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白兔糖(GL)>第52章 

  沈含烟整个人喝完酒后的反应真的很奇怪。

  她酒量极差,但不吵不闹不多话,就是一切行为都变得慢吞吞的。

  比如这会儿她慢慢看了季童一眼,很久才说:“因为家里有酒。”

  “家里有酒不奇怪,是你买的吧?是想和我一起喝的吧?”季童急了:“我是问你为什么一个人把酒全喝了?难道是怕我看到之后偷喝?”

  又过了很久,沈含烟才说:“可能是的,你还小。”

  “我不小了。”季童转了个身站到沈含烟面前,变成背对马路:“沈含烟你总说我还小,可我早已经过了十八了,而且,也从高中毕业了。”

  这时她们叫的车开了过来,因为绕了很久的路开过来时很急,一脚急刹停在路边,带起夜色中的一阵风。

  季童的格纹裙角被扬起,连同她白衬衫的水手服领,夏夜里有风,吹着她额前整齐的刘海飘飘扬扬。沈含烟同住后不久就发现,季童熟练掌握了自己剪齐刘海的技能,这会儿她白皙的额头露出来。

  灯光暧昧着昏黄,但也不是完全不刺眼,季童站在灯柱下微微眯眼,看着沈含烟,眼神一点不回避的。

  这让她看上去脱离了兔子的形象,更像一只充满攻击性的猫。

  沈含烟率先移开了眼神:“别那么看着我。”

  季童伸手拉了一下沈含烟的手腕:“我还有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可能喜欢女生?”

  这时司机滴滴按了两声喇叭,沈含烟找到借口一样拂开季童的手腕,自顾自的上了车。

  季童跟上去坐在后座。

  一路无话,窗外的灯光是什么颜色,她俩就是什么颜色。

  暖黄的路灯拂过,像浪一样,先浸湿沈含烟放在膝上的手,然后是挺立的鼻尖,然后是毛茸茸的额角,直到利落束起的马尾。

  然后拂到后座季童粉白色的膝盖上,浅灰色格纹的裙角上,直到她玻璃一样的眼珠,也变为了同一个颜色。

  从暖黄的路灯到浅粉的霓虹,再到某家新潮KTV诡异的牛油果绿,所有的灯光都像海浪,而沈含烟和季童像漂浮在同一片海的两个人。

  沈含烟没有拒绝那些灯光在她身上胡作非为,任由自己不断变幻着和季童相同的颜色,这让季童的心情好了一点。

  直到两人下车,季童默默跟在沈含烟身后。

  小区里有一盏路灯很怪,灯芯坏了一半,一半亮着明媚,一半暗着阴霾。

  季童看了一眼那路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那灯芯上走钢丝的人,她和沈含烟,要么掉进明媚那边,要么掉进阴霾那边。

  如果季童真是只软弱的兔子,她就任由这件事一直拖下去了,直到命运如巧合般帮她们做出其中的某个选择。

  可她不是。

  于是她跟在沈含烟身后拉了下沈含烟的胳膊:“沈含烟等等。”

  沈含烟所有的动作都如开了电影慢放,缓缓的停下脚步,季童不知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但她等不及了,她直接绕到沈含烟面前抱住了她。

  沈含烟好像很慢很慢的抖了一下。

  因为两人同住以后,季童其实就很经常抱沈含烟了,但那都是充满小孩子撒娇意味的抱,她往往贴在沈含烟背上,伸手环住她的腰,脸贴在沈含烟的脊骨上蹭两蹭。

  然后现在,这是一个霸道的充满攻击意味的抱,她张开双臂,把沈含烟整个人连同两只胳膊锁死在她的臂弯里。

  她问:“你是不可能喜欢秦菲?还是不可能喜欢任何女生?”

  她的脸贴在沈含烟肩头,耳畔一阵剧烈的心跳,她感受着沈含烟美好起伏的身体,根本分不清她听到的心跳,是沈含烟的还是她自己的。

  她忽略了一点,就是无论她气势怎么足,但沈含烟力气比她大,而且喝了酒力气就更大。

  沈含烟用力一挣,她就真的抱不住了。

  季童忽然想不知沈含烟小时候有没有放过羊?她现在就像沈含烟面前的一只小羔羊,因为客观力量上的绝对劣势,只能任沈含烟宰割。

  沈含烟要推开她了。

  季童认命的闭上眼。

  可是。

  像蒲公英的种子轻柔被风吹向远方,像蜜蜂在给花园里最娇嫩的一朵花授蜜,像清晨初醒时睫毛尖的第一阵颤动。

  沈含烟在用很大力气挣脱了季童的怀抱后,那么轻柔的,缓缓伸手抱住了季童。

  季童呆呆的,感受着沈含烟的掌心贴在她背上。

  到这时,她又是沈含烟怀里一只软软柔柔的小兔子了。

  可是沈含烟说:“我不可能喜欢任何女生。”

  季童近乎是呜咽了一声:“为什么?”

