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主考来说, 副监考的职责并没有那么重。
礼部已经开始将修建考场的事提上议程。
为了公平起见,会提前将和此次考试有关的官员聚集在一起,吃住都在贡院之中。
尤听和贺长思也在其中。
贺止戈和贺廷都是十几岁就出宫另开府居住,贺长思则是一直都住在宫中, 教养在皇后膝下。
对于能够出宫住一段时间, 贺长思感到颇有几分新鲜感。
皇后的掌控欲太强, 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插手, 根本没给贺长思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已然到了弱冠之年, 却依然事无大小都得去请示完皇后才能做。
如今终于有了个能出宫的机会, 贺长思忽然觉得,做这副监考其实也挺好的。
不过对尤听来说,这就有些不方便了。
三十的那一天,她还得找机会出去见宋窈姿。
她向陈大学士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不便。
考虑到尤听是公主之身,又是唯一的女副监考,和一堆男子住在一起确实不太妥当。
陈大学士又跟礼部的人商榷半天, 最后决定在贡院靠后的位置, 定下一处小院作为尤听的单人住处。
尤听到那地方亲自看过。
现在还没到考试的时候,看管得并不算很严格。
特别是对她的那个小院。
大概是觉得这女副监考的位置只是宁景帝为了来堵天下悠悠之口, 才临时设置。
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怎么重视。
只要她有心想要避开守卫,不是没有混出去的可能。
陈大学士好脾气地问道:“殿下,您觉得这里作为您的住处, 如何?”
尤听应道:“环境清幽, 是个好地方。”
“我很满意, 多谢大学士和礼部的诸位大人费心了。”
陈大学士拱了拱手:“殿下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修葺整理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并不忙,”陈大学士道, “殿下可以过几日再住进来。”
正合尤听的心意。
她同众人打了遍招呼后,就起身回宫。
走的时候,看见贺长思还在兴致勃勃地和众人探讨着什么。
倒是难得从她这位二皇兄脸上,看见这般开怀的笑容。
果然是被皇后关久了。
仔细想想,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就没有几个真正快乐的。
-
端阳殿。
青粟正在帮着收拾搬去贡院的行李,端阳殿里清简,但都是平时尤听用惯的东西。
她左收收右装装,便已经装出来了几大箱子。
尤听瞥了眼,忍不住笑了:“哪里需要这么多的东西?”
“殿下,以备不时之需啊,”青粟掰着手指头数,“咱们这一去,可得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而且不能轻易出门,每次出门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旁边还得有人跟着才行。”
青粟摇了摇头,“到时候若是少了什么想要回宫取,那可就更麻烦了。”
“说的也是,”尤听道,“你看着办吧。”
“趁这两日还可以自由活动,你收拾好后,去帮我送一封信。”
青粟头都没抬地问:“是要送去给太傅府宋小姐吗?”
尤听一顿:“你怎么知道?”
“殿下,”青粟抬起头,对她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奴婢一猜就是,您除了宋小姐,还和哪家的小姐夫人有过联系吗?”
尤听:“……多嘴。”
青粟笑嘻嘻地接茬,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奴婢不好,奴婢多嘴,奴婢该罚。”
等尤听写完信装好后,她便接过,拿着宫里的令牌往宫外去。
在端阳殿唯一的好处,便是出宫时没那么引人注目,不会接受过多的盘问。
青粟和守门的甲兵关系极好,每次都会给他们一些赏钱,一直都畅通无阻。
但这次,她却被拦了下来。
青粟盯着面前的年轻守卫,满脸不悦:“为何拦我?”
年轻守卫面无表情地回答:“最近京城中不安生,为免刺客伪装成宫人,无论是进宫还是出宫,都得接受搜查。”
“大胆!”青粟拿起令牌,“我是在顺安公主身边照顾的贴身宫女,你敢搜我?”
年轻守卫只是淡淡地看了令牌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忽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语气冰冷地说:“不管你是谁,违令者,杀!”
最后一个字咬重了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森森杀意。
这骇人的气势吓得青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她觉得失了脸面,咬咬牙:“放肆!就算是要搜,也该找个女官才行!”
她家殿下前脚才刚被封为女副监考,后脚她这个贴身婢女要是就被大庭广众之下被甲兵搜身。
这不是在打公主的脸吗?
