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地牢。

  夜里温度又低了不少,姜淮元披着鹤氅,跟在掌灯的管家身后,霍倾随行在侧。

  地牢年久未曾用过,临时打扫出来,几人方走到地牢门口处,一股潮湿发霉腐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霍倾拿出帕子递给了姜淮元,姜淮元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让她自己用。

  这里发霉的味道对身体有害,程发丨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行走的能力,瞧着样子是活不过几日了,霍倾只让人丢进去,在门外守着,若姜淮元不愿来处置,便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姜淮元进了地牢内,几步之外便看到了地上苟延残喘的程发,身上的衣物占满了血渍,嘴里不时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丨吟。

  “刚灌过参汤了。”管家提着灯,小声的说。

  霍倾点头,道:“把灯给我,你们先出去吧。”

  管家看了一眼姜淮元,他们的世子爷这般瘦弱,世子妃又这般柔弱他有些不放心。

  管家担忧,没有直接离去,姜淮元侧目看了一眼,道:“听世子妃的,你们都先出去吧。”姜淮元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温度。

  两位主子都这么说了,管家也只能领命,把手里的灯交给了霍倾,又让人把暗牢里的等点燃后出去了。

  下人们出去后,姜淮元便慢慢走到了程发的面前。

  佝偻缩成一团的程发,听到动静后,抬头望了一眼。

  看到出现在眼前,衣冠整洁,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姜淮元。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从小被人欺凌长大的孩子,有一日能帮自己的生母报仇。不仅傍上一个侯爵父亲,将他折磨至此,如今摇身一变还成为了高贵的世子爷。

  姜淮元的模样与她的生母眉眼像极了,只可惜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儿,更招人疼爱,程发看着姜淮元,忽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姜淮元的声音似是带着寒气。

  程发动了动自己的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嘴角处扯出一抹瘆人的笑来,声音宛如那地狱里爬出来的脏东西般令人作呕,道:“你若是个小女儿,早些年我就将带走你了,可惜了,你是个男娃。”

  霍倾听着程发的话头不对,想要制止程发。姜淮元听到脚步声,出声道:“让他说。”

  霍倾顿住脚步。姜行知派人将程发带来的时候,让人告知姜淮元,她小娘是怎么死的,她便可让这个人怎么死。

  程发闻声又挣扎着抬头看了姜淮元一眼:“像,像极了。”

  姜淮元眸色冰冷,慢慢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来。

  “你小娘实在太美了,我控制不住自——”后面的话程发没有说出来,姜淮元手中锋利的匕首就已经扎在了他手上。

  “她……凄惨的叫声,让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程发忍着疼痛,如苍蝇般嗡鸣不断,断断续续的说着他是如何杀了姜淮元的小娘的。

  直到姜淮元把刀尖扎进了他的心脏处,程发唇边还含着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我……太……喜欢……”

  程发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激怒姜淮元,让姜淮元给他一个痛快。

  这么多日子来,程发从宣阳就被打的奄奄一息,押解京城,后又被拉去敖昌小国服罪。礁颜王子不同意和解,姜行知开战后,便将他秘密押送了回来,几经转折,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

  如今在这侯爵府,还想让姜淮元亲自用以剥皮的手段,了结他……

  霍倾方才还担心姜淮元会按照姜行知的说法去做,但看到姜淮元眼中显露的恨意,及眼中噙着的泪,她知道姜淮元没有被仇恨冲击的丢失人性,她选择了给程发一个痛快。

  姜淮元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霍倾便有些担心,姜行知说姜淮元的心性太过心慈手软,需得多加磨炼。姜行知想让姜淮元成为一头嗜血的狼,原本不甚在意的霍倾,如今不想了。

  姜淮元本性善良,不该被这些东西染脏了。

  霍倾让人把程发的尸体处理后,和姜淮元回到了房中,虽然是替母报仇,可毕竟杀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姜淮元的心中有些乱,还有杀人后的畏怯不安。

  翌日一早,姜淮元这一觉睡的有些沉长,霍倾没有叫醒她,一直任由她睡的自然醒来。

  姜淮元起了身,发现天已经大亮,入宫的时辰怕是已经过了,就在她着急起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坐在了一旁的霍倾。

  霍倾听到动静,抬眼看向她。

  姜淮元昨夜虽没有昏过去,可睡的也不踏实。身体时不时的抽动,额间也不断的渗出细汗,梦里像是很辛苦的样子。

  霍倾握住她的手也不能让她稳静下来,无奈只能将她圈在了怀里安抚着她,且一夜未眠。

  “工部衙门我已经让人打了招呼,不必着急过去。”霍倾站起身,朝着床榻边走去。

  霍倾一早便派人去工部那边,给姜淮元寻了个理由,说姜淮元正午再去宫中。

  姜淮元楞了一下,似是没懂霍倾为何要这么做,但片刻察觉出了霍倾看她的眼神不对,是种心疼的怜惜。

  “我,我昨夜怎么了?”姜淮元从榻上下来,有些不安。

  “没什么,就是出了点汗,沐浴后吃了早膳再去宫中吧。”霍倾语气寻常,似乎昨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拿来了姜淮元的外衫,替她穿上。

  姜淮元半信半疑的去了盥洗室,回来的时候早膳已经摆好。

  霍倾递给她筷子,为她布了菜,姜淮元心中有些忐忑,拘谨的抿住了双唇,她沐浴的时候想起了昨夜的梦。

  “娘子,我昨夜是不是说梦话了?”

