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愫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唐欢松了口气。
她瘫倒在床上，手捂着脸，拒绝去思考任何问题, 可是这天经历的一切仍是不断在脑子里涌现，唐欢越想越觉得羞窘, 脸上的热意怎么也消不下去, 整个人就像是陷入了蒸笼之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心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师姐会变成传闻中的师祖，她就算是做梦也不敢这么想——
唐欢知道自己是该觉得高兴的，毕竟师姐并没有死, 她好好地活了下来，甚至活得比以前还要更好, 成为了当世第一人……
但唐欢高兴之余, 心中却总觉得有些莫名地难过……
倒不是因为生气, 纵然死去的师姐只是一个掺了秦愫神识的壳子, 但并不能因此否认秦愫对她的用心，唐欢难过的是另外的事情——
她仔细地想了很久, 最终抿起了唇，想明白了症结所在——
她根本配不上师祖，她没办法帮秦愫做任何事情！
当秦愫是师姐的时候，她以为师姐是个病秧子, 纵然觉得配不上师姐，但至少她在师姐面前还有点用：她武力值比师姐强，师姐自制力也不好, 她能保护师姐, 监督师姐调理好身体……
那段时间, 能好好护住师姐, 维持住安宁快活的生活，便是唐欢努力练剑的动力。
然而而今师姐成为了璇灵老祖。
老祖惊才绝艳，什么都会，她在秦愫身边，又能帮秦愫做些什么呢？
厚着脸皮待在貌美绝伦、聪颖超群的师姐身边，已经是唐欢做过的最胆大的事情，毕竟只要她不断努力，师姐还是可以企及的同阶层弟子……
然而璇灵老祖是当世地位最高的人！唐欢怎么有资格、有胆量再敢待在老祖身边？
唐欢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待在秦愫身边的理由。
……
修者本就身体康健，唐欢的酒意早就醒了。
她抱着枕头，心中一下子因着以前闹的笑话而羞窘，一下子又为之后的感情而担忧……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心乱如麻，完全无法休息。
但一时间唐欢又有些不想面对秦愫，怕秦愫会来发现她没睡着又要面对尴尬的境地，唐欢想了想，索性从包里翻出了几颗安睡凝神的药丸子吞了下去，借助药效让自己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知道师姐还活着，心中安宁了的原因，刚开始的时候唐欢睡得极为香甜，没有任何扰人的梦境。但到了后来，她发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极深的甬道，再然后，她便久违地又一次梦到了红衣秦愫——
红衣秦愫站在那颗遮天蔽日的菩提树下，静静地望着她，一声不吭，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张扬明艳，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唐欢的视线落在了红衣秦愫身后的菩提树上。
前几日她被掌门拉着掉落绝命崖的时候心中又一次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恍惚间在下方看到了一株很大的菩提树，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吸引着她往下看，但当时她只顾着寻找师姐，并没有想太多。
如今仔细一回顾，那颗菩提树和眼前这棵树似乎有些相似。
唐欢忍不住就皱起了眉：按理说她之前是没去过绝命崖崖底的，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这番景象？
……
唐欢仔仔细细地盯着这颗菩提树看了一眼，又想去看树下的墓碑，然而红衣秦愫却是拉住了她的衣角，如同白日里一般柔柔弱弱开口：“师妹，我有话同你说——”
若是往日里唐欢是吃秦愫这一套的，但现在唐欢看到秦愫这张脸就觉得不自在：她奈何不了已经成为师祖的秦愫，但奈何一个潜意识化身的红衣秦愫的实力还是有的……
因此，唐欢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秦愫拉着她衣袖的手，不敢去看红衣秦愫那张如今让她觉得无比别扭的脸，强自镇定地开口：“一边玩去，我有要紧事要办！”
红衣秦愫抿起唇没说话了，站在一旁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唐欢也不理她，皱起眉绕着树下的墓碑不停地瞧，努力想要看出墓碑上写着的字，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倒腾了很久，墓碑旁边的浓雾却始终没有散去……
“这是故人之墓，”一旁的红衣秦愫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唐欢的身后，轻声开口：“师妹，你不认识的。”
“我不认识难道你认识？”
“你认识的人我有不清楚的吗？”
唐欢此时正在聚集注意力想要驱动潜意识让雾散去，冷不防被红衣秦愫打断，唐欢忍不住就皱起了眉：“我现在不想练剑，你让我静静……”
“不是练剑的事情。”红衣秦愫握住唐欢的肩，这熟悉的动作让唐欢忍不住心中一个‘咯噔’，本能般将心提了起来，便见到眼前的红衣秦愫踟躇了一下，凝着唐欢的眼眸，郑重地轻声开口：“我其实也是秦愫……”
秦愫回来的时候碰到唐欢在睡觉，想着一天下来唐欢应当接受了她是璇灵老祖的事实，便打算在梦里将她也是红衣秦愫的事情告诉唐欢，于是又拉着唐欢的神魂进了灵府。
然而唐欢的态度却超出了秦愫预料。
