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老果然是个大好人。

  纵然在唐欢提出这件事之后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 但他咳嗽几声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唐欢的要求。

  唐欢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害怕丢人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让秦愫担心。

  唐欢早就过了被人欺负就要告状的年龄。秦愫那么柔弱善良, 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她大抵也是想不出报复回去的法子的, 将一切告诉她反而会吓到她, 倒不如瞒着她, 让她继续过她的安宁小日子。

  而且此时唐欢仍然有些惊魂未定,温和的秦愫身上有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唐欢不想破坏秦愫周身的这种氛围。

  一想到秦愫的笑容, 唐欢慌乱的心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唐欢一向在情绪上有良好的调节能力,等到唐欢回到渡舟时, 她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已经和出发前别无二异。

  王长老还需找万圣殿的长老掰扯这婢女的事情, 上船后好好教训了唐欢一番后, 看着认错态度良好的唐欢, 王长老叹了口气,便也没再多说, 让唐欢回去休息,自行抓着婢女去了万圣殿。

  然而唐欢却没有任何睡意。

  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觉间走到了秦愫的门口,并且在秦愫的门口徘徊了很久。

  秦愫是真的很乖。

  唐欢看着秦愫房间门口布置着的隔绝阵法, 仍然有些郁窒的心情就像是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忍不住就勾起了唇。

  屋子里头并没有什么响动,或许秦愫已经睡下了。

  唐欢转过身, 正准备回自己房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开门的‘吱呀’声, 秦愫从里面破开了阵法, 打开了门。

  秦愫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气色比唐欢出门时候的状态差了很多,她的目光落到唐欢的脸上,定了定,唇畔缓缓露出了唐欢熟悉的温和笑靥:“师妹,你回来了。”

  普普通通的一句‘回来了’,却是让唐欢差点红了眼眶。

  她心说“你师妹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面上却露出往常那般明媚的笑容,‘嗯’一声,往前走到了秦愫身边:“白凤找回来了,我就回来了,师姐还没睡吗?”

  唐欢跟在秦愫的身后进了门。

  夜色已经很晚了,秦愫屋子里点了一盏橙黄的灯,看起来分外温馨,桌子上摆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布阵用的木石,唐欢一看这些木石就瞪大了眼,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不赞同地转眸望向秦愫:“师姐又在布阵啦?”

  难怪秦愫的脸色会这般模样:推演阵法极为耗费心神,纵然知道秦愫精于此道,但进了秘境之后秦愫有的是机会练习破阵,并不需要急着这一时半会。

  “玩玩而已。”

  秦愫并没有多言,神情平静地将木石推到一旁,低咳了两声坐到唐欢对面,抬眸望向唐欢:“师妹这一晚境况如何?”

  “就那样啦!”唐欢摆了摆手,佯作寻常地说着早就计划好的台词,却垂着头有些不敢对上秦愫的视线:“我和这队人一起去了林子里,林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我们正打算换个地方,然后就传来了白凤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的,此时面对的秦愫的询问,唐欢却忍不住眼眶发热,心里头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无比想要流泪……

  唐欢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然后我就回来……”

  唐欢一句话还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就止在了嗓子眼——秦愫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唐欢惊愕抬头,看着秦愫嫩白指尖染上的那点污渍,顾不得心头的委屈,忍不住又一次红了脸。

  “师妹当真——”秦愫又低低地叹了一声,似是在斟酌着词藻,眼眸闪了闪,看着唐欢的目光几度变化,半晌后才微微弯起唇:“同孩子一般。”

  “师姐才是和孩子一样——”

  唐欢再也顾不得伤感了,如同秦愫预料的那样,这一刹的唐欢彻底急了!

  她一心想着在秦愫面前保留稳重可靠的形象,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秦愫年纪轻轻,比原身大不了多少,但唐欢两辈子的记忆加起来,估计比起秦愫应该大了十多岁,这样一对比起来,秦愫才是个真正的孩子!

  一定要掰正秦愫这个错误的念头!

