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这方子, 吃上一个月,症状一定会得到缓解。”
柳明玉把脉完毕,冷冰冰地说着, 写下一张方子留给瑶瑶。
瑶瑶比接圣旨还要激动, 双手捧着这张方子, 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
“谢摄政王垂怜!”
柳明玉乜了她一眼,默默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阮棠当然明白柳明玉, 这是想让瑶瑶赶紧起来, 但又抹不开摄政王的面子, 于是替她说道:
“瑶瑶你快起来吧, 不用这么客气。”
自家嫂子, 客气什么。
阮棠的意思自然就是柳明玉的意思。有阮棠的话,瑶瑶就敢站起来了, 兴高采烈地去给姐姐煎药。
目送瑶瑶的背影远去,柳明玉对阮棠漠然道:
“你满意了?”
“不是我满不满意, ”阮棠蹭歪过来,“关键是主人满意了。”
柳明玉脸色一冷:
“孤有什么可满意的?”
“您看您多厉害呀, 妙手仁心, 还能救别人的命,大家都很仰慕您呀。”
阮棠笑着说道。
她觉得自己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好, 并且想让主人自己也意识到这件事。
柳明玉的耳朵红了一个边边:
“……孤恨不得把自己会医术这件事忘了。”
阮棠蹙眉, 捉住她的手:
“为什么?”
柳明玉的头忽然很痛,有些往事像刀子一样,存在于脑海中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忽然, 一双很柔软的手抱住了她。
阮棠窝在她怀里,抱着她的颈, 软乎乎的脑袋靠在她的颈窝里,整个人正好护住她最脆弱的心口。
小狗的年纪太小了,纵然有时满身风沙和血污,但洗干净了之后,还是有一股淡淡的奶味儿。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学会安慰人了。
柳明玉心中好笑,但又不得不承认,有阮棠在,她真的很安心。
阮棠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定:
“我不知道您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想要您说出来。不是我想知道,而是您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柳明玉无奈地笑了笑:
“很坏很坏的事,小狗也要听么?”
“要听,只要是主人做的,就都不是坏事,”阮棠认真地说道,“如果真的是坏事,那主人更要说出来,我帮主人一起分担噩梦的重量。”
她看不见柳明玉的脸,但能听到柳明玉的心跳乱了两拍。
半晌,柳明玉终于开口道:
“我的家族,曾经是最富盛名的医家。”
阮棠暗暗点头,心说果然,你家就是萧家嘛。
“我家为人治病,也买卖药材。父母有能耐,后来都把生意做到了军营里,也就是如今的平西大营。”
柳明玉缓缓说道,唇角有一丝笑意。阮棠知道,她一定是回忆起过去的幸福时光了。
越是如此,阮棠越是心疼现在的柳明玉。
柳明玉的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
“父亲把我和弟弟带在身边,在胡云塞给士兵和百姓治病。他们都很爱戴我们,我那时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可以带给别人健康和性命。”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变了,语气虽然平淡,但藏着让人心寒的凄苦:
“后来,英王忽然上了一份奏折,告发我爹在胡云塞走私药材,还和外族私自来往。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结果太后下令彻查时,却在平西大营当真搜到了确凿的证据……”
“是英王和明弋联手诬陷!”
阮棠瞬间明白过来。
“是,但没有办法,”柳明玉阖起了眸子,“父亲再受人爱戴,也不过是个郎中,如何对抗得了这两个人。”
片刻,柳明玉才稍微缓了过来,接着说道:
“依照律法,我家这种情况应当是成年乾元处死,其余流放。结果英王和明弋不断罗织罪名,竟让我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痛苦得有些说不下去,阮棠跪在地上,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还陪着她。
阮棠震惊不已。说难听些,不过是一个寻医问药的,怎么会被害到如此地步?
柳明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母亲不堪折磨,在狱中就病死了。父亲拼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能力,让我弟弟假死,送他出去了。”
阮棠情不自禁地说道:
“那你怎么办?”
“父亲有更重要的事要我做,”柳明玉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在割她的嘴,说到这里,心中早已是鲜血淋漓,“他交给我一个账本,上面竟然写着……写着他这些年来用药材买卖洗钱的赃款!”
她很是激动,不自觉地握住了阮棠的手:
“可是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个账本分明是他自己编的!”
怎么会有人自己给自己作伪证?阮棠不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想让您检举立功?”
