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之前沈含烟问季童在干嘛的时候,季童也想问沈含烟一句“你又在干嘛?”
只是她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沈含烟和骆嘉远在一起还能干嘛。
那显然是她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在自然界中,兔子一向被视作软弱的动物,季童在面对她不怎么在意的人和事时,也习惯了步步退让,只是她惊讶的发现,原来她是有胜负欲的。
至少在面对沈含烟的时候她有。
矮矮的她和高高的骆嘉远。十八岁的她和二十五岁的骆嘉远。身为同性的她和身为异性的骆嘉远。
她怎样才能胜过骆嘉远。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晚上看过的电影片段,两具女性的胴体纠缠在一起,嘴咬着嘴,舌勾着舌,两人之间再不留一丝缝隙。
那是一种无法逾越的亲密。
无论骆嘉远是如何与沈含烟并肩,无论他俩在世俗眼光中如何相配,季童满脑子都在想,她其实有途径,与沈含烟达成一种无法逾越的亲密,就像电影里那样。
但她不敢。
她也知道沈含烟一定会拒绝。
那么,至少让她和沈含烟赤身相对。
让她的眼和沈含烟之间,再不留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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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书房。
沈含烟看着书转着笔,只是今晚手感不好,每转几圈,笔就从指间“啪嗒”一声掉到书上。
一定是实验太累的缘故。
在冷静下来以后,她也和季童一样在反思:她为什么会答应呢?
如果她今天没去医院的话,她可能不会答应。
季童给沈含烟看过自己的画夹,里面有好些季童小时候的画作,沈含烟不怎么懂画,却也能看出这孩子挺有天赋。
那些画纸在岁月洗礼中变黄,但到底好好保存了下来。
今天医院里的遭遇,让理性如沈含烟,也忍不住慨叹一句生命无常。
人的一生又能给世界留下什么,有时候是不是反而比不上一张画纸旷日持久。
只是。
还是太过了吧,沈含烟想起季童突然把她拽进屋里。
不知是不是灯光刺眼,每次季童一眯眼,沈含烟就觉得她露出一种超乎平时的成熟。
过了十八岁,季童也算是个大人了,有了跟沈含烟平起平坐的资格。
如果以后奚玉真跟季唯民结了婚,那她们就是同一屋檐下的继姐妹,成年才相遇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相敬如宾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赤身相对,怎么想都觉得越界。
沈含烟是听到季童下楼的,知道她这时还在厨房喝奶。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向楼下走去。
餐厅的灯果然还亮着,传来一阵小兔子喝奶咕噜咕噜的声音。
季童看到沈含烟从楼梯上走下来,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沈含烟看着季童站在餐厅的顶灯之下,刚喝完一杯奶,空掉的玻璃杯还在手里捏着,嘴边一圈奶渍,好像被舌头舔过了,唇边那层近乎透明的唇毛闪着晶莹的光。
这种时候,季童又显得无比小了。
还是个会舔唇边奶渍的孩子。
沈含烟,你真猥琐。这句话又在沈含烟心里冒了出来,她质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
她摒除了自己反悔的想法,对着季童道:“没什么事,我帮你洗杯子。”
季童对她一笑,那笑容也带着奶味:“谢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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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季童去还秦菲U盘的时候,秦菲抛着U盘问她:“你看了?”
季童:“嗯。”
秦菲:“那你什么感觉?”
季童:“什么什么感觉?”
“就是……”季童奶乎乎的一张脸,又让她有点问不出口,只好换了种问法:“你在家看这个不怕你姐发现?”
季童:“我姐昨晚在实验室,很晚才回家。”
“哦。”秦菲盯着季童的眼睛:“那你看完这个又看到你姐,什么感觉?”
季童一下子警惕起来。
秦菲:“你不会想对你姐做这样的事吧?”
季童:“怎么可能,她可是我姐。”
季童之后反思了一下,她为什么会在一瞬之间近乎本能的否定了这件事。
第一是秦菲这一句话的点明,好像隐隐约约触到了她一直回避的那个点。
第二是她本能意识到秦菲的这句话有危险,虽然此时尚不明确危险是来自何方。
秦菲还在盯着她,那眼神又让季童想起寻找腐肉的秃鹫。
季童没慌,一张小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的演技,可比所有人以为的好得多。
越是弱小的动物,越需要伪装作为自己的保护色。
秦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最后说句:“是吗?”抛着自己的U盘走了。
这时丁央在旁边冷不丁问了句:“那你姐对你呢?”