  接着,沈含烟的手以同样轻柔的姿态落在了她后脑:“因为人生已经很难了,季童。”

  “人生,是很难很难的。”

  ******

  接着,季童开始了她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

  她告诉沈含烟:“我想去打工。”

  沈含烟:“去哪里?”

  季童:“奶茶店。”

  沈含烟:“会比你想象的难得多。”

  季童:“你怎么知道?”

  沈含烟:“因为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奶茶店打过工。”

  季童咧嘴笑了:“我能吃苦啊。”

  其实沈含烟的确觉得,季童比看上去能吃苦得多。

  本来沈含烟很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开始管季童的学习,她应该对人生的艰险有更加客观而充分的认识,不应该高估季童有季唯民这个靠山后的顺遂程度。

  说到底,人最后能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沈含烟后悔的点在于,从艺考后开始恶补文化课也不是完全来不及,但比高三伊始就开始学要累得多。

  而小兔子看上去过分娇气柔弱。

  令沈含烟没想到的是,季童除了那次痛经摔过一次笔,其他每天晚上都很听话,沈含烟让做多少题就做多少题。

  到季童高考完,沈含烟已经完全不担心季童的文化课成绩,这其中固然有沈含烟逆天学习方法的功劳,但其中的过程季童不可谓不辛苦。

  熬到后来,季童每天一双眼都红红的,真像只兔子。

  但她一句抱怨都没有过,好像真把沈含烟的那句话听进了耳里——“人生中最想要的,要靠自己牢牢抓在手里。”

  那么,季童最想上B服,沈含烟就让她上B服。

  ******

  季童去奶茶店打工本来只想试试,但得知沈含烟在奶茶店打过工后,她就非去不可了。

  第一天还没完,她就深深体会到了沈含烟说得没错。

  备料切水果准备杯子贴标签打冰块冲奶茶洗工具,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季童作为一个刚刚十八岁腰很好的年轻人,站了大半天后,已经开始猛捶自己的后腰。

  跟季童一起当班的也是个刚高考完的女生,巧的是也是H中的,不过季童天天在学校当隐形人,对她没什么印象。

  因为她们是兼职,工资日结,好不容易熬过了兵荒马乱的第一天,店长来给她们结工资:“转你们微信了。”

  季童低头看了眼手机,到账五十。

  她盘算着拿这五十去给沈含烟买点什么好吃的。

  气泡薯片玫瑰海盐饼干蜂蜜黄油面包干,哦不对这些都是她自己爱吃的,沈含烟从不吃零食,尤其是甜味零食。

  那家里的垃圾桶里怎么会有过期巧克力呢?既然不吃为什么要买呢?季童到现在也没想通这一点。

  总之不能买零食,要不去买半只烤鸭吧?季童也不知道这五十块钱够不够。

  这时她旁边的女生说:“按时薪算下来不应该是七十二吗?为什么只有五十?”

  其实季童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们各自做错了一杯饮料。

  季童把一杯三分糖芝士蛋糕奶茶做成了半糖,女生把一杯生椰双芋忘了加芋圆。

  没办法,只能重做。

  果然,店长给了女生这样的答案,并解释:“重做奶茶的费用要从你们日薪里扣。”

  季童觉得无可厚非。

  但女生很敏锐的指出了一点:“所有新员工都会犯错,难道公司没有相关的容错制度规定吗?难道让所有新人从第一天开始就一个错误都不能犯?”

  店长吧啦吧啦给她解释了一堆。

  女生又说:“就算要扣,也该按成本价给我们扣,凭什么按卖价扣?”

  季童后知后觉的想:对哦。

  总之,在女生的据理力争下,店长又给她们每个人补了十四。

  季童带着她第一天的薪水去路边一个店买烤鸭,没买到半只,装好的每一盒是三分之一只,刚好六十二,季童的薪水结余两块,她还挺开心的。

  买好烤鸭一转身,竟刚好看到排在她后面的人,是一起在奶茶店打工的女生。

  季童:“还好你找店长补了钱,刚好买一盒。”

  要不是她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给沈含烟买了烤鸭,让她心情很好,她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但那女生冷冷道:“那我刚才跟店长争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也不帮着说话呢?”

