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定定地盯着柳明玉, 连会不会惹柳明玉生气都顾不上了。
柳明玉不知内情,也就不明白她心中的恨意。见小狗面色青白,柳明玉只在心中暗叹一声, 来回考虑了几遍, 终于还是开口了:
“阮棠, 你的娘亲她……”
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她做女红的那种针脚,孤只在京城中见到过几次。”
阮棠一怔:京城?
娘是京城的人?京城离凛川府一千里的路程, 气候苦寒, 阮家对娘亲又不好, 娘亲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她忽然想起娘亲的那套衣服, 想起上面的血迹和水污。
晚云姐姐说, 娘亲是被柳明玉溺死的,那……既是夜里溺死的, 为何我去看时还没干?娘亲的尸体既然被扔进水里,那衣服又是从何而来?
那会儿被悲痛冲昏了头脑, 阮棠此时才来得及想这些事。
或许,真相不是晚云姐姐看到的那样。阮棠紧紧攥着锦囊, 垂眸暗想。京城……也许这件事中, 还有我不知道的人在参与。
柳明玉却不知她心中这些猜忌,漠然地望着她, 心底想起从前的自己。
见她这样难过, 柳明玉知道安慰是没有用的,只是说道:
“孤明日就去给你办新的户籍。你若想查崔氏的事,大可带着新身份, 去京城慢慢查。”
阮棠实在看不透这女人与事件的牵连,但想起晚云姐姐的话, 看到柳明玉的脸,她只觉得伪善。
京城……那种地方,即使脱离了戴罪之身,她一个小小的庶民,又能查出什么来呢。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阮棠蓦然抬起眸子。
以柳明玉的身份,在京城行事简直是呼风唤雨,无论想要什么,都查得到。
阮棠做了一个决定。
没等柳明玉反应过来,她忽然一头扎进柳明玉的怀抱,在柳明玉的心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没有看见,柳明玉那双想要抱住她的手,在她背后空悬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抱下去。
“王爷,”阮棠软趴趴地哭了起来,“我没有亲人了,这世上只剩我自己了……”
柳明玉微怔,但还是扯出一个傲慢的笑容:
“这与孤有何关系?”
阮棠根本不用装,眼泪自己就滚落下来,滚烫地浸湿柳明玉心尖的衣裳:
“反正我是没有牵挂的人了,您收留我吧,我愿意当牛做马地伺候您,您……您就当是养了一只宠物,好不好?”
柳明玉心中一震。
孤杀了这么多人,死后是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怎么会有人愿意留在孤身边呢,怎么会呢……
听见她的心跳加快,阮棠知道自己的法子奏效了,于是得寸进尺起来。
阮棠拱了拱自己的小身板,没想到柳明玉的腰肢如此柔软,竟被她压在床头。
她索性就势环住柳明玉的颈,脑袋贴在柳明玉的颈窝间,温顺地唤了声:
“主人……”
柳明玉浑身一颤,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看起来仍然高傲。
腰身还被压住,柳明玉的手却捏住阮棠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
“你以为孤的狗是那么好当的?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阮棠有些害怕,但为了娘亲,还是笑道:
“主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柳明玉冷笑一声,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孤在别人眼中是乾元,乾元养着一个乾元,岂不是奇怪得很?”柳明玉单手打开瓶子,抵在阮棠的唇上,“这是一瓶毒药,但不会要你的命。”
明说了是毒药,但阮棠还是跪在床上,虔诚地接受了她的赏赐。
柳明玉简直有些不敢看阮棠的眼睛。
她故意别开阮棠的脸,去咬阮棠的耳朵:
“吃了它,你就不再是乾元,而是一个废人,就好像宫里的那些太监。”
说罢,用牙齿轻轻衔住阮棠的耳垂:
“这样,你就可以做孤的小狗了。”
她想让阮棠知难而退,更想让阮棠知道,在自己这种人身上寄托情意,只会被辜负,被彻彻底底地辜负。
她听见阮棠的呼吸急促起来。
然而她没想到,阮棠竟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举起了瓶子——
“阮棠!”
等她抓住阮棠的手,瓶中的药水已被喝了个干净。
瞬间,阮棠疼得浑身血肉都在抽搐,意识混沌地倒在床上。
被她抓住手腕,阮棠下意识地抱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哭起来:
“好疼,好难受,救救我……”
昏死之前,阮棠竟隐约看见柳明玉眼中有泪光。
她在哭什么,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么……阮棠没有想明白,就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阮棠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
那种要命的疼痛已经消失了,甚至连衣服也换了全新的,大概是因为旧的被冷汗湿透,穿起来不舒服。
新衣服的材质是丝绸,软软滑滑地贴在肌肤上,好像……柳明玉。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醒了?正好,孤有事要问你。”
阮棠还不太清醒,哼唧了一下,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被一道力量拽倒了。
那是一条铁链,将她双手绑在身后,另一端拴在马车上。
这就是当狗的处境。而且这处境,还是她自己一心求来的。
阮棠很快冷静下来,笑眯眯地往柳明玉身上靠了靠,问道:
“主人有什么事?”