年轻守卫向前走了一步,刀身半出鞘,刀刃映射着寒凉的光线。
青粟有点忍不住地腿软,却依然一步没退,直勾勾地瞪着那名年轻守卫。
“什么女官,”那年轻守卫嗤笑一声,眼神不屑,“女人能够去参加科举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军营,她们可进不来!”
话音刚落,一道利光便从不远处向着守卫飞来。
年轻守卫只觉得风声掠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的头发已经被刀刃割成了两段。
碎发犹在空中飘悬,他猛地转过头,警惕地看过去。
刺眼的阳光落在一身银白铠甲上,折射的光灼烫人眼。
年轻守卫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就是这个空档,一杆长枪跟着送到了他的眼前。
“铮——”枪尖发出一声清鸣。
停在距离守卫仅仅不到半寸的距离。
只差一点,就会捅破他的喉咙。
这突变让那年轻守卫惊得全身僵住,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怒声呵斥:“何人竟敢在宫门前动用兵器!”
回答他的是那人身旁的侍从干脆利落的一脚,“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家主子,可是西北王女定西郡主!”
守卫被踹倒在地,光影变化,他的视野忽然明亮了许多。
于是也跟着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少女身穿一身银甲,长发梳成了英挺的高马尾。
身量很高,站得笔直。
气质并不是京城女子常见的温婉,反而如刀似剑般,透出杀伐之气。
她生得好看,但眉眼冷冽,肤色因常年征战而显得微微有些粗糙。
盯着年轻守卫的眸光森寒,开口问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年轻守卫语塞,脸色发白,颤抖着回道:“郡主恕罪……”
他是跟着贺止戈回京的士兵之一,被安插到了守宫门的位置。
在此之前,一直跟着贺止戈四处征战。
军中之人,无人不知定西郡主的威名。
西北王世代都驻守在西边的国境,上一代的西北王在和敌人作战的时候,被暗箭所伤,陷入昏迷只能卧病在床。
主将受重伤,军中的士气一下子大减。
敌人乘胜追击,连着攻破了几个城池。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西北王府如虎落平阳,即将式微。
甚至朝廷都已经在想该找谁去接替西北王的位置。
危急关头,是西北王女站了出来。
那年的齐鸢只有十三岁,拿上虎符,亲自带领了一支精兵。
以少胜多,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收复了一个城池将敌人赶了出去。
从无人看好,到如今稳坐西北军主帅的位置。
齐鸢只用了六年。
她一向都镇守在西边,没怎么回过京城。
但她的赫赫凶名,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除了不杀俘虏,在战场上的凶残程度,比起贺止戈也差不了多少。
这年轻守卫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竟然会撞到齐鸢。
他想说点什么来辩解,眼前的长枪忽然又近了一分。
“刚刚你所说的话,”齐鸢看着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再说一遍。”
“什么叫做,这军营女人可进不来?”
齐鸢冷声道:“给本郡主好好解释,若是解释不清楚——”
她的枪尖抵住了守卫的喉咙,未尽之意呼之欲出。
西北民风剽悍,齐鸢行事更是百无禁忌。
守卫觉得如果自己一个说不好,真的有可能命丧当场。
他咽了咽唾沫,只能连声告罪。
身旁的侍从小声跟齐鸢说:“郡主,这里毕竟是皇宫,差不多就行了。”
齐鸢不为所动。
侍从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唤道:“三皇子殿下!”
他探头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被刁难的小宫女。
青粟一眼就看见了贺止戈的马车。
她记得尤听说过,这些新来的守卫,可能是贺止戈的手下。
青粟当即大喊了一声。
贺止戈在这宫中最熟悉的人,除了尤听,就是青粟。
他才刚结束罚跪。
到手的副监考位置不仅飞走了,还被罚了一顿。
贺止戈觉得太过丢脸和愤怒,不想从正门离开,才特意选择了僻静的偏门。
听见青粟的声音,他从马车中探出了头,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
青粟小跑过去,忧急地说:“三殿下,您快过去看看吧,等会儿要是闹出大事就不好了!”
贺止戈思索了下,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这是怎么了?”贺止戈看看那地上的守卫,又看了看拿着长枪的齐鸢。
他偏过头,看着青粟再次问了一遍。
青粟语速飞快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还愤愤不平地道:“都怪这小兵,好端端地拦我作甚。”
如果不拦她,让她顺顺利利地出宫去,不就不会搞出来这么多事了吗?
