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练过去时院门口还候着许多人。

  她压低声音,向卿浅嘀咕道:“这老头门徒太多,大到修行小到算命,他都教。入门要求除了灵脉还有一点,嫉妖如仇。”

  她最烦张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杀妖,迟早翻车。

  但人与妖天然立场不同,所以烦是一回事,怎么在师姐面前表现是另一回事。

  对人类宽容一点。

  怕自己看见那老头就气不打一处来,江如练在心里默念三遍。

  卿浅斜她:“他们说你当初和张风来打架,赢了没有?”

  江如练一个激灵,好像打架斗殴被老师抓包的小学叽,脱口而出:“是他先乱杀无辜,我看不过去才想教训他。”

  卿浅顿了一下。

  只有人类才会想着去占领道德制高点。

  而在妖族里,一切以实力为尊,不需要讲究道德,对错反而是次要的。江如练这个样子去妖盟,很有可能会吃亏。

  于是卿浅又重复了一遍。

  “赢了没有?”

  江如练小心翼翼地回答:“赢了。”

  末了还去观察卿浅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她就马上滑跪道歉。

  没想到从前以诛妖又快又狠闻名停云山的师姐,居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似乎还挺欣慰。

  江如练歪头,还想拍拍自己的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脑子进水了,否则怎么能听见师姐说出如此偏心的话。

  她俩走到院门口,原本拥堵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所有人都盯着一头白发、冰雪出尘的卿浅,朝她端正的行礼。

  卿浅走到哪都是这种待遇,江如练乐意见师姐受到别人的尊敬,也自觉慢了一步,像从前那样跟在卿浅后头。

  可临到门槛,卿浅突然回头等江如练上前,与之并肩。

  她在江如练疑惑询问的目光里,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话:“不必怀疑对错,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说完像是被江如练那傻不愣登的样子逗乐了,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浅淡、还带着玩笑意味的笑。

  “凤凰振翅前,还要考虑该怎样飞行吗?”

  卿浅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江如练眼里有多明亮。

  春光仿佛自她身后奔涌而来,带着醉人的花香,快要把江如练淹没了。

  以至她心跳加速、血液沸腾,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她永远喜欢闪闪发光的事物,譬如宝石,譬如卿浅。

  “师姐、师姐笑起来很好看。”江如练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怕它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能不能朝自己多笑笑。

  可惜卿浅的笑容堪比吉光片羽,转瞬即逝。江如练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企图把它刻在脑海里。

  到了张风来的房间,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也就一天不见,张风来又苍老了不少,原本鹰隼似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白翳,灰暗不明。

  他靠着床头,一张脸像被水泡过的废纸,又皱又苍白。

  见了来人,他掀了掀眼皮,声音嘶哑:“卿道友,许久未见了。”

  江如练磨牙,按辈分他也应该喊卿浅前辈,可惜这人似乎拉不下脸。

  她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气地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别耽搁我师姐的时间。”

  语速急得很,引得张风来冷哼了一声,哪怕在病床上都能摆出盛气凌人,狗眼看妖低的架势。

  江如练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忍不住嗤笑道:“堂堂张天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张风来回怼:“老夫的身体不劳你费心,不如担心一下你该如何像管理局复命。”

  房间里火药味十足,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

  一人一妖谁也不服谁,如果不是张风来还躺在床上,估计江如练早就把凤凰火糊他一脸了。

  况且他们中间还夹着个人,只要杵在这里,任谁都不敢动手。

  卿浅面无表情地问:“为何道友能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也想知道。”

  因为是卿浅,张风来也不敢顶嘴,只一拍被子,破口大骂:“我那个蠢徒!竟敢擅自把蛇妖放出封印。”

  气得怒目圆睁,脸上竟添了几分血色。

  不过这怒气没持续多久,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如果是卿浅咳嗽,江如练早就眼巴巴地凑过去嘘寒问暖了,现在换了个人她也换了副面孔。

  勾起嘴角嘲讽道:“知道他又蠢又自大你还护着。”

  她昨天看得清清楚楚,师徒都歇在一个院子里,同样处在爆炸中心,那小子顶多受了点轻伤,而张风来可是实打实地老了至少十岁。

  “……”张风来嘴皮动了动想反驳,最后却还是闷声不答。

  春风摇动桃花树,乱红飞过窗前,老树在阳光下伸展枝丫,枝头一点新绿夺人眼。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响后垂下头,比那颗老树还要暮气沉沉。

  “老了,都老了。修真界未来如何全看这些年轻人了。”

  江如练皱眉,很不赞同这种行为:“那你也不能到处捡垃圾。”