  “师姐,”这般想着,唐欢瞪大眼,不服气地反驳出声:“我就没见过哪个成熟的大人会这么不懂爱惜自己,半夜在那里布阵不睡觉——”

  比唐欢想象中还更要‘成熟太多’的大人秦愫目光恬静,看着唐欢生龙活虎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她并没有因为唐欢不知真相的妄言而动怒,又捏了捏唐欢的脸,温声开口:

  “师妹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秦愫这番话颇有偃旗息鼓的意味在,但炸了毛的唐欢才不让她将这番话揭过去——

  “不是!”唐欢立马昂高了头:“我本来是来看你睡没睡着的,结果你不仅没睡,反而还在熬夜布阵……”

  “你这般不懂事……”所以你才是个小孩子。

  唐欢越说声音越低。

  她听到了秦愫的叹息,看见了秦愫唇角的笑意,秦愫含笑的眼眸就像是这深夜之中的灯火,在黑暗中照亮归途,让人看到便觉得无比心安——

  唐欢眨了眨眼,脸颊又有些热,忽然就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

  秦愫太温柔了,唐欢越盛气凌人,就越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她一样……

  而面对着秦愫,那些因为被谋害而产生的惶惑不安,委屈焦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

  所有盘亘心间的情绪,就像是一颗被戳破的球,逐渐变得干瘪。

  唐欢突然便感觉到了困意。

  困意突如其来便涌上心尖,唐欢忍不住就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然而眼前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唐欢苦恼地皱起眉:该怎样让秦愫吸取教训又不显得太过严厉呢?

  “师妹待我一向很好。”唐欢卡了壳,对面的秦愫觑着她的脸色,却是温温柔柔接了话:“若是没有师妹,我这段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度过…… ”

  原来她也知道她离不开自己啊……

  每次听到秦愫讲好听的话,唐欢都止不住心底的愉悦。

  心中的不服这一刹彻底被抚平,纵然困意阵阵上涌,唐欢的嘴角仍旧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师姐,你别想着给我灌糖衣炮弹,我不吃这套的。”

  唐欢努力板起脸,嘴上这般说着,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

  她伸手拈了拈秦愫的衣领,抿着唇角想显得严肃,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以后若是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就……”

  唐欢还没想出惩罚的方式,秦愫已经从善如流开口:“是我让师妹忧心了。我知道师妹是为我好,我以后必定不会再犯……”

  ……

  秦愫的认错态度太好了,好到唐欢根本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那……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别再玩阵法了!”

  崽崽都这么听话并且展开了自我批评,唐欢混沌的脑海里再也想不出抗议的词藻,只能装模作样地哼哼出声,打着呵欠拍了拍秦愫的肩膀,出门拐去了自己的房间。

  秦愫一直笑望着唐欢的背影,直到听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秦愫眼眸中的笑意才逐渐消失。

  好了,看唐欢这生机勃勃的样子,应当是真的缓过来了。

  果然,只要顺着唐欢的话安抚她,肯定她表扬她:唐欢便会如同被顺了毛的小兽,变得极为愉悦好相处。

  秦愫这样的人,私下布阵摆阵怎么会被人看到呢?只不过是为了转移唐欢的注意力而已。

  唐欢是那么的机灵娇憨,然而因为唐欢同她亲近,有些人便试图朝着唐欢下手——

  在意识到白凤的目标是唐欢之后,秦愫有那么一刹有些迟疑:她本能地想要护住唐欢不让唐欢前往,但临到头时却是突然改了主意。

  也是时候让唐欢提起一下戒心了!唐欢性子单纯,纵然机灵但实战不足,似乎从来没见过真刀真枪、直击性命的血腥。

  心中抱着让唐欢开开眼界的想法,秦愫并没有阻止唐欢前往,却一方面告知了王长老让他暗中警惕,一方面自己也设下阵法观测唐欢那边的状况。

  幸好,唐欢如同她预料的那般惊吓有余,却并没受到伤害。甚至,唐欢沿袭了一贯报喜不报忧的作风,并没有告诉她在林子里的真实经历……

  如今唐欢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一切都揭过去了。

  时间带走了太多人,也磨平了秦愫很多的棱角,秦愫原本以为她已经丧失了生气这种情绪,但想到这些人此番想要杀害的人是唐欢,秦愫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愠怒。

  她微微抿起唇,望向万圣殿所在的方向:她以往只是不想去在意,并不代表她不清楚白凤在暗地里的那些手段,也因此,秦愫无比明白白凤内心最深的恐惧。

  今后的很多个夜晚,白凤怕是再也无法安眠了。

  *

  这一晚一夜未眠的有很多人。

  比如说带着婢女上万圣殿讨公道的王长老,还有听说了婢女下毒失败被捕的白凤,以及被王长老叫到一边,告诉他白凤的婢女想要杀害唐欢的任景牧……

  任景牧刚开始时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唐欢是生是死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他内心里还有些期待惹人厌的唐欢因此离开秦愫身边。

  然而王长老紧接着告诉了他唐欢的猜测:“唐欢说白凤之所以恨上她,是因为她屡次打断了白凤加害秦愫的计划,惹了白凤厌弃……”

  任景牧愣在了原地。

  他脑子里回顾着白凤面对他时温柔小意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又忍不住想起上一次举办赏花宴时白凤的表现,以及白凤身边的人话里头对秦愫一直以来隐隐的针对……

