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异色光泽, 客厅明亮,暖黄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白念昭站在中间,手指不安地捏着衣角。
仿佛回到了数日前,她第一次被尤听带到梦语江南的样子。
一件外套突然盖在她的头上, 她听见尤听说:“穿上。”
白念昭利落地套上, 暖意顿时融进了身体的每寸肌肤。
闻着外套上熟悉的浅浅香味, 她忽然有些怀念地笑了笑。
“谢谢姐姐。”
尤听坐在沙发上, 抬起眼去看。
小孩身影单薄地站着, 对上她的目光后, 脸上却扬起了抹笑容。
……傻得很。
也是,不傻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些让她心情复杂的事来。
“今天你就在这里先休息,”尤听别开眼,“明早我让人送你回去。”
白念昭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声音轻软却倔强:“不走。”
尤听挑眉:“胆子大了?”
“姐姐, ”白念昭忽然向前走了几步, 抬眸看着尤听,“我想试试。”
灯光明亮, 将眼中的情绪照得一览无遗。
“试什么?”尤听问。
小姑娘垂眸,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她。
忽然微弯起眼角,认真地说:“试试, 让你也喜欢我。”
……
……
坐在办公室里, 尤听随手拿着一支钢笔转着。
桌上摆着摊开的文件, 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里。
秘书走进来,小声说:“小尤总, 白小姐又来了。”
转笔的手指停了下来。
尤听说:“知道了。”
秘书关上办公室的门退了出去后,她起身, 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马路宽阔而干净,她轻而易举地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靠着棵树,手里捧着本书认真地看着。
在白念昭腿边,还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束。
尤听之前的那一套,她学得倒是挺好。
收回视线,尤听重又回到办公椅上坐下。
看到手边的保温杯,哭笑不得的轻轻一叹——那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白念昭硬塞给她的。
说每天喝咖啡对身体不好,里面是她自己泡的花茶。
这小孩还真是如她所说,用各种方法,笨拙又真诚地试着让尤听接受她。
自从那夜后,尤听让人将白念昭送回了梦语江南。
但每晚回去,依旧会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兔子,蹲在门口冲她招手,甜甜地喊:“姐姐,你回来了。”
白念昭白日要去上课,晚上还要走好远一段路到尤听的住处。
她也不吵不闹,就是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自己拿着书温习。
但尤听不论是饿了渴了,她都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甚至尤听只是稍抬了抬手,白念昭就已经将需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小姑娘很乖,不需要尤听怎么操心。
只是总眉眼弯弯地望着尤听,目光中闪烁着欢欣与期冀。
偶尔尤听如果给出了点回应,她就会高兴大半天,藏都藏不住。
不得不承认,对上那双隐有水光的眼时,尤听心软了。
心软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买的住处再次安置上了白念昭的房间。
而白念昭,就像之前尤听接她下课一样,她现在课后就会直接跑到公司楼下等着尤听。
整个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白念昭。
尤听曾说过不需要,白念昭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第二天照样我行我素。
小兔子自从经历过一趟火灾后,变得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只是,也越来越倔了。
尤听本以为白念昭会很快知难而退,结果这丫头反而越挫越勇。
以前只是自己悄悄写日记,现在每天直接送一封信给尤听。
尤听打开看过。
信里并不全是关于她们之间的事,更多的是像小孩生活中的记录。
看见奇形怪状的云,路边新开的奶茶店,又或是今天做试题考了个高分。
一行行看下来,仿佛也跟着亲身参与了白念昭的每日生活中。
而在每封信的末尾,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话:
“姐姐,今天你有喜欢上我吗?”
她低头处理起公务来,脑海里却不由地想起了楼下的小兔子。
……喜欢吗?
刚刚签下一份文件,秘书忽然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小尤总,不好了,楼下,楼下……”
尤听霍然抬眸,语气急切了几分:“楼下怎么了?”
