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责, 不就是保护主人么?
那主人如今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为了让主人不再难受,我是不是应该…
阮棠的心里还在摇摆, 却忽然感觉到膝头覆上一阵温存。
是柳明玉拱进了她的怀里, 将自己湿热的皮肉贴在她身上。
阮棠的自持彻底崩溃了。
“主人……”
甜暖的夜幕沉沉地压下来, 玷污了月亮雪白的光辉。
……
翌日,阮棠醒得倒是早,但柳明玉显然是累坏了。阮棠醒来的时候, 主人的雪白的肩头还露在外面, 一双手臂都抱在她的颈上, 脑袋搭在她的心口, 睡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阮棠想把主人的肩头用被子盖上, 不料一碰主人,主人就嘤咛一声, 醒了过来。
柳明玉躺在她怀里,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然后忽然惊醒。
是渴了吗?阮棠正要去倒水,又意识到一件大事:
主人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神态, 看起来很像正常人。
阮棠的心怦怦乱跳, 试探着唤道:
“主人……”
“你是谁?”柳明玉茫然地望着她,“你为什么叫我主人?”
阮棠心中一哽, 心说难道主人虽然恢复了神智, 但却把我忘了?
但她还是耐心地顺着主人的话问:
“那我应该叫您什么?”
柳明玉想了想:
“我叫萧泠,你叫我一声泠姐姐好了。”
阮棠震惊,怔在那里。
柳明玉也很迷茫。她不认识这里, 也不认识眼前的人,只是莫名其妙地能够感觉出来, 眼前人不是坏人。
喉咙很干,浑身还有些酸痛,她想这应该是退烧之后的症状。而且肯定是个医术不太高明的郎中给她抓的药,这是典型的用药过猛。
她想下床喝点水,却发现自己的左臂竟然是残废的。
望着眼前的这个黑皮小孩,柳明玉疲惫地笑了笑:
“小孩,帮姐姐倒点水好不好?姐姐好渴。”
阮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连声答应着,十分利落地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柳明玉一饮而尽,还没放下杯子,却听见一点小小的哭声。
这个黑皮小孩怎么哭了?柳明玉不认识她是谁,但还是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怀里:
“怎么了?”
阮棠窝在柳明玉的臂弯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或许是喜极而泣,哭主人的神智终于清醒了。
或许,是在哭主人把自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她握住柳明玉的手臂,望着主人的双眸,脸上满是卑微的乞望:
“主人,您还记得我吗?”
柳明玉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
“小孩,你到底为什么要喊我主人呀?”
这不是奴隶和奴隶主的称呼吗?一个这样健康、这样可爱的女孩,为什么会是奴隶?
而且居然还是我的奴隶?
柳明玉不明白。
见主人这样回答,阮棠意识到,主人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了。
她只好改口问道:
“主……泠姐姐,您现在还记得什么?”
柳明玉回想着,然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怎么会这样……
她努力回忆起来。
她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甚至不记得自己父母的姓名和模样,只记得自己叫萧泠,是个行医治病的郎中。
然后呢……她记得自己和这个小黑孩子躺在一张床上,头很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涌进来……
等她醒来之后,就是眼前这副情状了。
听罢,阮棠怔了许久,又试探着问道:
“那……您还记不记得……摄政王?”
柳明玉微微蹙眉:
“什么摄政王?”
连摄政王那段经历也不记得了么?阮棠原本很惊讶,转念一想也是,大概就是因为没有了这段记忆,所以把我也忘了。
直到这一刻,阮棠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主人的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与主人相遇的。
她与主人的痛苦记忆绑定在一起。
其实仔细想来,主人与她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无非是那些杀人放火的屠戮,还有那些残酷血腥的朝局争斗。这些,不就是一直让主人十分痛苦的么。
她不过是主人痛苦记忆里的一部分罢了。
如果想让主人想起她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想必那些痛苦也要重新涌入主人的脑海吧。
见她愣在那里出神,柳明玉温柔一笑,关切道:
“你想什么呢?”
阮棠回过神来,一双圆圆的眸子湿漉漉的,但还是强撑着笑道:
“没什么。泠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已经好多啦,多谢你照顾我,”柳明玉明媚地笑道,“只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阮棠垂下眸子,思忖片刻,说道:
“我是你曾经救治过的病人。”
柳明玉望着她,忽然诶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是……依依,对吧?”
