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陷入了无尽的昏沉之中。
梦境纷繁叠沓, 她一会梦见自己体内的清心玦飞了出来，飞进了另一个人的躯体里；紧接着梦见她从天魔眼里不停地往下坠，最后变成了婴孩；又梦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在对着护士大发雷霆, 说她拿错了他的书；再一会又梦见一个黑影从任景牧身上逃了出去，似乎又落到了旁人身上……
唐欢沉浸在梦境中不肯醒来——她被掌门拉着坠下绝命崖、被阵法托住的时候还有过一刹的希冀, 觉得秦愫可能也落在了阵法之上, 但她看遍了四周也没看到秦愫, 而崖底能让人粉碎的罡风呜咽着不断盘旋，绞碎着落入其中的一切生灵。
唐欢在睡梦里仍是不断流着眼泪——梦到了太多人，却始终没有梦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恍惚中, 她却似乎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忍不住就抱紧了那人的腰, 怎么也不肯松开……
再然后,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有温暖的灵力注入到她的身上，唐欢再也没有做梦, 彻底陷入了黑沉之中……
体内的清心玦不停地运转着产生阵阵灵力，与另一道温暖的灵力一起蕴养着唐欢被震伤的经脉，即便潜意识里再不愿意醒来，第三天清晨, 唐欢还是睁开了眼。
她回到了白雾峰的房间里，有人贴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并在她周围布下了隔绝噪声的阵法，以至于她睡得极为舒适, 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喧嚣。
回到了白雾峰, 说明仙界还是赢了。
唐欢松了口气, 直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明明不想哭泣的，眼睛却胀得生疼，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仿佛下一刻秦愫就还会回来，倚靠在门边，轻轻柔柔地喊着“师妹”……
她辜负了师姐太多了！
师姐肯定是知道她自己的寿元只有一个月，所以这段时间才那么娇气，然而自己不仅没有发现这件事，甚至连师姐最后的愿望都没满足……
就是在这张床上，师姐强忍着害羞露出那般模样，媚眼如丝地看着她想要同她亲近，她却弄昏了师姐，只顾着给师姐收拾行李——
她真的是没用透了！最后还要让师姐用命来护……
唐欢哭了好一会，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恨，最后才抽抽噎噎站了起来，擦干泪拿出了剑。
若是别的时候，唐欢能察觉出异样，毕竟不是谁都有秦愫洞府的通行权……然而此时唐欢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心中只觉锥心刺骨地疼。
她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
再多待一刻，她就感觉多痛苦一刻，而她的命是师姐用命换来的，她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唐欢努力抹干了泪，御剑下了白雾峰。
她昏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天玄门的景象已经恢复了往常模样，出去的弟子们大部分都回来了，在外的弟子当时接到宗门被魔族入侵的消息，满心悲怆地往回赶，却在路上知道了宗门支开他们是为了引魔族入门，当时已经瓮中捉鳖大获全胜的消息……
一路走过，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大家都在讨论着璇灵老祖出关的事情。
“果然不愧是老祖，一出关就大大挫伤了魔门的锐气！魔门之后估计不会再成气候……”
“天哪！刚刚的宗门宴会你们去了吗？璇灵老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这么年轻！”
“我听闻老祖当时那柄霜灵剑一出，天地失色，阵法当时束缚住了魔王，魔王居然还在叫嚣，说他还会回来……”
“老祖哪会由得他叫嚣？只见万道剑光一齐落下，魔王当下便神魂俱裂，进阵的魔修也被阵法悉数绞杀殆尽……”
“难怪绝命崖边现在还用阵法笼着！听在场的长老们说，当时魔修的血浸红了土地，分不清是紫萱花更红还是魔族的血更红……”
……
唐欢的眼睛肿了起来，不想让大家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一路挑着偏僻的路走，然而却仍是三不五时遇到弟子们讨论。
若是她再待久一点，便会听到弟子们提到她的名字——
“说来唐师姐运道真好，听闻璇灵老祖极为体恤弟子，看到她晕过去了，知道唐师姐修为最低，竟是亲自将她抱回了洞府……”
……
但此时的唐欢哪有心情去听八卦？唐欢只觉得世上任何事情都对她失去了吸引力。
她看着门内的各处景物，眼前冒出的都是秦愫的模样，一路强忍着悲痛跌跌撞撞往山下走，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上次回到洞府还是为了给柳翡送行，之前大家济济一堂，谈天说地的快活景象似乎还在眼前，然而不到一个月，王梦瑶去了庄子里，柳翡和韩双、石莹莹都下了山，师姐更是已经……
唐欢不忍再回顾，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想起上一次宴会剩下的几壶酒，抽抽噎噎地将酒从地下挖了出来，躺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揭开封口就灌下了一瓶……
*