贺止戈点点头,看向那年轻守卫的眸光冰冷:“确实该怪。”
这是他的人,如果弄出来什么大动静,被人顺着查到他身上去,宁景帝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才刚刚丢了副监考,贺止戈可不想在这时候还横生枝节。
他走上前,对着齐鸢行了个平级礼:“郡主。”
“郡主今日是第一天入宫,还不曾向父皇请安吧?”
“这小兵不懂事,莫要坏了郡主心情,耽误时间,还是快些去见父皇吧。”
齐鸢的视线转而落在他的身上。
第一任西北王和开国皇帝是异姓兄弟,西北王一脉虽然不是皇族,却依然享受着皇族宗室的待遇。
按照辈分来说,齐鸢还得喊贺止戈一声表哥。
她和贺止戈没有交过手,但都互相听说过。
贺止戈在北境素有战神之称,军队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齐鸢心里对他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她想了想,将长枪收了回来。
“我原以为,这天子脚下之人,应该更为开明一些才是。”
齐鸢冷冷道:“未曾想第一天回京,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贺止戈道:“底下人不懂事罢了,郡主放心这事交由我处理就好。”
齐鸢不再耽搁,跟贺止戈道别后就径直入了宫。
等人走后,贺止戈才走到了青粟身前,问:“你要出宫?”
青粟点头:“是。”
“出宫做什么?是皇姐的吩咐吗?”
“回殿下的话,”青粟犹豫了下,没有选择说实话,“并非公主吩咐,而是奴婢的一点私事。”
听到不是尤听的安排,贺止戈就失去了兴趣,挥挥手:“你走吧,我保证,以后你不会再在这里见到这个守卫。”
青粟欢喜地道谢,坐上马车离开皇宫。
贺止戈看向给自己惹事的年轻守卫,声音冰寒:“我会给你安排别的位置,自行回军中领二十军棍。”
他一脚踹在守卫的肩头,“谁给你的胆子,拦皇姐的人。”
他很明白,皇姐有多看重青粟。
如果青粟出了什么事,皇姐一定会将账记在他的头上。
皇姐本就不喜他了,这该死的下属还要给他添乱。
年轻守卫嗫嚅着嘴唇应是。
贺止戈上马车前,又抬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西北王府驻守边境,无诏不可私自入京。
宁景帝突然诏齐鸢入京,是为了什么?
……
……
到太傅府前,青粟反复确认自己身后没有被人跟着,才叩响了大门。
她自报身份:“我是顺安公主身边的宫女,有东西要交给宋小姐,请通传一声。”
没多久,看门的小厮便去而复返。
“请姑娘跟我来。”
一路将青粟领到了宋窈姿的院子前才停下脚步,“姑娘请自行进入。”
这院子,上次青粟来送帖子也走过一回。
她推门而进,看见院子里石桌边上,坐着一道端秀的身影。
桌上铺展着笔墨纸砚,宋窈姿正在提笔练字。
听见动静,她并没有抬头,而是专心于自己手下的笔迹。
青粟也很懂事地没有直接出声,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直到宋窈姿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才抬起头问:“何事?”
青粟笑着将怀中的信封双手奉上,“宋小姐,这是我家殿下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信封轻薄,宋窈姿凝眸看了片刻,方才伸出手接过。
她忽然问:“殿下可还好?”
青粟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实地回答:“很好呀。”
宋窈姿垂眸想,看来阿翁那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她收下了信,却见青粟依旧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宋窈姿有点疑惑。
青粟对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眨巴着眼问:“宋小姐,您不给我家殿下回信吗?”
宋窈姿摸着信封的手指一顿。
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现在就看尤听的信。
回什么呢?
宋窈姿原本想直接推拒,但看青粟一副不拿到什么东西决不罢休的样子,她想了下,将从桌上练的字随手挑出一张。
“便用这个回殿下吧。”
青粟喜笑颜开:“宋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的!”
宋窈姿客气地笑了下,心道,其实送不到也没什么,反正只不过是她摘抄的一些诗词罢了。
目送青粟离开好一阵后,宋窈姿继续伏在桌前练字。
她身后,莺儿欲言又止地张张唇。
“小姐,”莺儿忐忑地道,“您真的要将刚刚抄的那首诗给殿下当成回信吗?”