  之前门派大比落败的那天晚上,他喝多了酒心情无比痛苦,看到面色潮红、自称中了药的白凤时没有把持住,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按理说两人是应当结为道侣的,只是任景牧感觉十分难堪,他从未想过会娶秦愫之外的其他女人。

  白凤当时表现得极为大度,说两人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先不着急结为道侣。不得不说,白凤这段时间的温柔小意让任景牧极为受用,尤其是白凤居然为了他以身涉险抓斑斓蝶这件事更是让他触动,再加上秦愫一直如同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任景牧原本是决定在秘境试炼之后求娶白凤的。

  然而白凤如若真这么恶毒,这样的女人真的配成为他的道侣吗?

  任景牧想了一夜,心中越想越觉得白凤可怕。

  第二天他勉强运行了一遍功法,佯装毫无异样地出了渡舟,正打算找一个空旷地方散散心,白凤身边某位眼熟的姑姑便找了过来——

  任景牧跟着姑姑找到僻静处,心中却是不由得又想起了关于白凤的一些传闻,传闻里说白凤好妒,不允许身边出现比她长得美的女子,曾经的任景牧并没有将传闻放心上,此时竟陡然发现:白凤身边的女子除了这位上了年纪的姑姑长相略佳,其余人俱是极为一般的外貌……

  “任小仙人,不知您同我家公主间如今是何状况?”那女修似是斟酌再三,最终轻声开口。

  所以,是刻意派这姑姑过来探测他的心思了吗?

  心中对白凤有了怀疑,白凤身边人的任何举动任景牧都会添上一层恶意的揣测。

  “你家公主都没多言,如何能轮到你来开口?”心中愈发烦乱,任景牧忍不住对着那姑姑呵斥出声。

  那姑姑似是没想到任景牧会这般恶语相向,眼神中流露出一分明显的愠色,却是并没有发作,反而挤出一个笑:“是我僭越了,还望任小仙人莫要放心上——”

  说着,那姑姑拿出了一块帕子,那帕子上绣着极为精致的花朵,用料也十分讲究。

  “这是我家公主在凡间时花了很长时间绣好的帕子,这几日凑巧找了出来,公主特意叫我将帕子送给仙人。”

  任景牧自诩大男人,怎么会看得上这样充满着脂粉气息的帕子?

  但他之前面对这姑姑的时候已经失态过一次了,任景牧感觉他先前确实是暴躁了一些,但让他道歉必定是不可能的,任景牧便接下了那块帕子权当做道歉。

  接过帕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任景牧感觉掌心忽然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而仔细看过去,手上并没有任何伤痕。

  任景牧接过帕子便胡乱地塞进了乾坤袋,并不打算用起来,那姑姑也没再试图游说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任景牧练了几套剑招,紊乱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而这时候营地的大部分人都醒了,大伙显得无比兴奋:毕竟过不了多久秘境的大门便会被长老们催动打开,大家即将进入秘境。

  与大伙的精神焕发不同,白凤看起来模样却极为憔悴:虽然她有信心婢女不会指认她,但那也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白凤还是因为婢女的被抓难过了很久。

  后来白凤稍稍小憩了一会,却突然做了个噩梦,梦境精准地戳中了白凤心中最害怕的地方:梦里的任景牧三妻四妾,她纵然嫁给了任景牧,却备受冷落,常年不得任景牧欢心……

  想到那荒诞古怪的梦境,白凤下了万圣殿的船之后便下意识望向了任景牧:毕竟经历了前一晚一番苦肉计,白凤能感觉到任景牧望着她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

  任景牧真的会变成梦里那般负心模样吗?

  白凤走到近前,调整好角度,目光楚楚可怜地望着任景牧:“任师兄,你昨晚睡得如何?我昨晚一夜都在做噩梦,根本没法睡着……”

  前天晚上‘救’了她、对她温柔小意的任景牧此时却是眉心紧皱,看着白凤的眼神里掺满了复杂——

  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近处看起来,白凤纵然生得美,却布满了精心装扮过的痕迹,就连此时的苍白都抹了一层粉,完全比不上师姐的丽质天成。

  心中这般想着,但如今进秘境在即,任景牧不想节外生枝,只能挤出一个笑:“我昨晚睡得很好,师妹许是受了惊吓……”

  他又陪着白凤聊了会天,心绪无比烦乱,并没有看到眼前白凤陡然变深的眼眸。

  而没多久之后,长老们便到齐了。

  长老们的手心变幻出五彩的图样,精粹的灵力从他们的手心满溢而出,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五色的光球缓缓升空,在某处忽然四散溢开——

  一道古朴的石雕大门,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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