季童瞥她一眼:“我可是她妹。”
丁央点点头:“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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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找沈含烟当模特这件事,说定后就这样被搁下了,当两人相处得一如往常、沈含烟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周六小兔子来她书房送奶,小小声问:“明天行么?”
沈含烟抬头,手里的笔在纸页上划出莫名一道。
小兔子声音更小了:“就是说让你当我模特的事。”
沈含烟表面淡定的点点头:“行。”
简简单单一个字,也不知让小兔子触了什么电,飞一般跑出她书房。
沈含烟发现自己一颗心也兀自跳得很快。
想反悔么?沈含烟在内心问自己。
内心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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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季童早早就没课了,她回家的时候沈含烟却不在。
季童想沈含烟应该在实验室忙,就自己先去练了一阵画。
等到傍晚,阿姨做完晚饭走了,沈含烟还没回来。
季童犹豫再三,给沈含烟发了条微信:“几点回来?”
意料之内的没回复。
季童心一横打了个电话,等待声响的时间越长,她一颗心越往下沉。
她发现自己内心预设了一个答案,打一开始就觉得沈含烟不会接她电话。
没想到就在电话快挂断的时候,沈含烟接了:“季童。”
季童还没说话,就听那边有人在叫沈含烟:“师姐,你来看看这组反应。”
沈含烟的声音在对待外人时很沉稳:“等一下。”
她在电话里对季童说:“对不起,今天实验室有事拖住了。”
“没关系呀。”季童一颗心反而放下了:不是反悔就好。
她小声说:“我可以等你。”
沈含烟:“需要改天么?”
季童:“今天的话,你会很累么?”
沈含烟那边顿了顿:“不会。”
季童笑了:“那我等你。”
挂了电话,她甚至哼起了一首老歌:“Howtimeflies,closemyeyes……”
她还这么年轻,她才十八岁。
她有的是时间,可以跟沈含烟奢侈的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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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从实验室回家的时候,一楼如她每天给季童留灯一样,给她留了一盏灯。
但屋里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
沈含烟爬上三楼,走廊里漆黑一片,也是静悄悄的,只有季童卧室露出一盏灯。
沈含烟敲了敲门:“季童。”
屋里没反应。
沈含烟轻轻推门,门没锁。
打开一看,果然如她预料一般,小兔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臂弯内,一边耳朵塞着耳机,另一边耳机掉下来,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上的机甲少女成群结队飞过天际。
沈含烟从那掉到桌上的半边耳机里,还能听到她们在喊台词:“呀蔑!”
沈含烟真不知这么吵怎么还能睡得着,也只能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她评估了一下把季童抱到床上会不会弄醒她,既然睡这么死,应该不会吧。
她微微俯身观察了一下。
小兔子呼吸平稳,小巧鼻子里吹出的一点风,轻拂着唇边那层浅浅绒毛,嘴巴嘟起来,红润润的像颗小樱桃。
沈含烟轻轻伸手,把季童打横抱起在她怀里。
细细长长的手脚,身姿如雏鸟,抱在怀里果然没什么重量。
沈含烟觉得自己可以这样抱很久。
她抱着季童往床边走去。
就在她想把人轻放到床上的时候,一只小巧的手轻轻攥住了沈含烟的手腕:“沈含烟,你知不知道我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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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沈含烟吓了一跳,直接把季童扔到了床上。
季童还攥着她手腕,一双兔子般的眼眨啊眨。
沈含烟轻轻挣脱:“你什么时候醒的?”
季童一双惺忪的睡眼还带着一点懵:“当然是刚刚啊。”
沈含烟不说话,兀自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季童醒了会神却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我跟自己赌什么?”
她爬起来,手伸到沈含烟的胯部。
沈含烟本能想躲,却发现季童是在摸她手机,又站住了。
季童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就仰脸笑望着她:“我跟自己赌,你会不会遵守对我的每一个承诺。”
她炫耀般的对沈含烟晃晃手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你来了,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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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表面淡淡的:“在哪里画?”