宋窈姿困惑地回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莺儿干笑几声:“您刚刚拿的那一张……写的是《秋风词》。”
宋窈姿倏忽站起身来。
她秀气的脸上涌出薄薄的红,吩咐莺儿:“快去追!将那张纸追回来!”
莺儿立刻应声出门去追赶青粟。
宋窈姿站在原地,脸上热度好半天都没降下来。
她指尖轻颤。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拿出去之前都没仔细看看写的是什么。
若是写着《秋风词》的那张纸,落到了殿下眼前。
殿下会怎么想,不会觉得她是在暗喻什么吧?
只是稍微想象了下这个场景,宋窈姿就羞愤得几欲晕厥过去。
她心里只能不断祈盼,希望青粟的马车还没走远,莺儿能够将之追回来。
-
端阳殿。
尤听拿着手中的白纸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她才怀疑地看向青粟。
“你确定,这是宋小姐给我的?”
青粟重重点头:“当然是了殿下,这可是奴婢亲眼看见的!宋小姐就是拿了这张纸,当成是给殿下的回信。”
尤听滞住。
她不太相信。
但这纸上的笔迹又确确实实出自宋窈姿之手,而且青粟也不可能骗她。
只是宋窈姿为何会……
青粟好奇地问:“殿下,宋小姐写的什么啊?”
她好奇了一路,但是都没敢打开纸张,只能一路忍着飞快回到端阳殿,希望殿下能够满足她的求知心。
这可是她们殿下和宋小姐之间第一封正式的书信往来,她真的非常想知道都写了什么,她家殿下才会露出如此奇异的神情。
尤听道:“没什么。”
她佯装淡然地将纸收回,问青粟:“这一路上,可还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哦对了,”青粟忽然想起来,“奴婢刚出宫的时候,被守卫拦下。”
“那守卫说了些胡话,冲撞了入宫的定西郡主,被郡主狠狠教训了一顿。”
尤听挑眉:“定西郡主,齐鸢?”
她挥挥手,吩咐青粟:“去打听打听,定西郡主入宫的事。”
收集情报的过程就是和大家聊聊闲话,青粟很喜欢这个工作,兴冲冲地领命离开。
看她出门了,尤听才拿出了刚刚收下去的白纸。
纸身洁白,用墨笔写着秀气的几行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注)
她默默将后两句念了一遍,眸中情绪复杂。
心跳骤然错了一拍。
尤听垂着眸想,宋窈姿送来这首词,这算是……什么意思?
-
另一边的太傅府。
“小姐,莺儿没用,莺儿没能追上青粟姐姐的马车。”莺儿羞愧道。
宋窈姿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那便算了。”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莺儿,她小声轻语:“殿下秀外慧中,想必不会误会什么。”
让莺儿下去以后,宋窈姿才将那封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
信封里除了一张纸,还装着个圆形的小盒子。
隐约透着清淡的兰花香。
她将信纸打开。
都说字如其人,但尤听的字和她的外在形象却并不符合。
宋窈姿练的是秀美的簪花小楷,尤听的字则显得肆意得多。
字迹风流,笔走银蛇。
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这封信的主人。
也许藏在顺安公主美艳皮囊之下的,确实是个不羁的灵魂。
才会,才会做那些胆大的话……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看信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地划过一抹柔和的笑意。
尤听的信很简单,大致将自己被宁景帝封为副监考的事说了下。
下月初三,是科考正式开始的日子。
这月底三十那日,她们还得再见一次。
尤听将地点定在了——
宋窈姿捂着嘴,发出了惊讶的轻呼:“太傅府?”
