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的盛夏。
丹州阳光明媚,傅令君从阴冷密闭的实验室出来,同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庆祝聚餐。
“不了,谢谢。”傅令君看了眼时间,向对方解释,“我要去柯林斯一趟。”
另外几名同事见状打趣笑:“果然吧,傅博士肯定要去接她女友的。”
傅令君无声轻笑,在众人揶揄声中出门去了停车场。
又是一年毕业季,傅令君比预想还要快地拿到了林顿物理学博士学位,并顺利入职林顿高研院,成为助理研究员。
这几年里,郑亭林声名大噪,在夺下帕格尼尼金奖后,又在四年一次的伊丽莎白王后音乐比赛中夺魁,登上华盛顿日报和弦乐杂志,国内外邀约不断。
这会儿,拍完毕业照的郑亭林搬出了没住多久的宿舍,回到了傅令君的公寓。
傅令君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地混乱的行李。
除了行李箱和琴盒,还有一摞一摞的琴谱和唱片,堆得快没地落脚。
郑亭林盘腿坐在地上,闻声抬头,立马委屈道:“我东西放不下了。”
傅令君无奈笑:“再买一个书柜吧。”
她的书籍和纸质文献一点儿不比郑亭林少,几年下来,这间公寓快成了纸页的海洋,随处可见草稿纸、文献页和五线谱。
“搬家真累。”郑亭林伸腰感慨一句,垂下手臂时叹气,“怀念斯坦威琴房的第一天。”
柯林斯的学生服务可谓无微不至,毕业后,郑亭林再找不到能够媲美母校的公共琴房。
“新家设计了一个专业琴房,搬过去后再买架斯坦威。”傅令君弯腰收拾起地上零散的琴谱,捡起来搁好,“下个月就能装修好了。”
她们一起在红枫镇买了一幢带花园的小别墅,离林顿大学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郑亭林习惯了丹州的生活节奏,欣然同意在此旅居,美滋滋地畅想:“说不定我还能成为柯林斯的老师呢。”
柯林斯聘用的老师无一例外都是业内顶尖专家,除了教学,平时也少不了音乐会演奏邀请。
傅令君笑:“等你年纪再大点,校方就主动请你去教学了。”
郑亭林从行李箱拿出橘猫公仔,抱着它愉悦地笑起来。
毕业对她们两人来说,只是一段路程的标注,并不影响早已展开的职业道路,甚至可以说完全解开了束缚两人的绑带。
自此,她们成为了真正的社会人。
对一些人而言,毕业也标志着成家立业的开始。
几天后,傅令君收到了一位本科同学的结婚请柬,她本来不打算去,然而被郑亭林看到,闹着要一起去恭贺。
“你对婚礼很感兴趣?”傅令君侧头,含笑问道。
郑亭林无比自然:“那当然,我还没怎么参加过丹州婚礼呢。”
红枫镇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酒吧派对多的是,婚礼教堂就冷清多了。
“你想结婚吗?”傅令君忽地问。
郑亭林抬头,看着她,莞尔一笑:“你这算求婚吗?”
傅令君轻轻摇头:“这是我的试探。”
郑亭林乐不可支,傅令君重复问:“我想知道,你期待一场婚礼吗?”
在此之前,傅令君想过这个问题,丹州的结婚注册相当简单,美国的同性婚姻法案早已通过,两人也已经过了法定婚龄,婚姻登记没有国籍限制,找位证婚人签字后去注册就能完成。
“你呢?”郑亭林把问题抛了回来,“你想要吗?”