  张风来没理会她,兀自从枕头下摸出卷轴递给卿浅。

  抖开来是一幅残缺不全的阵图,而且看样子还只是大阵的一部分。

  他慢腾腾地解释:“此行我是奉局长之命前往流沙,查看寒涧的封印是否有所松动。并且将那里的阵图誊抄下来,看看能否派人修补。”

  昆仑以西八百里便是流沙,一片无人沙漠。而封印有魔虫邪兽的寒涧极其狭长,其中一部分就在流沙之下。

  说罢张风来抬手掐诀,灵气形成屏障将房间隔绝在其中,一丝声音都传不出去。

  他才肯继续说:“道友有所不知,布下封印的人正是你的师尊。”

  某只凤凰当即炸毛,又双叒叕是白云歇!她恨不得抓着张风来的领子,问清楚他喊师姐来干什么。

  每次遇到白云歇都没好事。这人都死了几百年了,该不会还立了什么遗嘱要卿浅来完成吧?

  江如练啧了一下,眯着眼睛阴阳怪气:“我师姐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

  “因为裘唐知道。”

  卿浅替他回答了,她先前一直在看阵图,忽地出声,听语气已是对一些事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口中的裘唐就是妖管局的现任局长,白云歇的旧友。

  江如练清楚卿浅的性格,向来尊师重道。

  不仅对白云歇,对白云歇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敬重。当初裘唐说有些事需要请她来处理,她半点没推脱就来到了妖管局。

  要知道当时江如练都请不动,听到这件事独自郁闷了好久。

  以往卿浅都会加上敬称,现在却直呼其名了,要说只是一时兴起江如练都不肯信。

  “白尊者的阵法造诣古今第一,而道友师从其门下,对她的了解远超其他人。能否请道友帮忙修复此阵?”

  张风来在病床上都要坚持拱手行礼,说得也相当郑重其事。

  江如练听着却心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怎么总是忙不完。

  作为大妖,寒涧破不破都与她无关,然而师姐肯定关心。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告白!

  卿浅淡声反问:“师尊布的阵,她没留下阵图?”

  “正是什么都没有,我们才无从下手。”

  张风来苦笑:“寒涧的封印绝对不能破,还望道友费心。这也是局长的意思。”

  卿浅不说话了,捧着卷轴思索。

  江如练便悄悄地挪过去一点,偷瞄卷轴上的画。

  完全看不懂。

  这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节点看得她脑仁疼,只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信息,五行、魂魄、封印。

  她偏头去瞧卿浅,后者凝眸,正细细推演缺失的阵纹。

  是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的认真态度,眼底好像蒙上了一层浅光,特别引人注目。

  师姐肯定是看得懂的,只是她每一次轻轻拧眉,都会让江如练后悔当初坐不住、没有好好学习。

  不然就能帮一下师姐了。

  现在学应该也不迟,江如练不知道第多少次这样想。

  片刻后,卿浅将卷轴合上,又还给了张风来。

  “寒涧的确事关重大,但师尊当初没留下阵图,那就是不想再用此阵了。还有其他办法吗?”

  她方才一声不吭,张风来还以为这事能成,哪曾想是这种结局。

  他收好东西,脊背躬了下去,无比颓然。

  “如果有,就算把我这身老骨头填进去,我也心甘情愿。阵法真的不能再复原了吗?”

  江如练也在等卿浅的回答。

  虽然这事碍不到她,但只有卿浅需要帮忙,她肯定会尽全力去做。

  卿浅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能,我才疏学浅,实在无力修复师尊的阵法,另外想办法吧。”

  张风来沉默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叮咚。”

  一声电子提示音响,卿浅也不避讳什么,拿出手机当着江如练的面解锁,查看信息。

  是妖管局发来的通知:

  【经监控,妖族归墟出现青蛇踪迹,烦请二位速回管理局相商。兹事体大,务必尽快!】

  后面八个字加粗标红,江如练撇嘴抱怨起来:“烦不烦啊。”

  “去归墟是不是要向S市的那只大妖借道?”卿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

  江如练点头:“嗯,是啊。”

  “那正好,我有事需要问他一下。”

  江如练本来是不知道卿浅想做什么的。

  可一听卿浅找那只熊猫有事,记忆回笼,她立马想起了在涂山捏泥偶的老龟妖。

  老龟说那熊猫出身昆仑,而昆仑从前有只凤凰。

  江如练当即物种突变,气成了一只河豚。

  她就知道师姐放不下那幅画上的凤凰,自己到底哪点比不过它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确信我是咕咕精,你们把我炖了吧。

  (伸脖子,放砧板上,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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