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怀珍离开, 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再有四五天,就要到廿十二,也是卫若漓给李竹盈和师泱当初赐婚的婚期。
当初,李竹盈出了这个馊主意, 卫若漓是清楚她的用意的, 知道是她联合师泱故意淹了一场戏。
只是那时候, 她气恼师泱, 气她再次用各种手段逼她就范。她不愿意服软,所以故意定了自己生辰之日——廿十二那日,去刺师泱。
但是如今,她与师泱已经和好。
所以, 这道婚期, 也就不作数了。
只不过,不作数是一回事, 君无戏言又是另一回事。帝王赐婚, 是昭告天下的事情。
为了不伤李竹盈脸面, 这件事也最好是她自己主动寻个由头上奏, 然后她再顺水推舟取消婚约。
只是这两个月来, 眼见着婚期将近,状元府上却迟迟不见动静。卫若漓也暗自派过方芊去旁敲侧击提醒过李竹盈, 谁知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她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最近一段时间, 李竹盈又声称身子抱恙,已经近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卫若漓不知她是什么意图,只是不将婚期废除, 她就不安心。
二十这日,卫若漓再次让方芊出宫去了状元府, 要她当面和李竹盈将事情捅开来说,结果午膳之后,方芊回宫向她复命,说——
状元郎拒不退婚,还要师泱回府。
方芊说这话的时候,还瞥了一眼另一旁的师泱。
当然了,卫若漓的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她倒不知,李竹盈居然对阿泱有非分之想!一个林叶不算,如今竟又来了一个李竹盈,明明她们才不过认识两个月不到。她自以为李竹盈还算性情中人,所以与她投缘,殿试之上,当众封了她做姜国开国的第一个当朝女状元,她心里也明明知道,自己与师泱的恩怨纠缠。
她也只当李竹盈是为了帮师泱,谁知竟然自己挖了个圈套,来撬她的墙角?
方芊见卫若漓沉默,心里盘算着李竹盈的话,壮着胆子建议,抬头说:“主上不如就让,让娘娘回去一趟,把事情说开?”
方芊自然是知道师泱和卫若漓的关系,所以即便师泱如今还没有任何名分,但她还是按着从前,尊称了她一声“娘娘”。
卫若漓听见她的话,立马变了脸色,说不行。
师泱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筷子,一面吃菜,一面听见她的话,不觉勾起唇瓣。
当初李竹盈与她联手演这场戏时,是和她商量过的,两人达成合作,师泱也是答应了李竹盈一个要求的。
她还以为李竹盈忘了,直到此刻都没有向她提起,谁知道在这里等着她。
师泱放下筷子,转过身去看卫若漓,脑袋伸过去,故意明知故问笑道:“你舍不得我么?”
卫若漓看穿她的打趣,伸手去拉她的手,放在指尖里缠绵,反问她:“你说呢?”
一旁方芊听见两人这话,轻勾起唇角笑,不用想就知道,两人又在腻歪了。
往常见惯了两人总是剑拔弩张,吵得脸红脖子粗,到一时不习惯这腻歪劲了。
简直和李竹盈小说里写的有得一拼。
师泱不依饶地缩回手,不再看她,道:“既然舍不得,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给我们赐婚?”她伏着桌案叹惋,“君无戏言,现在阖宫内外都知道,我是状元郎的未过门妻子,后日就是婚期,不如,我还是回去好了。”
卫若漓愣了一愣,随即伸手拍桌子,站起身就道:“我去找她算账!”
“诶!”师泱连忙拉住她,忍不住笑容问她,“你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卫若漓扬眉,自负地说:“怎么不算?”
彼此打趣,也有另一种意思。
卫若漓也愿意配合她,和她逗弄这样的情趣。
纠缠一场,她如今才明白,与阿泱过平安安稳的日子,究竟有多快乐。
师泱笑着双手环住她的脖颈,不顾所有人的目光,踮起脚贴在她耳边与她咬耳朵:“还是我去吧,我和李竹盈有个约定,等我兑现完就回来。你不是还有奏折没有批完么?还说午后要练剑来着,你安心留在这里,宫门下钥前,我就回来,你等我。”
气息喷在耳蜗里,有些痒,卫若漓在她要走之际,连忙又抓住她的手腕,问她:“什么约定?怎么没有和我说起过?”
师泱笑:“等我回来给你说。”说完,转头去喊由春,道:“由春,将我那件黄蝶纹的披风拿来。”
卫若漓重新拽过她,不让她走,反复和她确认:“宫门下钥前,一定回来么?”
师泱无奈地笑着说:“放心,不回来,我住哪儿呢?”
卫若漓这才作罢,由春拿了披风过来,她先一步伸手接过,亲自替师泱穿上。
天气渐冷,卫若漓用披风紧紧将她裹住,勾手托了托她的下巴,然后在那处替她系带,道:“外面风很大,记得不要着凉了。”
这一个月来,卫若漓很黏师泱,照常的上朝议政之外,她几乎无时无刻地要师泱陪在她的身旁。
其实,她比师泱还没有安全感,分开的这一年里,她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也直到师泱出现,她才真正有了灵魂,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有躯壳的行尸走肉。
因为缺少爱,所以她也只有拼命地爱师泱,在这一过程里,她才能够从师泱那里感知到爱。
这样的人,其实很叫人心疼。
卫若漓嘱咐了她很多,师泱全都一一答应她。
最后在她依依不舍下,师泱才和方芊一起出了宫。
外面天空发白,没有一片云彩,这样的天,约莫着晚间会有一场雪。
师泱与方芊一齐出宫,没有多带其他人,只有一辆马车,师泱有腿疾,但这两个月里一直保养得当,已经没有再疼过了,但是卫若漓不放心,依旧不肯让她多走路。
马车从顺贞门离宫,师泱坐在车内,方芊在车外驾车。
从皇宫到状元府,路程不算远,只需要穿过两条长街就到了。
一路上,师泱与方芊闲话琐事,师泱也是知道方芊和李竹盈要好,更知道方芊爱追看李竹盈的书,所以今日之事,李竹盈也一定和她说了。
师泱淡声与她攀谈:“方芊,你常常与李竹盈在一起么?”