当秦愫过来的时候，唐欢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老祖出关是震惊世人的大事，纵然秦愫不喜应酬，但仍然有许多的事务无法逃开，毕竟魔族此役虽然战败，却仍然还有许多魔族在世间流窜，而且魔王狡兔三窟，任景牧这具躯体之前在天虚境秘境外被白凤身边的姑姑下了蛊，察觉到蛊虫的存在，魔王对这具躯体并不算极满意，说不定又留了后手，秦愫其实并不肯定她这次已经彻底绞杀了魔王……
除了偶尔来抽空看下昏睡的唐欢，秦愫这几日一直在忙碌。
唐欢的修为太低，被魔王的吼声震伤了筋脉急需修养，秦愫这几天一直用灵力帮唐欢疗养伤势，再加上秦愫确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欢，便一直没有唤醒她。
然而唐欢总是会醒来的。
这天早上琢磨着唐欢该醒了，秦愫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欢解释这一系列的事情。
在她的构想里，她原本是想支开唐欢，不让唐欢看到她的身死的。等到唐欢从庄子里回来，她便半真半假跟唐欢挑明身份，告诉唐欢说她是因着神魂出窍投胎渡劫所以才幻成了秦愫。毕竟神魂出窍投胎渡劫的话她并不会有本身的记忆……那样便能将一切圆过去。
然而千算万算秦愫没想到唐欢会回来，并且正好看到了‘师姐’的身死……
唐欢虽然单纯娇憨，却不是傻子，她现在伤心顾不得追究，但是等她回过神之后，她就会发现蹊跷：比如秦愫和掌门一起布下的阵法，为何秦愫没有被阵法接住？再比如那些诡异的梦境和剑法，还有掌门对秦愫的迥异态度，以及以往秦愫露出的种种破绽……
秦愫已经很多年没体会到紧张的感觉了，然而一想到要面对唐欢，秦愫莫名地便觉得有些心慌。
但唐欢醒了之后估计又会觉得伤心难过，唐欢本就大病初愈，秦愫不想让唐欢伤心，掐着觉得唐欢醒来的点回去了白雾峰的洞府。
然而洞府里却是空空如也！
唐欢去了哪？
秦愫心中一‘咯噔’，神识扫过天玄门各处，最后在唐欢的洞府里找到了唐欢。
看着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的唐欢，秦愫也顾不得再组织词藻，飞速赶到了唐欢的洞府，皱眉夺走了唐欢手中的酒……
唐欢经脉未愈，怎能这么大口大口喝酒？
但秦愫知道她才是害唐欢借酒消愁的罪魁祸首，一时间也无法责怪唐欢，只是抿唇站在唐欢前方，眉头紧皱……
*
如同秦愫预料的那般，唐欢怔怔地将她望着，那眼神看得她无比心疼，她张了张口，正想和唐欢解释一番，小醉鬼已经唇一瘪，落下了泪来——
唐欢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喝醉了，所以终于见到了秦愫——一个更漂亮、看起来更强的秦愫！
这应该是未来身体好了之后的秦愫吧？
想起秦愫用性命保护她的事情，唐欢还是觉得锥心刺骨的疼，但她明白她的性命是秦愫用生命换来的，她只能过得更好，才对得起师姐这番舍命相救的恩德。
未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梦见这样的秦愫，唐欢决定趁着醉意跟秦愫说一说自己的规划，让秦愫放心——
“师姐！你别生气，皱眉会长皱纹的！”
这般想着，唐欢跌跌撞撞地站起，摸着秦愫的眉头，怔怔地唤出了声：“我一直觉得，你实力低微，估计是冲不上金丹的，但就算是你未来长得比我老也没关系，我纵然确实是见色起意，极为看中美貌，但即便是你老到了千岁，你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太，我也会一心护着你……”
已经超出了千岁很多岁的秦愫：……
“可我没想到我会护不住你！”
唐欢痴痴地看着秦愫，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我这才明白，有些事，是终究强求不了的……”
“我之后估计再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了！”唐欢凄凉一笑，捧起秦愫的脸，认真地将她望着，只想将秦愫的模样镌刻进心里：“但这样也好！我被这样好的师姐以命相护过，之后世间的一切都不会再打动我……”
“我先前对你心动的时候去锁心殿借过好多次佛经，那时候长老们夸赞我有慧根，但你是我的魔障，有你在我注定修不了佛！但而今你也不在了，我日后便打算佐修佛道，不再耽于情爱，跟你一样，变得宽仁大度，关爱门人，仁待世人……”
“我打算过段时间就下山。”唐欢抹了把眼泪，凄凄惨惨继续开口：“我呆在这山上，总是忍不住会想你，我下山之后打算云游四海，以你的名字去人间积德行善……”
“我护不住你，总能清除掉一些魔族余孽，护住凡人百姓……”
“等到我寿元殆尽了，那时候我就在绝命崖坐化，也算是和你死在了一起……”
……
唐欢磕磕碰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眼泪越流越欢，她正要说到给秦愫立衣冠冢的事情，一只手却是用一种熟悉的姿态掐住了她的下巴，迎着她迷蒙又惊怔的眼，她以为是幻象的秦愫慢条斯理抹掉了她脸上的泪——
“所以，师妹是想抛下我下山，甚至想去修佛道，青灯古佛孤苦一辈子？”
“师妹甘愿如此，可我却一点儿也不宽仁大度！我这魔障只想绑着师妹一起，活到万岁甚至更久……”
璇灵老祖多年修为在身，纵然秦愫已经刻意收敛，然而想到唐欢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划，秦愫仍是忍不住心生愠怒，气息外泄带来了巨大的威压，唐欢酒意登时醒了一些，惊怔地望向秦愫，本能地软绵绵往地上滑……
“真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可怜，竟连站立都不能了么？”一双手却是紧紧禁锢住了唐欢的腰，迎着唐欢酒醒过来瞪大的眼，秦愫垂下头，缓慢又爱昵地，亲吻着唐欢眼下的泪——
“师妹，你如此模样，看样子，只能让师姐来护你了呢！”
……
作者有话说：
嗷，身边有几个老师已经发烧了。我一直以为我有布洛芬，T_T找出来看才发现已经过期了两个月，下了晚自习去了好几个药店找药，所以更新迟了，又是调作息失败的一天，但还好，我抢到了一盒感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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