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架势, 显然把云世英吓到了。虽然他看不起这群庶民,但也不得不承认,女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 也该死的可怕。
他让随从们顶在前面, 自己躲在最后, 脸色发白还在嘴硬:
“我是皇亲国戚,你们这样做是谋逆!告诉你们吧,我姑姑就在里面, 她会给我做主的!”
话落, 就听见有人清了清嗓子。
是柳明玉。她轻轻咳了几声。
看这女人的样子, 阮棠知道她肯定又要说什么混账话了。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柳明玉说出来的时候, 阮棠还是吓得脸上爆红。
“贤侄,”柳明玉笑道, “你姑姑不在里面,你姑姑是外面的那个。”
然后用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狗才是里面的那个。”
“你别乱说!”
阮棠尴尬地拽着柳明玉的袖子, 像是被家长拉去见亲戚的小孩。
柳明玉在心里快要笑死了,面子上却还得端着摄政王的姿态。
这事只能攒到晚上去被窝里偷偷笑了, 她有些遗憾地想着, 悠然地踱步到云世英面前。
云世英的底气一下子足了:
“看到没,我姑姑是摄政王!你们这群刁民是会受到惩罚的!”
女孩子们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现场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柳明玉, 拿不准她是盟友还是敌人。瑶瑶和几个邻近的女生赶紧把阮棠拉了过去,小声问道:
“你怎么样,这个女人没有为难你吧?”
阮棠摇了摇头, 让她们不要担心。
女孩子们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谁?是来帮云世英的吗?”
“听说是摄政王,咱们的书院就是她主持修建的呢。”
“不会帮男人的吧?看她也没有为难阮棠的样子。”
云世英试图用音量盖过这些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当今的摄政王柳明玉!见了她, 你们还不行礼?”
柳明玉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理这茬,自顾自地问道:
“贤侄方才不是一心记着阮棠偷窃的事,怎么眼下又不问了?”
云世英一下子被噎住了,总不能说因为那件事根本就是诬陷吧?他没想到柳明玉会朝自己来,偷偷拉了拉柳明玉的衣服,小声央告:
“姑姑,您先替小侄解个围好不好?我让我爹请您吃饭,您救救我!”
柳明玉不语,垂眸看了看他的手,将自己的衣摆收了回来。
这块是阮棠拽过的,你别碰。
她略一挑眉:
“好吧,那孤就说说。”
柳明玉看向瑶瑶:
“你们以为阮棠是什么好人么?阮棠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听这话,瑶瑶恨不得每根头发都站起来骂她,前面的几个女孩子眼中都快冒火了,接着又听她说道:
“阮棠是一只好小狗。”
说罢,也不顾女孩子们的神情,转身对云世英道:
“你说小狗叼走了你的东西,可孤搜身时什么都没发现。”
云世英脸色发白,心说废话,当然什么都搜不到了!可如今的情势也不允许他承认自己的诬陷行为,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姑姑,就算她现在没偷,那她早晚也是会偷的!她是个孤儿,很穷的,看见我那些好东西,她早晚是会动心思的!”
柳明玉笑眯眯地赞成道:
“那么同样,就算你现在没有惹出祸事,但你早晚是会闯祸的。”
话到此处,笑容忽然淡漠了:
“所以孤先替英王管教管教你,治治你这无事生非的毛病。”
云世英以为柳明玉不过是要跟自己的父亲告状,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说道:
“来人,请云少爷去大理寺。”
“大理寺?”
云世英愕然,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进监狱啊!大冷的天,云世英的汗却湿透了后背。也顾不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抱住柳明玉的胳膊,声音里都带哭腔:
“姑姑,您别这样啊!进大理寺要打板子,还会留案底的!姑姑……”
“反正你回家,英王也是要打你板子的,”柳明玉慈祥地笑道,“你是孤的好侄子,孤让他们少打一板子,乖,别怕。”
一共要打四十板子,少打那一板子有什么用!云世英还想争辩,柳明玉的人却早就将他押了下去。
这位亲王世子被几个人狼狈不堪地拖走了,也忘了什么皇亲国戚的体面,鞋子都踢掉了一只。
柳明玉很享受他那无助的惨叫声,指尖愉悦地打着拍子,又把院正和监院唤了过来。
这两人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但又不能躲,只好战战兢兢地跪下,连滚带爬地来到她面前磕头:
“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饶、饶了……”
柳明玉打断他们的话:
“这时候想起孤了?招收男学生、不许女学生盘发的时候,你们把孤放在哪里了?”
院正和监院哪里还能说得出话,只顾一个劲地磕头。
柳明玉笑了笑:
“好了,别人都站着,你俩也别跪着了。”
……这就放过我们了?两人对视一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起来了,又听这女人说道:
“别人都剪了短发,你俩这长发也别留着了。”
说罢,给阮棠一个眼神。阮棠会意,立刻接过瑶瑶手中的小刀,高声道:
“姐妹们,来帮二位大人剪发了!”
话音刚落,女孩子们一拥而上,把这两人压在最底下,有小刀的就用刀,没有小刀的就用手。一时间只听哭号惨叫,院正和监院的头发被割的乱七八糟,发根还带着血迹,整个脑袋都变成了海陆地图,头发的分布充满了随机性,大部分都是秃了光叽的头皮。
柳明玉饶有兴致地看着,等女孩子们差不多尽兴了,这才俯下腰身,问趴在地上的两人:
“以后还招收男学生么?”
