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于海拔两千七百米左右的高山湖泊，除开来往的游客之外，常住在湖边的居民其实很少。
入夜之后，高大的山峦犹如屏障般将湖泊四周的人家拢在一处。
夜幕垂落，无声的罩在湖泊上方，只余下虫鸣鸟叫声在寂静了千万年的山谷中回响。
黑暗之中，唯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于沉静深邃的湖泊周围升起，如同照亮旷古的萤火，默然守护山中的夜。
风从湖中而来，吹糊了周遭的灯火，带走了嘈杂的虫鸣，一切的声音都在远去，万籁俱寂。
在这暧昧朦胧的夜色里，在这轻风沉寂的湖畔边，李墨望着对面那个勇敢得好似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少女，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深处传来的喜悦跳动。
过度的欢喜让肾上腺素在飙升，同时也带来了隐约的不安。
李墨抬手，抚了抚胸前，缓和了一会，才哑着声音开口：“我想想，我应该怎么回答你。”
成年人的强压着自己的慌乱，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精暂时麻痹了观感，让她纷乱的心跳渐渐地安稳下来。
坐在她对面的顾灿然，看着她慌张抿酒的模样，抿起唇瓣，乘胜追击：“姐姐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要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对，就是这样。
单刀直入，只给两个选择，把对方逼到墙角，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不不，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然我和你说快乐就在一起，可有时候也得分情况。”
顾灿然并不喜欢这个回答，她握紧了双手，固执地看着李墨，执拗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为什么？是因为姐姐不喜欢我吗？”
李墨把酒杯端到唇边，神情慌乱，眼神躲闪：“不……”
顾灿然无法理解她的态度，轻轻咬住了下唇，试探地问：“那……姐姐是喜欢我的？”
她一连追问了三次，李墨也不好避开她的话题，答非所问。
她叹了一口气，喝完杯中酒后，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两手撑着膝盖，神情复杂地望着顾灿然：“嗯，是喜欢的。”
“你现在问我的这个问题，我是可以回答你的。现在的我，对现在的你，是喜欢的。”
她收回了那些躲闪的眼神，模糊的态度，面对少年人的单刀直入，坦然地剖开自己的心。
顾灿然愣了一下，肉眼可见的露出了喜色。她抬眸看着李墨，羞怯和生涩地看了李墨一眼，试探地问：“那……我们试着交往怎么样？”
李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认真地问了一句：“然然，你今年多大？”
顾灿然心头一紧，看着李墨难得认真严肃的那张脸，犹豫着回答：“十七……”
“十七岁啊……”李墨顿了顿，继续问，“生日是什么时候？”
顾灿然有问必答：“8月24。”
李墨想了想，决定问清楚一点：“那你是今年的8月24成年吗？关于这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诚挚地回答我。”
顾灿然抬手，无意识地抬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咬住了下唇：“不……是明年……”
李墨抬手，揉了揉额角，神色有些苦恼：“明年啊……”
李墨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轻笑了一声，尽量以一个不伤人的态度说：“如果我和长庚一样的年纪，我会接受你的告白。”
她觉得这个说法不太正确，于是两手抱在胸前，歪了歪脑袋皱着眉说：“更准确的来说，如果我和你一样大，并且确认了自己对你的好感，一定会主动跟你表白。”
“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明明是听着诚挚的回答，顾灿然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绑上了一颗铅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从湖面而来的风，好似一只冰凉的幽灵，似乎在拽着顾灿然的灵魂坠入湖底深处。
顾灿然环抱住自己，有些不安地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李墨并非是一窍不通的人，相反她对于人的情绪异常的敏感。
她知道，对于少年人来说，没有被迅速接纳的告白，几乎等同于拒绝。
尽管她的本意，并不在于拒绝对方上面。
李墨抿唇，斟酌了一番才继续开口：“我并没有哄你，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果是哄你，我也不会那么希望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能拥有快乐。”
黑夜里，顾灿然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等待着主人的垂怜：“所以呢……姐姐的意思是因为年龄，你要拒绝我吗？”
李墨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
顾灿然鼻尖忽地一酸，泪水迅速在眼眶积攒，闪起了脆弱的光芒。
被拒绝的难堪与伤心，让她几乎强撑不起脸上的笑容。她颤抖着肩膀从椅子上速度起来，迈步走向房间，抖着声音说：“我明白了……”
她毕竟年少，即使再坚强，也掩盖不了自己受伤后的哭腔。
李墨听得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然然！”
相触的那一刻，李墨冰凉的体温彻底触发了顾灿然的情绪开关。
原本漾在眼眶里的泪水，霎时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躺在了她纤长的睫毛与白皙的脸庞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顾灿然连忙侧身，抬手慌张地擦掉自己的眼泪，轻声地啜泣了起来。
李墨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愧疚与怜惜之情。
她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顾灿然的身后，两手搭在顾灿然的肩膀上，语气复杂地说：“对不起……然然……”
顾灿然慌忙地擦着泪水，颤着声音回答：“姐姐……我没事的……”
她怕李墨不信，擦完眼泪之后扭头，冲李墨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真的没事……”
李墨看着她挂在长睫毛上的晶莹泪光，还有故作坚强的笑容，心中十分动容。
