如练随手将伞一斜,把人挡了个严实,彻底看不见了。

  卿浅早就察觉到了视线,此时微微偏头:“小辈的醋你也吃?”

  江如练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我明明是怕师姐晒着。”

  她领着卿浅进望月窟,与裴晏晏错身而过时顿了下。

  “辛苦。”

  裴晏晏摇摇头:“万事小心。”

  她没落下石门,更没有赶走围观的弟子,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了。

  望月窟的入口面朝众人,漏不进一丝光,空洞又阴沉,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瞧热闹的人没什么耐心,没过多久就四散开来,偌大的后山再度安静下来。

  江如练在望月窟里四处打量:“师姐闭关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这里抬头不见天日,只有几盏长明灯勉强照亮四周。

  一泓清澈的山泉水闪着粼粼波光,散发出凉气,仔细听还有潺潺流水声。

  触目所及只有书和纸币,让她来的话三天都呆不住。

  她提前来这里布置阵法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跑出去透气。

  卿浅没回答,蹲下身后指尖轻点地面,以灵气在脑海中勾勒出阵法的纹理。

  她早就感知到了,这是极其罕见的聚灵阵,以江如练的知识储备绝无可能画出来。

  “师尊教你的?”

  “对。”

  在卿浅再次提出疑问之前,江如练唤出凤凰火。

  火焰凝成的小鸟绕着自己飞了几圈后,以华焰流动的尾羽点燃地上的聚灵阵。

  灵气流动太明显,卿浅站起来后准确无误地转向江如练,伸出手去揪她衣服:“这样行吗?”

  就这样站着,怎么想都很傻。

  江如练勾勾唇:“还不行,需要添把火。”

  她说完抬手,一枚圆润且泛着流光的丹色妖丹出现在手中,精致的羽纹镌刻其上。

  温度陡然升高,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卿浅忍不住松了松袖口的扣子。

  在她的感知里,有无比精纯且活跃的火灵气被压缩成一团,就躺在江如练手中。

  必定是个好东西。

  “你摸出来个什么?”

  江如练随口答:“我的妖丹。”

  卿浅一下子皱起眉,低斥道:“收回去,如果这次不行——”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火焰至地底窜出,凝结成灵活摆动的黑线。

  看似只有细细的一根,实际上过处的景象如化掉的冰淇淋,被高温扭曲。

  “噌——”

  一声尖锐的剑鸣后,卿浅长剑出鞘,无比自然地挡在江如练身前。

  江如练连忙把卿浅拉到自己身边,这人明明都看不见,怎么还要往前凑。

  她叹了口气:“该让裴晏晏整顿整顿停云山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进来。

  望月窟的石门“轰隆隆”落下。

  江如练带着卿浅侧身让开黑火,飞快地把妖丹塞进给卿浅,没想到又被后者推了回来。

  黑火仿佛长了眼睛,在刹那间袭来,穿过两人中间。

  妖丹在空中囫囵转了一圈,险而又险地落回江如练手中。

  “为什么不接?”江如练低声询问。

  卿浅咬了咬唇,从紧绷的脊背、拿剑的手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紧张。

  江如练嗤笑道:“躲着干什么?死前还见不得人?”

  黑火一抖,勾勒出歪歪扭扭的人形,下一秒裘唐从中迈出。

  几日不见,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蜿蜒遍布,眼睛则是沟壑间混浊的水潭。

  鬓边花白的头发随风乱舞,他没坐轮椅,却比从前更加佝偻。

  “正如你所说,我快死了。”裘唐缓缓踱步,声带如同破烂的风箱:“人没有不死的……我那些老朋友是,白云歇是,我也是。”

  他的目光寸寸黏过卿浅,又转向江如练:“你又陪得了她几时?”

  江如练眯眼:“关你什么事,废话真多!”

  在怼回去的同时她一掌拍过去,半点儿不浪费时间。

  见她这种反应,裘唐已经能猜到自己中了计,毫不犹豫地散出一身黑火。

  他的火焰不同于江如练,前者耀眼夺目,而他则是黯淡无光,能完美的融入黑暗,伤人于无形。

  卿浅逐步后退,周身灵气运转,尽量避免让自己卷入黑火之中。

  四处乱窜的火灵气干扰了她的判断,贸然加入战场只会给江如练添麻烦。

  江如练本身的实力只差裘唐一线,眼下裘唐病重,连这点差距也被抹平。

  她动起手来毫无顾忌,招招朝着致命处。

  凤凰火与黑火互相吞噬,战圈中间的人也打得难舍难分。

  开始时还能有来有回,不到三分钟,黑火便被吞噬过半。

  裘唐脸色惨白,然而这里并无退路,贸然闯出去指不定会被停云山找麻烦。

  而江如练的突破点只有一个。

  想明白这点后,他翻手向下,嘴中吐出晦涩难懂的文字。

  江如练侧身让开道黑火,心情却并不轻松。

  裘唐在结印,而且这印自己看不懂。

  她被这三番四次的小动作弄得心烦,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时间越久变速越多,她索性所有凤凰火压成一团,欺身逼至裘唐身前,摆明了要他命。