秘书脸色奇怪地说:“楼下吵起来了。”
-
尤听坐上电梯下楼,柳眉轻蹙,
秘书没说清楚事情,她也没功夫听完,放下笔就直接出了门。
原本还担心是白念昭出了什么事,结果到了楼下一看,脚步不由微微顿住。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辆轮椅摔在一边,地上的尤傲风在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白念昭抓着背包带站在一边,神色无辜。
而她身边,竟然站着严老爷子和严融严丽姐弟俩。
白念昭第一个看见尤听,她抓起脚边的花束便向她跑过来。
“姐姐,”白念昭笑着,“我来接你下班啦。”
尤听接过她手里的花,又极其自然地将白念昭的背包也接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问。
严丽姐弟搀扶着严老爷子走过来,瞥了眼那边骂骂咧咧的尤傲风,呸了声:“真是晦气。”
“本来是想接听听去吃饭的,”严融脸色难看地说,“一来就撞上这个小兔崽子在骂白小姐。”
那他这暴脾气能忍?
当场给人把轮椅掀翻了。
说起来也是巧。
宋知秋出事以后,尤家的声誉一落千丈。
作为被害者,背后又有严家支持的尤听,在接手尤氏集团后的几个方案后,都做得极好。
反而让众人刮目相看,刷了一波民心所向。
尤父不论走到哪里,背后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大受打击,加上生意上也有遭受了颇多挫折,财政拮据,不得不将手里的股份变卖。
经此一事,他仿佛被彻底击垮,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国。
但尤父认命了,尤傲风还没认。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左思右想,最后觉得,似乎都是从尤听回国的那天起,整个世界都开始有了变化。
如果尤听没有回来,是不是,他仍然还能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尤家少爷?
这个想法如梦魇般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间,尤傲风推着轮椅来到了公司的楼下。
他打算进去,却被保安拦下,“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相关证件的无关人员不能入内。”
无关人员?
尤傲风默念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荒谬又讥讽。
他一转眼,忽然看见了正在楼下看着书的白念昭。
白念昭同样看见了他,眼神毫无波澜地将视线收回。
不知为何,看见她这幅样子,尤傲风觉得刺眼极了。
谁都可以看不起他,但白念昭不行。
从看见白念昭的第一眼起,他心头一直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女人不该对他这样。
她应该谦卑地匍匐在他膝下,感恩戴德地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一个低贱的私生女,凭什么视他为空气?
凭尤听吗?
不知名的怒火燃起,尤傲风推着轮椅朝白念昭过去,张口就是嘲讽:“搭不上我,就来抱尤听的大腿,白小姐果然是好手段。”
刚开始白念昭只是皱了皱眉,没打算理会他。
但他越骂越难听,且基本上是在针对尤听。
她忍无可忍地回击了几句。
尤傲风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件事,盯着她问:“你这么护着她,怎么,你喜欢尤听?”
周边暗地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如果是之前,白念昭一定没胆子回应。
但现在她想通了。
死都不怕,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白念昭回瞪了尤傲风一眼,应声道:“是,我喜欢姐姐。”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尤傲风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眼里尽是恶意,啐道:“真恶心!”
严融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毫不犹豫地给了尤傲风一拳。
这会儿,他凑到尤听面前,邀功似的得瑟:“听听,我做得好吧?”
尤听好笑地弯了弯眉。
她招手,吩咐保安将尤傲风和他的轮椅扔远一点。
又对严老爷子几人说:“不是要去吃饭吗?走吧。”
本是带着家庭聚餐性质的一顿饭,多出了个白念昭,但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
结束以后,严老爷子和尤听落在最后面。
老人家咳嗽几声,忽然开口:“其实……你如果喜欢女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尤听:?
严老爷子怅然地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以前,我就是把条条框框的看得太重,才把婳婳逼得越来越远。”
“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死了都是孤灰一抷。”
他拍拍尤听的肩,忽然又一笑:“人活一世,就是活个自在从心。”
“你比婳婳的心性更洒脱,看的也应该比她更开。”
尤听没说话。
从心么?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小姑娘似有所觉,恰好回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月牙儿眼微弯,她从中能看出明晃晃的欢喜。
尤听以为小兔子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没想清楚。
但很明显她在努力地,一步步地,向她证明着她的喜欢有多热烈而赤诚。
恰有风起,将一片花瓣吹到了尤听的肩头。
顺着肩线滑落,很轻地贴着胸口撞了一下。
白念昭朝她笑,轻声喊着:“姐姐!”
掺着风吹树叶的洒洒声,响在尤听的耳畔。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春风不语,即随本心。”(注)
那错了一拍的心跳声,似乎已经作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