院正使劲地摇着头,快把脖子拧断了。至于监院,则早已吓昏在地上,无法回应了。
柳明玉命人抓起监院的头发,泼醒了他,笑着问道:
“以后还禁止女孩盘发么?”
监院翻着白眼,其实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全靠本能颤声道:
“不敢、不敢!”
“这就对了嘛,”柳明玉亲切地说道,“你们将书院的规章好生修改,然后送给孤过目,若修得好,孤给你们封个爵位。若修得不好……”
她笑得越发温柔,拿过一柄小刀,在院正的脖子上随手点了点:
“这刀子,就不是落在你们的头发上了。”
见院正和监院两个人终于老实了,柳明玉才对女孩子们说道:
“好了,回去读书吧。日后若是有了功名,可别学这两个东西。”
为了报复柳明玉之前乱说话,阮棠趁机插嘴道:
“对,再有谁欺负你们,就告诉她,她帮你们出气。”
说罢,就被柳明玉在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
小狗又不听话了,柳明玉掩着唇,偷偷笑了一下。
她喜欢不听话的小狗。摄政王的小狗,不需要低眉顺眼地听别人的话。
……
柳明玉走出书院的时候,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前呼后拥地出来送她,一直到她要上马车了,还都舍不得走。
她扶着阮棠的手上了马车,见女孩子们还在这里站着,柔声道:
“都回去吧,很冷。等下次孤再来看你们。”
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回去了,阮棠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怎么,小狗想说悄悄话?”
柳明玉眉眼笑得弯弯的。
“我……”阮棠局促地扶了扶防咬器,生怕被柳明玉看出自己脸红,“谢谢你今日替我们出头。”
啧,小狗越来越懂事了。柳明玉很想捏捏她的小狗脸,但最后只是说道:
“别把孤想得那么好。孤不过是希望这些孩子日后入仕,可以成为孤的爪牙罢了。”
口是心非,自从成为摄政王以来,这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不料这一次,小狗用爪子勾住了她,脸庞凑近许多,盯着她的眼睛。
“柳明玉,你在说谎,我能感觉到,”阮棠认真地思忖着,“你为什么总是说谎?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柳明玉沉默了。她有一种被小狗看穿的不安。
半晌,才微微冷笑:
“小狗才几岁啊,就开始猜测孤的心思了?”
阮棠的耳朵尖不自然地颤了颤。
“好了,”柳明玉在小狗的耳朵尖上轻吹了一口气,“回去吧,好好读书,孤会查你的功课的。”
终于把小狗哄走了。小狗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书院中,柳明玉才转过身来,笔挺的腰肢酸软了,轻咳几声:
“回府吧。”
瑶珠立刻收回看向阮棠的眼神,吩咐车夫:
“王爷起驾!”
柳明玉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盯着瑶珠的眼睛。
瑶珠,你的眼睛那么好看,如果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不如剜下来送给孤。
……
摄政王府是皇帝当年御赐的,整座院落金碧辉煌。这里平常根本无人踏足,因此也就几乎没人知道,里面的陈列简单得几乎称得上是朴素,丝毫不似外面的恢弘景象。
府中没几个下人,夜深了,就更显得寂静。瑶珠来送汤的时候,见书房里只有几个伺候笔墨的男仆,而柳明玉虽仍提着笔,却已经有些打瞌睡了。
书案旁还摆着那盆海棠花。每次柳明玉批阅文书,总是要让这朵海棠在旁边陪着。
“王爷,很晚了,”瑶珠将甜汤轻轻放在书案上,“要不您休息吧?”
柳明玉倦怠地嗯了了一声。
瑶珠弯着腰,扶柳明玉站起来,没有注意到男仆们已悄悄退了出去。
屋中没有其他人了。柳明玉俯视着瑶珠的发髻,忽然问道:
“你这钗子不错。”
瑶珠的心颤了一下。
不过是最寻常的荆钗,王爷怎么会注意到它?
没等瑶珠反应过来,柳明玉已将钗子拔了下来。
随手一拧,就打开了钗子的内腔。
柳明玉替她重新簪好了头发,和善地问道:
“方才去后院,就是为了将这里的字条传给英王?”
一股凉气瞬间钻上瑶珠的脊梁。
“这种小手段,孤都看腻了,你们就没点高明的么?”柳明玉有点无趣,“你说出实情,孤就饶了你的无趣之罪。”
瑶珠冷汗涔涔,嗫嚅着:
“这……我……”
柳明玉笑眯眯地打断她:
“你昨夜将儿子送了出去,就是怕被孤抓住软肋?”
瑶珠几乎要崩溃了,明明一切都做得很隐秘。
她怎么也没想到,没了儿子,柳明玉还能抓住她的另一个软肋:
“栖梧书院的那个瑶瑶,是你的妹妹。”
瑶珠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剧烈一颤,跪倒在地。
柳明玉和蔼一笑:
“瑶珠,你知道一张人皮有多重吗?孤给你展示一下?”
瑶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摇头。
柳明玉有些无奈,向门外吩吩咐:
“去将栖梧书院的瑶瑶请来,说孤想问个问题。”
她转过头来,俯下身子,在瑶珠耳畔低语:
“孤想知道,瑶瑶的整张人皮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