尽管透过尤听的解释,宋窈姿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方法。
只是联想到再见面时,两人会做什么事,她心里就像是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烧得她慌乱不堪。
前两次都是在陌生的地方,而这次,却要在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太傅府。
光是想了想,宋窈姿的耳尖就已经羞红得充血。
她强装镇定,一目十行地将信看下去,目光忽的一顿。
尤听在信里说,那小圆盒子是特意找到的药。
上次弄疼了她,擦上药以后,会好得快一些。
宋窈姿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那些不太清明的记忆再度争先抢后地冒出来。
在那禅意的房间里,她们却在青纱帐中交颈厮磨。
交换着呼吸与体温。
在某一刻,她发出承受不住的呜咽:“……疼。”
女人便拥着她,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角,低声说:“我轻些。”
她以为想不起来,但记忆却偏偏想要跟她作对一般,每个细节都明明白白。
宋窈姿羞得将脸埋进手臂里,好半天,她才缓过来。
忍着羞意,宋窈姿将那封信放进了箱箧之中,拿了把小锁锁上。
又拿出了那个小圆盒子,放在手心中。
宋窈姿用手指抚摸过盒子圆润的外身,指腹好像跟着沾上了轻轻的兰花香。
她小脸微红,想要将它丢弃,但终究只是捏紧了盒子,什么也没做。
……
……
定西郡主齐鸢入京的事,没用多长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说纷纭,甚至还衍生出来许多离谱的阴谋论版本。
此刻的齐鸢,还在宫里和宁景帝请安。
其实事情并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复杂,宁景帝让她入京,只是因为西北如今日子平定,一时半会儿用不着齐鸢出兵。
科举在即,这届的女学子是历届最多的一次。
宁景帝让齐鸢回来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让她也一同参与这件盛事。
除了文官,也许还有女子能参与武举。
如果这次科举中女子的成绩不错,也算是能够堵住朝中那些叫嚣着废除女子为官政策之人的口。
宁景帝打算趁机,让齐鸢负责起女子武举的事情。
听完宁景帝的话,齐鸢怔了怔:“我还以为陛下……”
她没说话,宁景帝笑着自己补上未尽的话:“怎么,以为朕并不愿意推行女子为官的政策?”
齐鸢默然不语。
宁景帝长长叹了口气。
为帝者,目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
不论做下什么决策,都需要权衡利弊判断得失。
以前他没有大力施行,是因为他并没有看见这政策能够为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但后来,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他逐渐发现,比起男子来说,女官的永远更为细致一些。
很多见解上,女子亦有不输男子的智慧。
加上如今宋太傅年迈,也许不知道哪一日便会驾鹤西去。
宁景帝这人,矛盾得很,薄情也深情。
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他极为尊敬看重。
宋窈姿是宋太傅唯一的孙女,宁景帝知道宋太傅并不希望宋窈姿成为某一位的皇子妃。
当然,宁景帝也不希望。
“宋家凤凰女”这句预言,对君王而言,无异于如鲠在喉。
最好的方法,便是宋窈姿直接入朝为官。
宁景帝捧女子为官的政策,便是在捧宋窈姿。
为宋太傅百年后的宋家做打算。
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他自然不会摆到明面上告诉齐鸢。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定西,如果朕将这件事交给你,你可有把握做成?”
齐鸢仰起头,目光明亮地道:“定西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宁景帝大笑,“不愧是西北王的好女儿!”
他又忽然轻声道:“朕的公主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景帝的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他想,那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
皇帝的子女无数,有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谁的封号是什么。
但顺安是不一样的。
她出生的时候,宁景帝很想直接将她杀了,但终究还是顾及到姝妃的身子,没有这么做。
太医说,姝妃生产时伤了身子,以后可能不会再怀孕。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宁景帝在房里枯坐了整整一晚。
他想,这大概就是上天要给他的报应。
宫人问他要为小公主取个什么封号。
宁景帝连一眼都不想看,更别说要取名了。
最后,是姝妃亲自取的封号和名字——顺安,听澜。
她希望她的孩子平顺安康,观海听澜,无风无浪。
宁景帝还记得,那时虚弱至极的姝妃,抬起头看向他,问:“可以吗?你能做到吗?”
他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和自己说过话,当即惊喜地点头应下。
那是她对他唯一的请求,但他好像也并没有做到。
这么多年来,任由顺安在宫里被人漠视欺辱,克扣物资。
他以为这样,就能够从那张相似的脸上,看见害怕和对他的屈服。
但是没有。
那孩子倔得很,和她的娘亲一样倔。
齐鸢没有接宁景帝的话茬,等宁景帝回过神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后,她才告退离开。
“对了,”宁景帝道,“为你修建的房子还没建好,你这段时间可以和顺安一起住在贡院里。”
宁景帝笑了笑:“正好看看科举的热闹,你和顺安也有个伴。”
齐鸢应下。
她知道这位皇帝长女的名号,但从来没见过。
宁景帝愿意让顺安公主担任副考官,想来,应该颇看重这位公主殿下吧?