  说完她挤开窗口的季童,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再不搭理季童了。

  ******

  打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一个陌生男人找到了季童:“请问是季童季小姐吗?”

  季童警惕的看着他。

  男人笑:“别误会,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他不由分说把手里一个礼盒塞给季童:“这护肤品是我老婆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效果很好,送你们小姑娘正合适。”

  他转身就走,季童追了上去。

  男人听到身后季童的脚步声,走得更快:“别还我别还我,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收着。”

  季童一如沈含烟所说,是个超乎同龄人、能一眼认清自己所处局势的人。

  她追了几步,很快意识到,男人今天是不可能接受她把礼盒再还回去的,就算她追上去,也不过多一番两人在公共场合的推拉。

  她索性不追了,拎着礼盒走回奶茶店。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正值饭点反而没什么人,季童和一同当班的女生正在吃盒饭,这时她把吃了一半的盒饭收起来扔进垃圾桶。

  又在刚才吃盒饭的地方,把护肤品礼盒打开。

  这牌子季童很熟,除了以前她妈会买,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人会给季唯民。那时季童才几岁?送这么贵的护肤品,是为了送给季童?还是为了送给季唯民的那些女人?

  即便现在,季童看了看标明鱼子酱成分的瓶身,这是这牌子最昂贵的一个系列,是为三十往上的熟龄女性设计的,季童又哪里用得上?

  不过是为了彰显价值罢了。

  季童很熟练的把礼盒拆开,各个部位都检查了一下,她是在检查有没有现金。

  以前季唯民得势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往家里送东西,有些实在推不掉,就像这样检查好有没有暗藏现金,然后直接扔出去。

  这不是考虑浪不浪费的时候,看似华丽无害的东西里包藏的祸心,有时能害死人。

  季童确认完没有现金后,直接把那礼盒拎到了垃圾桶旁放着。

  她走回奶茶店的时候,女生问:“就这样扔了?”

  季童点头:“不能要。”

  这天发生的第二件事是,女生又和店长吵了一架。

  事情是有人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一单,总共十杯奶茶,很快她们收到评论,说其中一杯奶茶里有一只完整的蟑螂。

  季童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因为她们的操作间几乎完全透明,而且如果真有那么大一只蟑螂爬进杯子里,她和那女生两只眼睛都看着,又怎么可能封杯。

  可口说无凭,客人一口咬定是她们店的卫生状况有问题,一副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店长很快赶到,这件事变成了一场“危机公关”,打电话过去磨了很久,客户答应收点单金额的百倍赔偿了事。

  季童很快意识到客人点的都是店里最贵的奶茶,加起来需要赔四千。

  就连季童这种社会经验如此欠缺的人,都不难看出这是一场刻意设计的碰瓷。

  可季童擅于认清形势的特点再次告诉她——找不到证据,这件事只能这么认账。

  她最担心的这四千块需要她和那女生赔,她们日薪才多少?一人两千,需要打多少天白工才赔得过来?

  而且季唯民出事后,她手上现金少的可怜,真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大笔钱,她只能找沈含烟拿。

  沈含烟也没钱,她最不想的就是麻烦沈含烟。

  所幸的是,店长心里也知道这是一场碰瓷,只是从做生意的角度,很难与这种人纠缠下去,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所以店里最终的处理结果是,这四千块最终由店里承担,但季童和那女生作为过错方即日离职。

  季童松了口气。

  打工没了可以再找,至少她不用去麻烦沈含烟。

  但那女生不依,扭着店长不放:“我没做错事,凭什么开除我?”

  店长到最后把话也说得很直白:“总得有人为这四千块负责。”

  那时接班的人已经来了,本来不大的店面站了五个人挤着满满当当,那女生拽着店长的胳膊,店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其实也只是来宣布公司的处理结果,一脸的为难。

  最后那女生大哭起来:“凭什么不让我打工?凭什么?”

  这家奶茶店设在商场靠地铁的口岸,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开始盯着那女生看。

  这种事放在平时,季童是一定不会管的,但不知怎的,她总惦记着这女生第一天上班跟店长据理力争,让她顺利给沈含烟买到了一盒烤鸭。

  她上前用自己的逻辑小声劝:“打工没了可以再找,不用我们赔钱已经是个最理想的结果了。”

  店长也说:“知道你们都是小姑娘不容易,这也是我跟公司争取好久争取下来的……”

  那女生却大喊:“你闭嘴!”