傅令君对婚姻的看法和大多数人不同。
她并不能理解靠法律绑定的亲密关系,甚至在遇见郑亭林之前,她连一个人努力追求一个人的行为都无法理解。
常有人说,傅令君天性冷淡,缺乏情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郑亭林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傅令君回:“我想和你结婚。”
她的心脏正为郑亭林跳动着,那是想与她永生不分离的渴望。
结婚对傅令君是一个陌生的词,是她人生规划中从未有过的选项,可郑亭林向她伸出了手——
于是傅令君心甘情愿踏入这一领域。
郑亭林笑了:“那我们结婚吧。”
求婚对两人来说,不是突然作祟的仪式感,而是水到渠成的默契。
郑亭林行动力十足地把婚礼定在了十月的丹州。
“时间有些赶,但正好结束完今年的行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婚礼后我们可以取度个蜜月。”她兴致勃勃地翻着婚庆的手册,又问傅令君喜欢哪套婚纱。
傅令君对这些并不敏感,但还是认真地陪郑亭林选起来。
然而暑假不到一半,郑亭林黏糊糊地告别傅令君,又飞了欧洲,几个月都在两地来回倒腾。
反倒是一窍不通的傅令君特意放下了手中的科研项目,精心过问起婚礼的诸多事项。
京城季家二老闻声而来,乐呵地提前来度假,季培风创业小成,当即赞助了一大笔份子钱。
郑亭林已经完全习惯季家人的作风,几顿年夜饭下来,一家老小早就混得相熟,连当初那只虎皮猫都记住了她。
相比季家的大方接纳,傅伯诚的态度颇有些微妙,但这种微妙更多建立在她是前任的女儿,而非单纯的不满性取向。
然而当傅令君照例通知父亲婚礼消息时,傅伯诚还是爽快地答应参加。
“要是季老师在,你说她会愿意来吗?”郑亭林听着傅令君和家人的电话,托腮发问。
“她那么喜欢你,当然会来。”傅令君揉她脑袋,郑亭林顺从地趴在她腿上,柔软得不像样。
前年清明节,两人一起回国为季乔扫了墓,在碑前聊了很久。
傅令君说她会听到。
郑亭林心想,上一世傅令君一定经常这样做,在季乔墓碑前,在她的墓碑前。
这是一道早已结痂的陈年旧疤,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从细节中一窥些许。
她枕着傅令君的大腿,脑海中勾勒出逐渐淡去的车祸伤疤,忽然很想吻一吻那逝去的痕迹。
夏日清凉,傅令君纵容她手指的触碰,纵容她双唇的贴近。
大腿根麻木的知觉变得敏感起来。
她们对彼此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然而每一次探索,都叫人欲罢不能。
几天后,郑亭林陆续接到了谭雅平和郑清的电话。
她没有特意通知两人,但这个大消息显然瞒不住。
对此郑亭林无比坦然:“我要结婚了,和傅令君。”
她强调了后半句话,傅令君正削着水果,闻声看过来,四目相对,郑亭林笑起来。
傅令君凑近,无声地亲了亲她的唇角。
两人要结婚的消息虽然爆炸,但并不意外,郑清的反应最淡,这几年他早就接受了现实,而谭雅平虽然被迫习惯了两人的关系,但听到如此坚定的“结婚”二字还是有些恍惚。
说郑亭林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是假的,但若说能动摇她的决定,那更不可能。
挂断电话后,郑亭林好笑地叹气:“她说我这是在祸害你。”
傅令君伸手抚过她的唇瓣,轻声:“阿姨说错了,是我祸害的你。”
是她把郑亭林勾弯了,带她走上了这条艰难的不归路。
“你怎么祸害我的?”郑亭林笑,凑近她耳畔故意吹气,“姐姐……”
这几年下来,她早就发现,傅令君特别吃不消自己这样喊她。
两人生日没差几天,年龄长幼区分意义不大,可每次听到郑亭林故作天真或带着媚意地喊“姐姐”,傅令君心里便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她希望郑亭林的世界只有她。
傅令君手上的动作激烈许多,喘息在耳边环绕不止,郑亭林就是她无解的春药。
好在余生漫长,她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相爱。
林顿高研所内,傅令君平日的冷淡化去不少,相熟的同事知道她要结婚,胆子大了不少,没几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所里最年轻的那位女神要结婚了。
结婚对象是去年NASA会议上请来独奏的著名小提琴家。
除了熟悉傅令君的人,高研所内大多数人对此感到震惊——傅令君怎么看都是无性恋的气质,怎么突然就要英年早婚了?