“是……”
柳明玉疲惫地靠在阮棠身上。
为此,她的侍女撞墙而死,父亲把侍女的服饰换成小姐服制,让这具尸体冒充她,就说她绝望自裁。而后,她改名换姓为柳明玉,自称是被萧家救过的病人,在萧家养过一段时间的病,因此偷到了这个账本,向太后和皇帝告发。
正因如此,柳明玉才得以活了下来。洗钱这件事,相对于英王给她家编造的那些罪名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因此柳明玉的检举并不算大功一件。
不过太后和皇帝就是要倡导这种检举之风,标榜柳明玉是感念国恩,舍弃家族的私惠,因此对她大加封赏。
说到这里,柳明玉苦笑一下:
“其实这点小手段,哪里瞒得过太后和皇帝。”
阮棠一惊:
“您是说……”
“太后是默许我父亲这种行为的,”说到这里,柳明玉终于勉强平静下来,“那时英王势大,威胁到皇帝,她愿意培养一个对英王充满怨恨的棋子。”
柳明玉自己也很争气,把太后的暗中授意都完成得十分妥帖,让太后顺理成章地给了她摄政王的位置,也连消带打地消除了英王的许多势力,这才有了今日的制衡局面。
“如今明弋的军权被削是在所难免,英王连最后的根基也没有了,”阮棠安慰道,“等事情结束,我们就去过新的生活,再也不当这个劳什子摄政王了。”
小狗想得倒好,只怕到那个时候,就是孤自己想当,太后也不会让孤当了。柳明玉默默想着,轻轻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
柳明玉和阮棠离开胡云塞的时候,帕夏人和汉人都过来送她们,送出了很远很远。
阮棠向柳明玉笑了笑,柳明玉微微莞尔,很快又严肃起来。
“不要再送了,回去吧,”她冷声教诲道,“孤已经设置了官员监管马市,也安排了人教帕夏人耕种。孤走后,你们要听他们的。”
百姓们跪在道路两侧,有的人直接哭了起来。
有些年纪大的老人老泪纵横:
“摄政王千岁,我们这辈子怕是再难见您第二面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们会教育自己的子子孙孙,永远感念您的恩德……”
柳明玉本来冷着脸没有说话,却终于还是不忍道:
“你们安居乐业,就是对孤最好的感谢。”
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这次,柳明玉不再是只身走这条黄沙漫漫的长路。她有阮棠陪在身边。
结伴而行果然比一个人走有趣多了。塞北的景观独特,她也有心思看一看。阮棠学了两句塞北的民歌,一定要唱给她听。
柳明玉听了几句,拦住阮棠:
“别唱了,听得孤都快胎动了。”
阮棠脸红了:
“不好听就不好听,主人揶揄我干什么,坏主人!”
柳明玉抿嘴笑了起来。
阮棠也陪着她笑,片刻,又正色道:
“主人的身孕也有五个月了。”
虽然衣服宽大,但有些角度也看得出来是显怀了。
“得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才是。”
柳明玉笑眯眯地问道:
“你想给她起什么名字?”
阮棠绞尽脑汁思索良久,说道:
“要不叫……折柳吧!”
“不,”柳明玉立刻否定,“这样的名字叫出去,孤很没用有面子。”
柳明玉越是严肃地说出这句话,阮棠就越是笑得不行。
柳明玉恼羞成怒:
“不许笑!否则就给我们的女儿起名叫……叫打狗!”
阮棠却不恼,嬉皮笑脸地反问:
“您可舍不得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哼,被这个小东西看穿了。柳明玉瞪了她一眼,但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这只小狗,孤早晚要收拾了你。”
说罢,又问:
“若这胎是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
阮棠忙不迭地说道:
“儿子也好,我都喜欢!”
柳明玉故意接着说道:
“若是个不男不女的呢?”
阮棠坚定地说道:
“别说男女了,哪怕是狗崽我都喜欢!”
“你当然得喜欢,”柳明玉啐道,“本来就是狗崽。”
阮棠嘿嘿地笑起来,笑得连柳明玉都觉得她傻。
正说笑着,这时却有人来禀报:
“摄政王,京中传来了新消息。”
柳明玉敛起笑容:
“怎么了?”
“明弋信以为真,当真以为英王派刺客去杀他,带着刺客人证告御状去了。”
手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