季童:“卧室被我堆太满,画架摆不开,而且。”她顿了顿:“我习惯在一楼客厅画,对小花园的那边,可以么?”
现在已到了邶城集中供暖的时节,在哪里画,都不会太冷。
沈含烟:“好吧。”
季童一骨碌爬下床:“我先下去摆画架,你准备好就下来吧。”
沈含烟事后想,在她回书房放包的时候,她还有反悔的机会。
在她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她还有反悔的机会。
甚至在她出现于客厅、摆弄着画架的季童转过头来冲她笑的时候,她也还有反悔的机会。
但是当季童问她:“准备好了么?”
沈含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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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看起来很淡定:“我站哪?”
季童倒有些紧张,伸着粉白的手指一指:“那儿。”
沈含烟走过去站到画架前。
她背对季童,深吸一口气:“那我脱了。”
“啊。”季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好。”
沈含烟垂着头,站着没动。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比自己以为的要紧张得多。
季童在她背后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干嘛,也没催她。
直到客厅里电视突然响起,沈含烟微微一怔。
季童在她身后小小声:“搞点背景音。”
放的还是个美食纪录片,声音遥遥从客厅传到她们待的小厅:“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找一个热闹的烧烤摊去试试吧……”
沈含烟在那鼎沸的烟火气中又吸了一口气。
正当她准备脱的时候,身后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含烟没能判断出季童在干嘛,只是在这种神经高度紧绷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会助长内心的犹豫。
沈含烟背对着季童问:“你在干嘛?”
季童没回答。
没过一会儿,季童蹬蹬蹬跑到沈含烟面前,沈含烟彻底愣了。
季童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带着颤的声音比平时放大了好几倍:“沈含烟,这样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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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第三次吸了口气:“穿上。”语气不容置喙。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小兔子一般软弱,却有种意外的倔强:“我不。”
可能因为突然脱了衣服,皮肤猛然接触空气,纤细的四肢微微发抖,皮肤甚至比脸上更加细嫩,露出一种常年不晒太阳才有的粉白。
她冲到沈含烟眼前,站得那么近,沈含烟甚至能看清她手臂上,因为冷而泛起的一颗一颗鸡皮疙瘩。
同样粉白的一张脸,因沈含烟的注视而透出绯红,像这个季节已经开谢的蔷薇。
她小声说:“这样我就不算占你便宜了吧。”
沈含烟很想提醒她,“占便宜”这说法不是这样用的,就算自己脱光衣服给她当一回模特,也实在算不上被“占便宜”。
只是艺术交流对吧。
沈含烟半垂眼眸,耳边依然是那美食纪录片充满烟火味的台词:“炭火没有蒸干海肠的汤汁,烧烤也不能丢下唱歌的乐趣……”
为什么即便半垂眼眸,依然能看到少女洁白的内衣,好像不染纤尘,无论怎样的人间烟火气都熏不透,永远像冬日从天空落下的第一片雪。
在还没被污染的时候,就化了。
可再往下,少女纤细的腰下,微微透光的纯棉质地,又透出里面的浓墨重彩。
从这个层面来看,眼前的季童又可以被叫做完全意义上的“女人”,而并非少女了。
沈含烟几乎是慌乱的移开了眼神。
季童好像还没适应这样的温度,声音微微发颤:“沈含烟。”
沈含烟看着地板,少女的脚趾像雏鸟的掌蹼一样微微蜷起。
沈含烟说:“知道了。”
她缓缓抬手,脱了毛衣,接下来该怎么办?平时是怎么脱来着,顺序有点乱。
最后她还是先解牛仔裤,平时也没觉得扣眼这么小,怎么这么不好解。
虽然她一直看着地板,但她知道季童一直在看她。
她开始脱牛仔裤,这边没什么东西可扶,踩在拖鞋上踩不稳,索性就站在地上。
修长的双腿露出来,不出所料还是感觉到一阵凉意,沈含烟能感到自己腿上也泛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好像在呼应季童。
最后她一咬牙,变作和季童身体同样的坦诚。
面前的季童好像微微呼了一口气。
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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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含烟冷白的肌肤尽数暴露在空气中时,季童费了很大劲才让自己的呼吸不要突然变重。
即便她在浴室毛玻璃上看过沈含烟的侧影,但那到底隔着氤氲的水汽。
季童语文不好,以至于她现在没有任何词汇能描述内心的震撼。
沈含烟的胸衣是光面,甚至连暗纹和褶皱都没有,就是一片纯粹的黑,像冬日里的夜空,什么都没有。
就是这样的黑,才能衬得沈含烟格外的白,白到季童甚至觉得她皮肤都泛起淡淡的鸭蛋青。
还有一点震撼的就是,真的很汹涌。
沟壑间,甚至能看到一点点淡紫的血管。
沈含烟低着头问:“可以了么?”