  姜淮元知晓自己昨夜做了不好的梦,但太具体的事情她忘了,只知道后来梦里霍倾来了,她便不再害怕了。

  霍倾看了她一眼,柔声回道:“没有,不过你昨夜出了不少的汗,许是做了不舒服的梦了吧。”

  姜淮元夹起碗里的菜,吃了一口,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她不想告诉霍倾,昨夜她在梦里被吓的哭喊无助。

  延福殿。

  姜淮元去的虽晚,但昨日安排的事情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延福殿的宫墙粉刷的时候,太后让人传了话,务必要鲜亮些,言外之意,涂得厚一些。

  蚀魂树漆料的预算姜淮元本就多加了一些,倒不必担心不够用。殿内的大小山石,只修缮便可,也不必大动。

  剩下的就是殿中一些小的雕刻纹饰,姜淮元拿了磨石和工具,亲自雕刻了几样物件。原本以为姜淮元只是个绣花枕头的工部下属,一时都对她刮目相看。

  晌午的时候,长公主金楚韫,又代太后送来了午膳,不过这次还多了一个人,静宁郡主。

  姜淮元谢恩之后,长公主离去,但静宁郡主却留了下来。

  静宁郡主看着内间官要带姜淮元去昨日的凉亭处,突然好心的为姜淮元寻了一处用膳的屋子,她以前常来玩耍,是一个嬷嬷的房间。

  姜淮元本想拒绝,但静宁郡主说,她也想要吃太后祖母赏的午膳,姜淮元有心,想要不吃全给她,可又怕再次得罪了她,只能答应下来跟着她去了屋内。

  好在内监管也在,静宁郡主只是和姜淮元坐在一起用膳,并无其它动作。

  一顿午膳,姜淮元没吃几口,几乎都让静宁郡主吃了,静宁郡主将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还不顾场合身份的打了个饱嗝。

  内监管站在一旁憋着笑意,姜淮元神情有些尴尬,膳食用完了,可静宁郡主却没有要姜淮元走的意思。

  姜淮元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她拦住,就在姜淮元想要用延福宫修缮差事的事情脱身的时候,静宁郡主从袖中掏出了个东西,递给姜淮元道:“吃了你的午膳,这个给你,算是扯平了。”

  姜淮元低头看了一眼,是两瓶祛疤的膏药。

  “郡主不必客气,下官现下不需要了。”姜淮元拒绝了。

  静宁郡主眉头轻拧,道:“你不是没买到吗,拿着,身上不能留疤痕的。”她今日让人问了那个采买的小官,小官说没有买到。

  姜淮元听到这句话,知晓了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连采买的小哥她都问过了,心下生了防备。

  姜淮元思忖了一瞬,躬身行礼,直言道:“郡主对下官几次关照,下官惶恐,若是有想要下官做些事情,郡主直言便好,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听着这话还算顺耳,静宁郡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事情要麻烦姜世子的,我说过,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静宁郡主说完话,把药交给了一旁的内监管,弯起眉眼看了一眼姜淮元后便离开了。

  姜淮元看着静宁郡主离去的身影,皱起了眉头,她实在琢磨不透这位郡主到底想要在她身上做什么。

  傍晚时分,延福殿的宫墙已经全部重新粉刷过。姜淮元为了赶工,动用了不少营缮司的人员,出宫之时,太后着人传话,夸赞了她。

  姜淮元不敢贪功,只说是工部营缮司的人齐心协力,太后听着一高兴,赏赐了工部营缮司每人一些银钱。

  姜淮元因此也受到了工部营缮司的尊崇。

  姜淮元回府后,用膳间,把今日长公主送膳,静宁郡主送药的事情都说与了霍倾,霍倾倒没有关注静宁郡主的所为,她只是对这个长公主有些好奇。

  按理说,姜淮元只是个世子,第一次让长公主去送膳或许是凑巧,又或许是特恩,但连着两日去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霍倾喝了一口羹汤后,问道:“长公主长相如何?”

  姜淮元手中的筷子顿住,不解的看向霍倾,道:“娘子怎么忽然问这个?”

  长相什么样,她不知道,每次来都是远处匆匆一瞥,近些的模样,她至今没有看清楚过。

  但皇家出来的贵女,气质自然是不会差的,与霍倾比的话,应该是不相上下,都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姜淮元想到这里,目光停在了霍倾的身上。

  霍倾发觉姜淮元在打量着她,同样不解的问道:“夫君这般看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