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倾泻如注。
楚韶执起长剑,落下的剑式将雨幕割裂开,溅起无数滴沾染猩红的水珠。
血珠溅开的方向,恰巧对准了唐翎的位置。
唐翎看着楚韶唇角弯起的浅笑,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人是刻意为之。
下一刻,一道狠厉至极的剑招,再度刺向了她的面门。
此时,唐翎面对剑锋带起的一层血水,无暇顾及是否会被弄脏衣袍,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避开刺向面门的剑招。
“哗——”
天青色的缎子顿时被泼开了一大片鲜红。
艳丽湿润,像极了开在腊月里的红梅。
楚韶见状,眼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指节用力攥住剑柄,连带着斩出的剑招,也越发迅疾凌厉。
一剑,再一剑。
唐翎招架不住,只得一退再退。
这时候,萧瑾终于脱离了观战模式,回过神来。
二人虽然交手了许多招,但由于出剑速度极快,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短暂的几刹之间,她是真的看呆了。
不是物理上的看呆了,而是心理上的。
楚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为什么要打唐翎?
萧瑾不太理解,但大为震撼。
以至于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楚韶招招不留情,像是杀疯了似的,执意要置唐翎于死地。
按理来说,唐翎知晓了她的秘密,此时若是死了真是再好不过。
但唐翎若是死在了月夕山庄,恐怕后患无穷。
先不说唐翎本就位高权重,地位非凡。
只论及此人身为萧霜心腹中的心腹,死在山庄里,肯定会遭到调查和报复。
更何况,有人曾见过楚韶出剑。
所以,就更不宜在此地杀死唐翎了。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
眼看剑尖堪堪擦过唐翎的脖颈,割出一条血痕,萧瑾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
因为楚韶的剑尖锐又锋利,似乎下一刻,便会划破那条脆弱的喉管。
一剑接一剑,楚韶眼见唐翎节节败退,面上挂着笑容,唇角扬起的兴奋之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即便唐翎比她先找到萧瑾,终究又能怎样呢?
死了,就再不能活动双腿,也不能出现在萧瑾的眼前了。
楚韶并没有意识到,光是这样的言语,就已经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妒意。
因为在她看来,这样的事情其实是顺理成章的。
只要活人变成了死人。
那么就会变乖,变得听话。
这是楚韶向来笃信的事实,只不过在面对萧瑾时,她愿意稍稍违背一下自己的本心。
毕竟,会说话会笑的萧瑾,实在很美好。
那也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感受。
然而,就在楚韶收起笑容,准备斩下最后一剑时。
石洞那边,传来了一道微冷的嗓音。
听着有些沙哑,却依稀透出了几分急切:“王妃,别杀她。”
剑刃悬在半空。
楚韶本就收敛了几分笑容,此时听见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笑意全无了。
唐翎站在楚韶的对面,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瞳盯着她,似乎早有所料。
即便溅了一身的污水和鲜血,手腕也被剑锋割伤。
站在雨中,她依然对楚韶微微地笑了笑。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很明显,她看出来了:萧瑾是楚韶的软肋。
虽然唐翎笑意平静,并无挑衅意味。
但站在二人身后,引楚韶走小路来到崖底的白筝,仍是有些担忧。
虽然她和楚韶没见过几面,但却觉得此人很怪。
不被旁人看透,也十分危险。
实际上,此时的楚韶确实有些奇怪。
她的唇角扬着温和的笑意——即便剑尖的鲜血已经沿着剑身,滴落在了手背上,也依然在笑。
弯起的弧度很好看,也很虚伪。
楚韶垂下眼睫,凝视着手背上的那片黏腻鲜红。
微微蹙眉,却未曾讲出任何言语。
直到雨水冲刷,经过稀释后的血液流至手腕,浸湿了被刀刃割破的洁白衣袖,楚韶才笑着问:“王爷,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头看萧瑾,只是用清脆悦耳的嗓音,温声问:“妾身为什么不能杀她呢?”
为什么不能杀唐翎?
一时半会儿,萧瑾也解释不清其中利害。
总不能说,她直觉唐翎没那么容易死。
说不定唐翎就留了后手,让其妹唐羽潜伏在某一处。
狡兔三窟,没人知道唐翎到底给自己挖了几个窟。
然而这些话,终究只是萧瑾的猜测,不可能当众说出来。
她看着楚韶持剑立在雨中的背影,努力组织着措辞。
组织了半晌,刚想说出些什么,却不料楚韶的耐心已经耗ʟᴇxɪ尽了。
萧瑾不让她杀唐翎。
为什么呢?
楚韶仔细思考了很久。
再联系起方才在石洞内,唐翎对萧瑾伸出手,眸中漾起笑意,说要给她再作包扎的那一刻。
当时楚韶生出了一种想法,唐翎这个人,未免有些碍眼了。
比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和天涯门无趣的刺杀,楚韶打心底里觉得:唐翎更可恨,也更应该被抹杀。
刹那间,楚韶将心脏剧烈的震颤,和指尖的冰凉感,归咎于自己即将进行一场杀戮,从而产生出的快感。
屠杀是无趣的。
因为那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摧毁和碾压。
只有杀死有能力和她争抢的人,整个过程,才会被赋予足够的乐趣。
但就在这时,萧瑾却说——别杀唐翎。
楚韶皱起了眉,因为她觉得很疑惑。
杀了唐翎,萧瑾难道不会和她一样开心吗?
难道萧瑾并不认同自己的趣味?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以至于刚刚想到这一点,楚韶就找到了另一种更为合理的解释。
萧瑾和唐翎说了很多话。
唐翎又是一个长袖善舞的骗子。
所以萧瑾被唐翎蛊惑了。
唐翎应该去死。
……
夜雨还在下。
楚韶看着被鲜血浸红的衣袖,唇角弯起弧度,笑出了声:“原来如此。”
听见这句话,萧瑾心里一咯噔。
她总觉得,楚韶的脑回路大概又偏向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事实证明,萧瑾的第六感很准。
因为话音刚落,楚韶手上的剑便斩向了唐翎。
血珠溅在脸侧,楚韶却毫不在意。
看着唐翎点足向空中掠起,她的嗓音发颤,难掩兴奋之意:“唐指挥使,再躲快些。”
刀剑无眼,楚韶的招式太快太凌厉,甚至险些误伤到了围观的白筝。
一边狠狠往唐翎的身上砍,一边又万分期待地幻想着,对方被自己贯穿心肺,倒在血泊里的瞬间。
楚韶的脸庞被雨丝吹拂得苍白,眸中流露出的愉悦笑意,甚至有些病态。
她完全沉浸在了这场畅快淋漓的围猎中,直到听见那一声:“韶儿。”
雨珠坠地,溅在了楚韶冰冷的脚踝上。
她蓦地停下了出剑的动作。
韶儿?
是谁在唤她。
楚韶手持长剑,转过身,瞧见那张同样苍白冰凉的容颜。
萧瑾靠在石壁上,眉眼和这场雨一样,干净冷淡。
这样的人,动了动嘴唇,对她说:“韶儿,我倦了。”
“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