  千钧一发之际,裘唐拧眉,不知从哪摸出支飞刃,往前卿浅的方向一推。

  这支飞刃他用了六成功力,以至于接下来能不能和江如练对招都难说。

  他在赌,赌江如练顾忌卿浅,必定会抛下自己回防。

  可眼前昳丽的容颜勾起嘴角,凤眸中倒映着灼灼火焰,耀眼无比。

  妖丹随她使唤,一路朝着裘唐的飞刃去,半点没拐弯。

  裘唐来不及收手,只能硬接。

  另一边也非他所料,江如练的妖丹硬生生地撞上飞刃,将其尽数拦下后“咔擦”裂开道口子。

  裘唐目呲欲裂,而反应过来的卿浅已经提剑递出一招,剑风荡出数尺,过处连灵气都为之凝滞。

  在剑风刮至自己身前时,江如练轻飘飘跃起,于空中旋身后将凤凰火猛地拍进裘唐身体里。

  前后夹击,裘唐躲闪不及,喷出一口血鲜。

  随后像是浑身卸了气,直挺挺地往后倒,惊起烟尘四散。

  他眼神中有明显的惊愕,干瘪的嘴唇翕动,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大概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妖怪能毫不顾忌地破坏自己的妖丹。

  江如练背手,心虚地瞅了眼慢慢靠近的卿浅。

  心想幸好师姐看不见,估计只会疑惑,是什么东西替自己挡了一下。

  否则师姐收拾收拾完裘唐就该收拾自己了。

  卿浅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皱起眉,剑尖直指失去行动能力的裘唐。

  明显是要把人就地诛杀。

  江如练见状连忙制住,解释道:“让我来,别脏了师姐的手。”

  自入停云山以来,卿浅从未杀过一个人,江如练也是。

  但江如练始终觉得卿浅是不一样的,她的师姐是众人眼中的皎皎明月,辉光映照千里。

  而自己就没那么多顾忌,百年所求,不过是拥明月入怀罢了。

  凤凰火一击穿心,随即附着在伤口上炽烈地燃烧。

  江如练照常补刀,管他死彻底没有,先破坏掉裘唐的灵脉再说。

  直到裘唐的尸身在火焰中化成灰烬,她才挪开眼。

  她抛了一下自己的妖丹,握在手中摩挲:“很奇怪,裘唐来的时候很自信,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卿浅眉间未松,不安感并未随着裘唐死去而消失,相反越发明显。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江如练,感知灵气后发现那妖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

  于是蹙眉催促:“的确,我们不应该赢得如此轻松。不过你先把妖丹收回去。”

  这东西太重要,她怕离体太久会对江如练造成影响。

  可是回答她的是从后而来的温暖怀抱,还有渐渐收拢、将她拢住的羽翼。

  “嘶——”

  是江如练的抽气声。

  卿浅心跳瞬间快了几分,想转身却被牢牢地抱住,动弹不得。

  周遭的火灵气流动过于活跃,将这片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来源则是身后的江如练。

  江如练的身体似乎裂了道口子,火灵气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

  脚下的聚灵阵将其全部吸收,又灌入自己的灵脉中。

  卿浅下意识地质问:“江如练,你在做什么?”

  不妙的预感和慌张使得她红了眼眶,白雾蒙住的眼瞳更是漫上水色,连声音都在发颤。

  事情正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没关系、没关系。”

  江如练的呼吸并不连贯,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在她手中,妖丹上的裂纹正逐步扩散,快要崩裂开来。她疼到站不稳,巴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但听见卿浅的哭腔后,还是抬手一点点擦去卿浅脸颊上的泪珠。

  然而指尖的眼泪不断滑落,越抹越多,根本止不住。

  江如练颇为无奈,尽量放柔声音:“别哭,师姐。”

  她边安慰边用一力,丹色妖丹彻底裂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纯白色的种子。

  那一瞬间有如浩荡春风过境。

  翠嫩新芽从脚下的土地中探头、生长,更远处,群鸟停歇,百兽俯首。

  代表毁灭的妖丹里竟能生出如此纯粹的生命力,以至于凤凰火都无法烧灭。

  只是卿浅看不见、感受不到。

  她无措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被不断涌入脑海的残破画面激得头痛欲裂。

  尖锐的蜂鸣撕扯着识海,仿佛魂魄都在为之震颤。

  可她不敢失神,用尽全身理智维持住一丝清明。

  只因江如练在她耳边缓缓说:“卿卿听我讲个故事……很久很久前,天地间有一只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