好似硬土坚冰被重重敲碎,无所不能的天才走下神坛,露出了人性的一面。
傅令君把请柬送出,曾经她从未在意的社交联系变成了一张如有实质的网,把虚幻般的现实锚定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婚姻的意义之一。
她看了眼日历,加星标的日期越来越近。
郑亭林正和过去同学连麦聊着天,挂断后告诉她,眀毓要来献唱捧场,孟思妍和安然也会来。
“上个月她们还办了同学聚会,我实在一点空也没有了。”郑亭林提起来颇为遗憾,又笑起来,“我还挺想见见她们的,思妍大学变化可大了,我去年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又看向傅令君,都说大学是改头换面的关键时期,可有些人却分毫未变。
傅令君依旧是曾经的模样,高中显得早熟的气质在如今恰到好处,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那坚定平静的目光。
郑亭林捧起傅令君的脸,嘴唇凑近她的眼睑,垂下的眼眸中,宛若有浩瀚星辰。
她看到了傅令君弯起的唇角,心想,还是有变化的——
傅令君爱笑了很多。
婚礼流程简约,但布置半点不含糊。
一切按郑亭林的心意进行,大有要把它打造成音乐节的势头。
管弦乐团,钢琴伴奏,乐队主唱,碧绿的露天舞台下应有尽有,比起教堂的庄重,两人都更喜欢自由的风格。
九月底,郑亭林来到华国国家大剧院,演奏门票被抢售一空。
这是她音乐启蒙开始的地方,二十多年过去,她从台下入神竖耳的听众,成为了上台独奏的小提琴家。许多媒体把梅纽因的舞台称作她职业生涯的开始,但郑亭林更愿意把自己的起点放在国家大剧院。
抬头是熟悉的乳白浮雕,郑亭林站在舞台中央,光束打下,她微笑致意,管弦乐团准备就绪,在指挥下拉响了《星光协奏曲》的前奏。
空灵渺远,这曲声仿佛来遥远宇宙的尽头,神秘得令人心生压抑。
进入第二乐章后,那琴音忽地爆裂上扬,听众眼前似有恒星燃烧喷发,如人声的小提琴音不断上提,惊心动魄得让人怀疑下一秒琴弦和弓毛就会断裂——
然而郑亭林的表情平静肃穆,如置身星空旷野,风和群星的声音在大厅回响,她在孤寂的世界与爱人重逢。
演奏结束后,她有一场长达一小时的访谈邀约。
这是郑亭林首次在公众面前演奏自己的作曲,不看好的同行众多,但郑亭林还是坚持排练了这场演出。
而现在,毋庸置疑,这将是一场将被疯狂转载的演奏。
年仅二十二岁的郑亭林也将登顶古典乐坛的高峰。
记者问她,这首《星光》是否有着特别的意义。
郑亭林顿了一下,忽地莞尔:“这是送给我爱人的曲子。”
这是为傅令君而作的乐曲,从曾经的《小夜曲》独奏衍生而来,最终成为一支庞大的交响史诗。
她为这场创作殚精竭虑,费尽心血,所幸没有辜负努力。
恢宏的乐章响起,郑亭林向世界宣告自己的爱情。
或许它不为世间所容,或许它会引来无数争议,但郑亭林无法抑制这样的冲动——她想让全世界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比亿分之一还渺茫的爱情概率,就这样让她遇到了。
世间万物的能量为她们运转,指引着两人相遇,为重逢欢呼。
记者显然听闻过郑亭林的同性传闻,敏锐地想要换个话题,不料郑亭林忽地扔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我要结婚了,这不是秘密,我想和你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这确实不是秘密,在国内,这风声被定性为谣言。
可它也不是谣言。
郑亭林离开采访室后,面带微笑地给后台的管弦乐团送了花束和夜宵,而几大媒体兴奋又惆怅着今晚的采访稿。
再次回到丹州,正好是十月一号。
郑亭林倒完时差后,在度假别墅内收到了定制婚纱。
她给自己选定的是一款不对称设计的开叉薄纱婚纱,单肩提袖,裙摆刺绣着郁金香花枝,轻盈摇曳,毫无累赘之感。
相比之下,傅令君那件高定要复古得多,从领口缝到袖边的蕾丝细纱,没有拖尾的三层简约礼服,浪漫又极具气场。
郑亭林看得着迷,抬头看见傅令君从二楼的螺旋楼梯下来,眼巴巴撒娇道:“你之前试穿我都没看到呢。”
那会儿她还在华国忙音乐会的事。
十月渐凉,傅令君在家也换上了长袖外套,只有郑亭林还一身吊带短裙。
“我也还没见过你试。”傅令君无奈轻笑,两人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就没对上过。
“你来帮我穿!”郑亭林手抬起,傅令君含笑走近。
因着两人事业特性,每年都免不了异地一段时间,长则一个月,短则三两天,虽说已经适应,但习惯却并不容易。
傅令君为她绑上腰带,轻声问:“这次演奏会顺利吗?”