如果以后要办女子武举,说不定还得跟这位公主打交道。
齐鸢这般想着,从宁景帝那里离开后,隔天便让人打探了下关于这位顺安公主的情报。
所得知的结果,和她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
宁景帝别说看重顺安公主了,简直一点也不喜欢她。
齐鸢皱起眉,觉得困惑。
按她之前和宁景帝见面时来看,宁景帝应该是想推行女子为官之策的。
但他又选了个不看重的公主,来实施这件事。
着实让人看不懂,他到底是想要做还是不做。
或许这就是帝王之道,让人猜不明白。
齐鸢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不再多想。
百闻不如一见,她决定亲自去看看那位顺安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侍从问:“郡主,您想去哪里?”
齐鸢想了想,宁景帝好像说过监考们都得住在一起,还让她也暂时搬过去。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顿了顿后,她道:“贡院。”
侍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应好,动作麻利地准备好了马。
齐鸢出行并不喜欢坐马车,所以还是保持着西北的习惯,自己骑马上街。
侍从对京城比她熟悉,骑在前面为她领路。
没多久,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贡院的门口。
“郡主,”侍从说道,“就是这里了。”
齐鸢抬起眸子,看了眼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牌匾。
她正准备翻身下马,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仔细看去,在贡院门口,似乎是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人。
而贡院的护卫们纷纷面露难色地围在四周,一副想上去又不敢上去的样子。
齐鸢诧异地道:“天子脚下怎么总有这些离奇的事?”
原以为京城应该比她们西北的治安更好才是。
但接着两天来所看见的情形,都让齐鸢觉得,这帝都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般好。
齐鸢勒了勒缰绳,引着马疾速上前。
侍从想拦,但是已经拦不住了。
长枪破风,径直落在那群人的面前,将他们想要上前的步伐吓得一滞。
“什么人?竟敢在贡院门前放肆!”
那几人厉声怒喝,寻找长枪袭来的方向。
齐鸢的马正好赶到面前,她利落地翻下身,稳稳落到地上。
“是我。”
齐鸢走过去,拿起长枪,横横挡在那几人面前,眸光冷锐地问:“你们以多欺少,怎么还敢有脸责问我?”
她略微偏过头,问那落单之人,“没事吧?”
贺长思愣了下,“无事,这位姑娘……”
他没说话的话,被贺廷打断。
贺廷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没有带人欺负二皇兄!”
他无辜地眨眨眼:“廷儿很乖的,廷儿只是想给二皇兄看看廷儿新养的宠物而已。”
二皇兄?
齐鸢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这两人,是皇子?
她心思转动,手里的长枪慢慢收了回来。
侍从紧赶慢赶,才终于追了过来。
他一边疯狂暗示齐鸢,一边点头哈腰地道:“见过二皇子,七皇子殿下。”
侍从道:“郡主才入京不久,惊扰两位的地方,老奴代郡主为两位殿下赔个不是。”
贺长思虚扶起他,温声道:“原来是定西郡主,一场误会而已,不算什么。”
贺廷听见定西郡主的名号,眼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知道和顺安姐姐相比,这位定西郡主会不会更有意思一点?
贺长思充当和事佬,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遇见贺廷。
大概是因为那天尤听当着贺长思的面打了贺止戈和贺廷一顿,贺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贺长思面前装下去。
以前乖巧天真的弟弟形象彻底崩坏,贺廷缠着贺长思,要让他见识一下新养的宠物毒蝎子。
贺长思被吓得连连后退。
这才让齐鸢误会了。
听他解释完后,齐鸢默默地在心里得出结论:
你们皇子是真有病。
这国家真的不会玩完吗?
现在让她爹投靠敌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贺长思问:“定西郡主今日为何会来贡院?”
齐鸢将宁景帝那一套话搬出来说自己是来找顺安公主的。
贺长思愣了下,道:“可是,顺安妹妹现在并不在贡院啊。”
齐鸢也愣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贺长思忽然笑了下:“郡主若是不介意,今日我先带郡主游历一下京城吧。”
“顺安妹妹过几日便会搬进来,届时,郡主再来也不迟。”
齐鸢对上他清和的目光,忽然觉得,这国家好像还有点希望。
让她爹叛国之事,可以先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