  话是冲着季童喊的。

  季童和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因为季童靠柜台这边站着,女生转过身来骂季童的时候,面向商场,才看到来来往往多少人在看她。

  她愣了下,抬手抹了把脸,低声骂一句:“算了,跟你们这种人说不通。”

  背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半人高的店门被她用力一摔,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季童犹豫了下,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跟上去:“喂,要不……”

  她本想说要不我们一起另外找一份打工,没想到那女生转脸就冲她吼:“别跟着我!”

  比上一次声音更大,吼得季童兔子一样抖了下。

  女生恶狠狠对她说:“别那副无辜的样子,公主。”

  季童一愣。

  从季唯民出事以后,秦菲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她了,没了秦菲这个带头的,其他人也没这样叫过季童了。

  这称呼现在听起来更像一种讽刺,让季童浑身别扭。

  那女生却说:“你觉得我为了一份打工闹成这样很傻对吧?可你知不知道,我再找一份新的打工,从面试到入职,最少也要三四天,一天至少损失七十,四天加起来就快三百。”

  她问季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工?因为我最喜欢的舞团难得要来邶城巡演!我必须在开始卖票那一天之前攒够三千!才能买到前排的票!那是我从十岁开始的梦想!”

  “少打三四天工,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对吧?可对我来说!我就来不及攒够三千了!公主,就算你爸出了事,看你穿的这样子,你爸肯定还是想办法给你留了钱吧?”

  这是真的。

  季唯民出事,公司账目被冻结,房产全部扣押,但季唯民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额外的钱都没有。

  那些钱他除了用来请最好的律师,其余全部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按他的规划一笔笔拿给季童,包括学费、艺考费、生活费,至于未来上大学的费用,就算季唯民没能出来,季童也是不愁的。

  也许按季唯民的计划,还能给季童买一套小小的房子,等季童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她肩上的负担也会比同龄人小得多。

  那女生忿忿的说:“我需要的还只是一张票,如果更糟一点,有人是等着这钱买药救命呢?公主,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人生有多难。”

  她说完甩下季童就走了。

  季童愣在原地。

  她倒不是觉得女生骂她骂得太狠,她一向不在意这个。

  只是女生最后一句话,像根针一样扎进她心里——“你怎么会懂人生有多难”。

  这话沈含烟也说过。

  沈含烟说:“人生,是很难很难的。”

  季童背着双肩包,埋头往地铁站走,直到有人从背后拎了一下她的包。

  她一回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小姑娘,要撞柱子上了。”

  季童这才发现自己走路不看路,差点撞在地铁站一根圆柱上,她冲奶奶一笑,小声说:“谢谢奶奶。”

  奶奶很慈爱的看着她:“哎呀,你长得像只小兔子。”说完笑眯眯走了。

  季童只是一路都在想——喜欢女生对沈含烟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更难的工作环境。

  意味着学术圈更不容易的晋升。

  意味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去打理人际、去考虑养老等一系列问题。

  这些问题ABC选项一样被列出来,季童才发现处处都是矛盾。

  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太过顺遂,以至于想得太少,太不周全,以至于二十二岁的沈含烟出现在她的人生里,明明只比她大四岁,却像一个领先季童很远的成年人一样,让季童觉得连她的背影都遥不可及。

  如果说秦菲的一次告白点醒了季童对沈含烟喜欢,那这个女生偶然的一句话,让季童第一次开始思考——

  她的喜欢,会成为沈含烟的累赘么?

  ******

  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季童和沈含烟在家做晚饭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季童去开门,本以为是快递送上门,没想到来人让她一愣:“莫春丽姐姐?”

  沈含烟听到了季童打招呼的声音。

  她本来是没必要过来的,但她关了火、放下锅铲,走过来问莫春丽:“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莫春丽和季童之间,那是一个很微妙把季童隔开的动作。

  莫春丽问:“我能进来么?”

  沈含烟这才说:“哦,请进。”

  她们家其实连客用拖鞋都没有,沈含烟好不容易给莫春丽找了双鞋套。

  莫春丽扶着墙一边套鞋套,一边冲季童笑:“季童,你好吗?”

  季童缩在沈含烟背后笑了一下。

  沈含烟把她引进客厅,给她倒了杯水,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