“很顺利。”郑亭林从她环绕的手臂中转身,正对着她,眼睛弯弯笑起,明亮动人。
她忽地伸手,一点点解起傅令君的衬衫扣子。
“你有多想我?”郑亭林问得有些不知羞,赤脚踩上了傅令君的脚,柔软的婚纱蹭在她的腿上。
衬衣被完全解开,郑亭林的手指探到后背,轻易拨开了内衣扣。
傅令君按住了她的手腕,吻落在唇上,落在锁骨上,她克制着不留下印记,手背的青筋却暴露出内心真实的渴望。
她没有说话,用行动说明着内心的思念。
郑亭林搂着她的脖颈,轻喘中咬上她耳垂:“我也一样想你。”
落地窗外夜色降临,远离闹市的郊外别墅寂静悠远,傅令君抱起她,忽地说:“去过天台吗?”
这是季家的一幢海外房产,离红枫镇有些远,一直到最近,傅令君才过来布置。
这儿的后花园很适合办婚礼。
林木郁葱,夜幕中如泼墨的绿染透视线,抬头又是漫天星光。
天台不高,但附近低矮无高楼,是绝佳的观星妙处。
傅令君下楼去换了那套复古礼服,郑亭林转头时,正好看到她从楼梯提着裙摆款款上来。
距离她们的婚礼还有三天。
郑亭林背倚着镂花栏杆,双眸明亮,粲然笑道:“怎么办,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傅令君轻笑一声,她的齐耳短发利落柔顺,搭配上不怎么穿的长裙时,平日冷淡的气质平添几分知性优雅。
郑亭林一时失神。
秋风送爽,周遭的树木沙沙作响,几片落叶飘到天台,落在裙摆跟前。
无边的夜色密林似要与天空融为一体,头顶的群星俯瞰见证,傅令君走近了她。
“上次不算求婚。”
傅令君的音色清冷,语调却带上浅淡的笑意。
“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凝视着郑亭林,“但或许你会想要一场更有仪式感的求婚。”
郑亭林没有说过,但她们之间一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傅令君摊开手,掌心搁着一个丝绒盒。
郑亭林反应慢半拍,眼睛眨了又眨,倏尔一笑:“这是戒指吗?”
傅令君打开,黑色天鹅绒布上,两枚对戒勾连,月光下,银白的戒指如镀明辉。
“八分音符。”郑亭林看清了那精巧的设计,是一个拉长的八分音符,椭圆符头和旗帜符尾成了戒指的两端,首尾相接环绕,露出一段开口。
傅令君点头,唇角上扬:“还喜欢吗?”
这是她和设计师在这段时间沟通出的独一无二的款式,简约而不失格调,象征意义耐人寻味。
——她们的情缘始于一段旋律,始于那跳动的音符。
郑亭林轻声:“喜欢,比预想的还要喜欢一万倍。”
傅令君牵起她的手,相视一笑间,她问:“郑亭林小姐,Will you marry me?”
“Of course.”郑亭林毫不犹豫,“百分之一百的确定。”
浅笑间,素雅的音符戒指套入左手无名指,它是沉甸的承诺,是过去与未来的终极誓言。
两人站在天台栏杆前,月色下影子被拉得很长,璀璨的群星闪烁,这是微风沉醉的夜晚。
她们的未来还很长,值得期待的美好还有很多。
就像天上数不完的星星,不管闪烁还是晦暗,它都真实存在着。
郑亭林仰望着星空,傅令君侧头看着郑亭林出神,月光下她的灵魂如此澄澈透亮,而傅令君无法不动容。
郑亭林察觉到她的视线,温热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熨帖了整颗心。
四下无人,远处只有山林和天空,郑亭林碎碎念起最近的琐事,从华国到欧洲,从家人到朋友,说到激动时手舞足蹈演示,傅令君无声轻笑,目光和她一起投向遥远的远方。
那是墨色的轮廓,是触碰不到的未知。
她忽地轻声开口,郑亭林止声。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人生竟然可以这么幸福。”
傅令君偏头,与郑亭林对视上。
而缔造这场幸福的人,就在眼前。
郑亭林扣住她的手指,凑近轻吻:“我们的幸福还有很长。”
暖融融的心意流淌,今晚过后还有婚礼,婚礼过后还有蜜月,蜜月过后还有无穷尽的旅行和缱绻,那是心驰神往的未来,幸福永远没有峰值。
她们曾经错失的遗憾,在这一世都将得到最好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没有其他番外,后面太美好太甜蜜,我匮乏的语言难以描绘其一,审核也不会让过,大家就自行脑补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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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一部小说就像结束一场梦,现在我也要回归现实了,为了码字落下了很多事情,之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开文,有缘再见啦,希望诸位小可爱们都能在绿晋江找到更多喜欢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