季童应该说“可以了”,她本来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到这个程度,她该掌握的人体结构也没什么不能掌握的。
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可以。”
“我们说好的,什么都不能穿。”
沈含烟静默了一下。
季童走近她,微微踮脚,沈含烟躲了一下,才发现季童是伸手去够她马尾的皮筋。
季童小声说:“头发都蹭乱了。”
沈含烟这时没躲了,任由季童把她的皮筋摘下来,还伸手理了理她如瀑布般垂下的头发。
也许是因为刚才躲这一下,季童伸手到她背后的时候,她反而没躲了。
像在接受一种一定会发生的命运。
季童比沈含烟矮,手伸到她背后的时候,很难完全避免两人肢体的接触。
皮肤蹭着皮肤,都有因不知寒冷还是紧张而起的鸡皮疙瘩。
明明纪录片的旁白那么大声,但季童笃定,两人都能听到那极轻微的“啪嗒”一声。
季童把手缩回来,用很小的声音说:“你……”
沈含烟没再抵抗了。
冷空气对她侵袭得更甚。
季童看了两眼,绕回自己的画架前。
她低声说:“我开始了。”
沈含烟:“嗯。”
季童作画有自己的习惯,并不遵循常规,先勾勒出沈含烟的头,挺立的鼻子和微抿的嘴,眼睛不画,然后画略显单薄的肩线,自然垂下的臂膀。
然后到上半身的重要部位了。
季童记得她在网上看过一个讲义,在服装设计中,人最重要的位置就是胸线,因为这决定了人体上半身的比例和整件上装设计的走向。
但季童现在好像没办法完全客观的看待这件事。
她小声说:“你在发抖。”
其实她的笔尖也在发抖。
“很冷吗?”她问:“家里好像还有个暖风机,在哪来着,我去找找。”
沈含烟终于开口,听上去声音发干:“不用了。”
季童向着沈含烟走过去,没走很近,只是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臂,小心翼翼的:“你就是很冷啊,还是找找吧,还要画很久呢。”
若不是这一次停顿,若是季童还全心沉浸在她的画作中,她一定不能第一时间听到大门口的动静。
至少她不能这么快的反应过来——唯一还会拿钥匙开门的人,是季唯民。
“我c。”季童手边什么能抓的都没有,几乎是下意识的扑到沈含烟身上,带着她往身后的沙发上倒去。
她大喊一声:“季唯民你先别进来!”
季唯民愣了一下,钥匙还捏在手里,恍惚看见两团雪白的影子在面前一晃而过。
但他隔得太远了,能看到的也只有两团白色的影子。
沈含烟静静躺在皮沙发上,好不容易皮肤适应了空气的温度,却又因皮质的微凉而又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跟季童的蹭在一起。
季童真的好像雏鸟啊,在她身上那么轻,几乎没有一点重量,可所有少女才拥有的、极其微妙的凹凸,又真实的存在。
季童的皮肤很凉,可那是一种很表面的凉,因为沈含烟能感到那薄薄一层下有什么东西在汩汩的流淌。
是鼓噪的热血,由激烈的心跳所催动。
因为沈含烟就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扑通。
季童的声音稍微平静一点了,继续对着门口喊:“季唯民,你先转过去一下。”
季唯民转过去背对客厅:“你们在干嘛?”
“画画。”季童言简意赅的说:“模特。”
她微微撑起上身的时候,小小的手掌从沈含烟后脑勺后轻轻撤出来,沈含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倒下的一瞬间,季童用手护在了她的后脑。
这时季童撑起上身,一张小巧的脸上反而没有过度惊惶,很稳的看着沈含烟说:“不慌,我去拿衣服。”
那是第一个沈含烟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的瞬间——
季童真是一个胆小得像兔子一样的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