她不由得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拂过顾灿然的睫毛，极尽温柔：“你这样子，怎么能说服我说你没事呢？”
李墨叹息着，单手压在顾灿然的肩膀上，把她按回了座位里：“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尽人情，但你还是先不要哭，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李墨单手搭在顾灿然的肩头，与她一起眺望晚风轻拂过的泸沽湖：“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你的年龄，而是我的年龄。”
“然然，我无法忽略的一个事实是：我比你大了至少十岁。”
“十年，是一个青春懵懂的孩子走向真实世界的历程，是追求自我存在价值的绵长之旅……”
“我见过的，经历过的比你早丰富。而你……就像是一张没有经过任何涂抹的白纸，每一个认识你的人，都会想在你的过往里留下印记。”
说到这里，李墨俯身，靠在顾灿然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也不例外。”
或许是得到了安抚，顾灿然的翻滚的情绪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她咬住下唇，倔强又固执：“你可以……我不介意你涂抹我……”
“但我介意。”
李墨叹息了一声，拍了拍顾灿然的肩膀，释然一般说：“我比你年长，那么我和你在一起，必然就会像我对待长庚那样，教育她成为我希望她所成为的那个孩子。”
“可那是姐姐对妹妹的教育，对恋人，我不确定我能掌握那个尺度。”
“我没有信心去控制自己，不把你调//教成我理想中的样子……”
尽管心里很难过，可顾灿然听到这句话却感到了丝丝喜悦。
轻微的夜风中，她呢喃一般回答：“姐姐是个好人，我不介意你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李墨哑然失笑，她不由得屈指，在顾灿然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呢。”
顾灿然吃痛，轻嘶了一声。
李墨弯腰，低下头望着顾灿然那张冷清倔强的脸，满目温柔：“你就是这个想法，让我无法接受。”
“你不用成为我喜欢的样子，你只需要做到自己喜欢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就行了。”
顾灿然轻哼了一声，语气颇为委屈：“所以现在是我年纪小，还不够好，姐姐才不会和我在一起对吧。”
李墨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肩膀，无奈地开口：“怎么会，你已经够好了。你勇敢，善良，又可爱……身上有我十分欣赏的品质，是个非常好的人。”
“在你拥有这些优秀的品质同时，你还青春与活力，年轻与美貌……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这个年级的少女，我也不例外。”
“可是然然，如果我现在和你在一起，那么我必然是因为后者。”
李墨倾身，挨着顾灿然的耳边，轻轻呢喃：“我欣赏你的品质，但我更爱你的容貌。如果你已经是个独立成年，我们在一起无可厚非。
可是你现在还是个未成年人，我觊觎你的美色，就像是一个觊觎你青春肉体的中年人一样，很变态。”
“这是一种并不对等的恋爱，和师生恋一样，它在我眼里是一种不道德的关系。”
“我身为年长者，前辈，我有责任给你做好引导，不管你需不需要……”
“所以在我看来，我是不会和一个未成年谈恋爱的。”
“我仍旧可以出于喜欢去关心你，在生活上照顾你，但我们无法成为恋人。”
在晚风中，李墨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温柔。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在发现孤独航行的船只时，发出悠远的鸣笛呼唤……
她是如此的真挚地表达自己的珍惜，顾灿然原本不安的心一下就平静了起来。
她抬起手，搭在了李墨放在自己肩膀的冰凉手上，仰头望着成年人藏在夜色里晦暗不明的脸，茫然又懵懂地问：“那姐姐能等我到成年吗？”
“等我再大一点……”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李墨笑了起来，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温声承诺：“当然可以，只要你明年还喜欢我的话……”
顾灿然抓住她的手，紧张辩驳：“我当然会一直喜欢姐姐……我……”
李墨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伸出食指贴在了她的唇上：“嘘……年轻人，话别说的那么满。一辈子那么长，不要和我说永远，我也不需要这个字眼。”
“可能你一年后还喜欢我，但我已经移情别恋了呢？你要知道，人总是一直在变的。”
顾灿然顿时没有了声音，眼神也变得不安了起来。
李墨知道她是个很缺爱的孩子，从小的环境兴许造就了她觉得一切都会失去，所以什么都需要努力挽留的心境。
李墨怜惜这个孩子，因此决定用一个小小的玩笑缓解她的不安：“当然，如果你长大之后，已经不喜欢我了，而我还喜欢你……”
“你要做好我死缠乱打的准备。”
李墨倾身，将顾灿然揽入怀中，靠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说：“毕竟恋爱分泌的多巴胺，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我又刚好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可能会摆脱不了我的。”
被完全笼罩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时，顾灿然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红着耳尖，压抑着自己疯狂的心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像自己招惹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人呢。
成年人，真可怕。
在这瞬间，顾灿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在原野里，被豺狼虎豹盯上的落单小鹿一样，整个都袒露在对方凶狠的狩猎眼神之下。
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对方扑上来，撕扯得支离破碎。
可如果这个人是李墨的话……
顾灿然伸手，搭在了李墨的小臂上，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愿意成为姐姐的所有物。”
如果可以，请把她撕碎，吞入腹中。
李墨怔了片刻，歪了歪脑袋，微眯着眼，有些一言难尽地说：“顾灿然，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恋爱脑？”
没救了，以后还是多教教她怎么更好的爱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