蓦然听到这个名字由柳明玉的唇齿中说出来,阮棠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了,主人不是失忆,而是回到当摄政王之前了。
所以,如今在她眼前的,不是那个经历了无数折磨和苦难的柳明玉,而只是那个未经世事的萧家大小姐。
原来主人是回到了生命中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阮棠忽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
“是,依依是您给我起的名字。”
柳明玉笑得很开心:
“我记得当年见你,你还是个黑皮肤的小家伙,如今长这么大了。”
说着,又问:
“你娘亲如今怎样了?”
这一问,却正刺在阮棠的心上。
她的眼眶又红了:
“娘亲她……去世了……”
柳明玉一怔:
“抱歉。”
阮棠趁机解释道:
“因为我娘亲去世,所以您就把我留在身边了,一直把我带大的。您还记得吗?”
柳明玉在试着接受这个信息: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因为……”阮棠想了想,“您治病太累了,大病一场,今天刚醒呢。”
是这样吗……
柳明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阮棠去开门,原来是小麦。
她好像本来是要说什么事情的,但是一看见柳明玉,就先问了一嘴:
“柳泠姐姐醒了?”
柳明玉疑惑道:
“柳泠?我明明姓……”
“您听错了!”阮棠吓得赶紧打住她的话,岔开话题,问小麦,“小麦,你有什么事么?”
小麦带来的是镇子上的消息:
“听说今年收税的方式要变了,不仅要交粮食和银子,还要交些别的东西。”
阮棠不解:
“交什么?”
“据说是要交小孩的血呢!”
小麦的脸色一变。
阮棠大惊:
“交这种东西干什么?”
小麦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道:
“有人说,是皇上想要炼丹,求长生不老呢。”
炼丹要人血干什……阮棠忽然一怔。她想起了萧家那张人血药方。
果然,摄政王一“死”,没有了可以制约皇帝的人,这昏君就逐渐显露出他的本色来。
当年扳倒萧家,虽说是朝局中的争斗,但也难保没有皇帝的私心。萧家行医多年,既然能有那张人血药方,肯定也能有其他的独门秘方。或许皇帝就是想要夺走这些秘方自用,却又不愿被臣民知道,这才借政斗的手,杀了萧家……
说起这些什么皇帝炼丹、求长生不老的事,老百姓都是当闲话传的。因此小麦虽然听着新奇,但也没当回事,还有些八卦:
“还真有人用血入药呀,感觉像是什么巫术。”
但今天可不是适合八卦的时候。阮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假装漠不关心:
“那可是皇帝,皇帝的事,咱们老百姓怎么知道。”
说着,又装作随口说道:
“柳泠昨晚没睡好,我再哄她睡会儿。”
小麦点点头:
“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不容易把小麦哄走,阮棠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见主人正在照镜子,似乎没怎么留心她们方才的对话。
那就好。她可一点也不希望主人再被卷入皇家那些烂事里面。就算不被直接牵连进去,若是主人因为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而受到了什么刺激,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阮棠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宁可主人连自己一起忘了,也不要主人再想起那些事。
“泠姐姐,”阮棠试探着唤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柳明玉回过头来,笑道:
“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腰背都酸得很,大概是躺久了。”
嗯……昨晚好像确实是有点久了。阮棠低垂着脑袋,不敢接这句话。
她不敢抬头面对,却忘了柳明玉还在照镜子呢。
看了看自己衣袖底下,柳明玉微微蹙眉:
“我身上怎么红一道青一道的,难道是摔着了?”
之前依依不是说我累倒了,难道是昏倒在路上,所以磕了一身的伤。
阮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过来掩饰道:
“对对对,就是您昏倒的时候摔的!”
说着,把镜子往旁边一转,推着主人去厨房:
“您先别照了,睡了这么久,您肯定饿了吧?我给您熬粥喝。”
柳明玉觉得她好奇怪,拽住她的袖口问道:
“照照镜子怎么了?你手上有伤呢,别用力……”
话音未落,柳明玉忽然顿住。
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东西,阮棠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慌忙想要用袖子挡住,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主人已经看到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
最终,还是柳明玉先迟疑着开了口。
“依依,”柳明玉的耳朵尖也微微泛起红色来,“你的手臂上……为什么有我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