柳明玉冷着脸,不为所动:
“小狗不能这样讲话,要说‘有何吩咐’。”
阮棠仍乖顺地贴着她,改口道:
“主人有何吩咐?”
柳明玉简直想找个大夫给阮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病。反正这病她治不了。
“是你们阮家的财产问题,”柳明玉说着,观察阮棠的脸色,“抄来的财产还有一部分没有处置,你想如何?”
这种问题有些杀人诛心。她以为阮棠会及时止损,要了这份财产,去过自己的生活。
果然,小黑狗的表情落寞下来。
哼,小东西,知道孤的厉害了吧?柳明玉心想自己终于扳回一城,不料阮棠竟说道:
“主人,拿这些钱,在凛川府办几个学堂好不好?”
“不好,”柳明玉眉头紧锁,双眼微眯地盯着她,“你得给孤个理由。”
她看见小狗的眼睫颤抖得厉害。
迟疑一会儿,阮棠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她不是装可怜,而是真正难过地说道:
“凛川府有了学堂,以后就不会再有和我一样命运的女孩了。”
柳明玉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沉默良久,才说道:
“罢了,就当是给小狗买玩具,孤准了。”
回京的车队中途停下休息,柳明玉就松开了她的锁链。
阮棠是戴罪之身,按律法应当流放,除非有人买下她做奴隶。于是柳明玉就给了她一个奴隶的身份,跟户籍那边说,是自己买下了她。
柳明玉本来满可以做一个新户籍给她,但又想了想:
京城中盯着自己的人不少,平白从外省带了个随从回来,有的是人会盯住阮棠。
柳明玉自己是无所谓的。攻讦自己的人,她爱怎么杀就怎么杀,反正自己已经成了索命的恶鬼。只是阮棠……
阮棠应该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如此,那些人骂摄政王的时候,才不会带上她。
咳。柳明玉遏制住自己的思绪。
孤没想别的,就是想让她做孤的小狗,仅此而已。
趁阮棠下了车,柳明玉淡淡地吩咐手下:
“将这铁链扔了罢。”
孤身边的小孩,不需要这种东西。
天色已晚了,一行人马在镇子上歇下来,今晚就住在这里。安顿完毕,下人们在驿馆的院子里歇着,阮棠也找地方坐了,偷偷瞄着这些人。
她看见白骨在后院练刀。
或许可以跟白骨姐姐聊聊,至少问问京中的事。想到这,阮棠端了一杯水,跑到后院去找白骨。
见她过来,白骨笑着打了个招呼。
把水杯递过去,还没说话,阮棠就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是……柳明玉!这气息她太熟悉了,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柳明玉离这里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本来还想打听柳明玉的事,现在阮棠只觉得后脊梁都在冒冷气,有些语无伦次了:
“白骨姐姐,我、我想……”
白骨对柳明玉的气息哪有她敏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知她在紧张什么。
阮棠感受到柳明玉在不远处站住了,知道这女人一定在监视自己,终于想好了要说什么:
“我想跟你学刀法。”
说话时,柳明玉正装作无心地逗弄着花草。听到这句话,她没有任何表情,但手心一狠,折断了一根花枝。
刀法是用来杀人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她又听阮棠说道:
“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主人了。不能帮主人咬人的小狗,不是好小狗。”
阮棠说罢,又故意回过头去,做出一副刚刚才发现柳明玉的样子:
“主人,您也在呀?”
又堪称做作地掩住了嘴巴,抬起小狗似的眸子,水汪汪的:
“您折这花做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您生气了?”
柳明玉板着脸,有些不自然地拈起花朵:
“孤……簪花。”
阮棠乖乖地哦了一声,伸出双手:
“小狗替您簪好不好?”
柳明玉看了看她,还是把花递了过去。
阮棠却没有用手接,而是俯下身子,叼起花朵,然后踮着脚尖,将花别到柳明玉的鬓边。
小狗嘛,自然是用嘴做事的。
她看见柳明玉的耳尖竟然红了。
明明那种事都做过了,怎么现在反而不好意思?阮棠想不通。
堪堪别好了花,踮着的脚尖还没放下来,她就被一只纤长的手捏住了嘴巴。
阮棠的嘴唇软软的,此刻被捏得像一只鸭子嘴。
柳明玉揉捏着手中的小鸭子嘴,不让她说话,笑道:
“孤不喜欢油嘴滑舌的小狗。”
阮棠以为柳明玉要处罚自己,吓得呜呜直叫。果然,下一秒,这女人就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道:
“晚上来孤房间,孤教教你怎么说话。”
阮棠吓得欲哭无泪,在柳明玉松手之后,小声问道:
“您不会是要打我吧?”
柳明玉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阮棠的脸立刻红了,惊恐道:
“要不您还是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