秦愫斟酌了良久，想到是她做错了事情，之前一直半推半就没有挑明身份，便也忍下了唐欢的忽视，直到此时才找到机会开口。
“我知道你是秦愫！”
弄不开那阵雾气，唐欢便选择了暂时放弃，只不过心中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燥郁，此时秦愫这么开口，却是恰好撞在了唐欢的枪口上！
“如若你不是顶着师姐、不，是师祖这张漂亮的脸，我早就练不下去了！”
唐欢生气地推了红衣秦愫一把，觉得这不听话的潜意识是又在嘲讽她，根本没有细想红衣秦愫的话，甚至下意识地将秦愫唤为了师姐……
意识到犯的口误之后，唐欢忍不住心中就生出了一些悲伤，想起这一天的经历，有些话不由自主就说了出口：“我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最清楚吗？你为什么又要顶着师姐的这张脸来气我，我现在真的很难过了……”
唐欢说着说着，想到如今和秦愫之间巨大的差距，眼睛里忍不住就洇上了泪意，最后忍不住心里的难过，蹲在地上流起了眼泪。
……
秦愫原本是被唐欢的动作惹出了两分怒意的，打算和白天一样，制住唐欢再来同她说话，然而她的怒意还没来得及宣泄出来，便看到了唐欢的眼泪。
秦愫见过唐欢很多次哭泣，但此次和往日的泪水不一样，唐欢哭得极为伤心，眼神又迷惘又委屈，仿若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精神气，看得秦愫无比心疼。
秦愫所有的怒意全部消失殆尽，一颗心搅成了一团，也顾不上再解释身份的事情，蹲下来轻轻地抱住了唐欢……
“你真的好过分！”
唐欢佯作抗拒地推她，没有推开，便抱着秦愫大声地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卑鄙……”
秦愫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哑声开口：“不，师妹，卑鄙的是我……”
纵然还是不知道唐欢为什么哭成这个模样，但秦愫猜到唐欢哭成这样应当是和她有关，不论如何，让师妹哭得这般伤心，终究是她考虑不周。
“不许你顶着师姐的脸说这样的话！”唐欢抽抽噎噎，还不忘在秦愫的肩膀上捶一下，也不管秦愫愕然的视线，捶完之后又在秦愫肩膀上抹起了眼泪：“我以前配不上师姐，以后就更加配不上了……”
“不，是秦愫配不上你。”
秦愫啼笑皆非，没想到唐欢居然是因为这件事难过！
秦愫踟躇了一会，抿起唇，还是忍不住小声劝慰出声：“她大你那么多，性子又古板不变通，其实该担忧的是她……”
秦愫还没说完，便又被唐欢锤了一下，这一次唐欢加重了力道，瞪眼望向秦愫，眼神极为生气：“你要是再诋毁师姐，我就不梦到你了……”
秦愫挑了挑眉。
她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这一刹无比想要揪一揪唐欢的脸，最后却是按捺下了冲动——她还想知道唐欢哭得这么难过的原因。
看到秦愫终于安静了下来，唐欢才又在秦愫肩膀上蹭了下眼泪，继续开口：“我之前敢同师姐结为道侣，是因为想着我总能帮她做一些事情，纵然高攀了师姐，但我总能努力弥补她，日后总有资格站到她身边。可我从未想过她会是师祖……”
“我即便是努力一辈子，估计都没法达到她一半的高度。”
“我真的有些接受不了，甚至我今天有点卑鄙地想，如若她永远是师姐该有多好……”
“我好害怕我未来会变得面目全非：我居然生出了这种想法，甚至想着师姐不好，明明我应当为师姐变得健康起来感到欣慰的……”
“这样的我怎么有资格成为师祖的道侣？等到很多年后，师姐定会厌倦这样无用又自私的我……”
秦愫抿起了唇。
她听着唐欢的话，本能地是想要反驳的：唐欢担忧的东西不会存在，明明她已经一遍遍自证了对唐欢的心意，不明白唐欢为什么这般不信任她……
可唐欢看起来实在是太难过……
秦愫抿了抿唇，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不会的，她极为喜爱你，怎么会伤了你……”
“可我家人都放弃我了，那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唐欢只把秦愫的话当成自我的辩诘，忍不住就说出了心中最深的、以为已经不再在意的芥蒂：“他们和妹妹才更像是一家人，我仿佛是一个局外人。我知道自己不该失落的，他们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这样很自私，可我还是控制不住难过……”
“我连我亲人的爱都留不住，我怎么敢希冀能留住高高在上的师祖？”
……
秦愫愣在了原地。
她第一次听到唐欢谈及她以前的事情，以往纵然好奇唐欢心中那么多古怪思维的存在，但秦愫并没有询问过。
认识唐欢以来，她大部分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快活自在的唐欢，便以为唐欢是天性如此，如今听了唐欢的话，秦愫才发现唐欢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其实早就应该察觉到端倪的，但她太想和唐欢结成道侣了，便下意识忽视掉了那些痕迹，没想到会给唐欢带来这么多的思虑。
秦愫这才明白——唐欢其实并不是木头。
只不过她太害怕会承受失落，于是封闭了所有感知，伪装了木头。
但秦愫好不容易撬开了唐欢的心扉，她呵护唐欢尚且不及，怎能又让她这般痛苦下去？
胸腔钝钝的，有些疼，是前所未有的心疼的滋味。
秦愫拧了拧眉，心中模模糊糊有了计划，忍不住抱住了唐欢，轻声开口，像是说给唐欢，却更像是说给自己——
“师妹，你信她，你这般好，该担忧的是她，她必会想法子让你安下心来——”
“往后，她之所在，总会有你的心安之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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