方芊坐在帘外驾车,午后的长街上没有多少人,她缓慢地驾着车,淡声回她:“也不算,她最近不爱见人,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有时候甚至连饭也忘了吃。”
早在一个月前,李竹盈的新话本《公主记》正在开始创作,这一个月来,除了吃喝拉撒,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眠不休地创作,第一卷已经在前几天有书局发表了,有她状元郎的名气,很快就卖出了七千多本。
所以,卫若漓派方芊去催促她主动取消婚约的时候,她一下没有收住,就提出了要见师泱的请求。
本来,师泱和卫若漓和好的这两个月里,李竹盈一直没好意思打扰她,只是,第二卷创作在即,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马车很快到了状元府,大门紧闭,连看守的人也没有。
整个状元府,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下人,李竹盈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府上一应布置陈设都很随心所欲,就比如,师泱进门走进院子时,满地都是入秋时就飘落的树叶,慢慢堆积了一地,连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整座状元府,像是一座荒废的院子。
方芊见状,笑着解释说:“她人就这样,说什么要返璞归真,我看就是她太懒又抠门。”
师泱听出来方芊与李竹盈熟络得很,直觉两人关系不一般。
却也没有多问,方芊轻车熟路,直接领着师泱去了书房,一推门,就看见趴在地上蓬头垢面的李竹盈,整个书房里满地都是废弃的白纸,师泱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方芊连忙先一步冲进去,挪腾了一条路出来,让师泱进来。
师泱看着满地的纸张,上面有的密密麻麻,有的只三三两两的字,她弯腰低头随手捡起一张,上面写着:晚宴后,桐月公主与张为歌于假山内偷情。
师泱脸一红,这都什么□□的情节……
方芊走到里面,弯腰用手拍了拍李竹盈的脸,李竹盈睡着了,方芊叫了半天,她都没醒。
师泱瞥了一眼,方芊与她对视,也尴尬地笑了笑,说:“她就这样,一写起话本就像个疯子。”说完,狠狠地掐了一下李竹盈的脸。
李竹盈一下惊醒过来,捂着脸痛道:“你给我出去!”
方芊又去拧她的耳朵,小声地说:“你要我带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李竹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另一旁蹲在地上正在看着她灵感小抄的人。
她吓得连忙坐起来,爬过去就抢师泱手里的纸张,结舌说:“你,你你不能看。”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好家伙,鼻血差点没喷出来!
再去看师泱,只见她站在那里,目光里带着若有所思鄙夷的神情看着自己,她脸一红,自知自己写的不正经的东西,被师泱看到了。
啊,这种感觉,真的是太怪异了。
方芊却见怪不怪,似乎早看过千百遍似的,她见李竹盈醒过来,忙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说:“我给你带了烧鹅,红珂早上亲自做的,我给你留了一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来,你先洗漱,待会我们一起边吃边听。”
李竹盈转头瞥了她一眼,看傻子一样,没有说话。
方芊离开后,李竹盈才连忙把屋子收拾的稍微像样点,师泱坐在那里,捏着杯盏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开口问她:“你写的这个,确定能出书?”
李竹盈腿一哆嗦,红着脸结舌说:“怎,怎么不能?”
师泱恍若当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反问她:“还想听故事么?”
李竹盈轻愣,眨巴了下眼睛,脱口说:“想。”
“那你回头,把这些孤本,给我印一份,我带走。”
李竹盈这才招道:“不行,这些就一份,还是我的手稿本。”
师泱起身,作势要走,“那我先走了。”
“你你你,你等等。”李竹盈连忙叫住她,和她商量,“给你没有问题,那先说好,你看完了,回头就还给我。”
师泱想了一想,说道:“成交!”
李竹盈将所有的孤本整合在一起,按着编号排好,师泱突然心血来潮问她:“李竹盈,你有喜欢的人么?”
李竹盈蓦地愣住,抬头看向她,心里戒备地结舌道:“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泱想了下,说:“你觉得我们方芊怎么样,我看她好像喜欢你。”
李竹盈明显松了口气,提起方芊,她嗤搭了句:“她?算了吧,她就是一个饭桶,除了吃和犯花痴,她懂个屁。”
半晌,方芊乐呵呵地端着烧鹅从门外进来,显然是没有听见李竹盈的话,细心地帮李竹盈准备好吃食,又替她泡茶,给她递脸巾帕子,直到李竹盈吃上饭,她才笑着脸凑过去,生怕惹怒她,小声问:“上回你说给我的那本太监了的话本《胭脂记》,要补个结局,你写好么?”
李竹盈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让方芊给她送好吃的,答应给她写《胭脂记》的结局来着,但是她现在满脑子的《公主记》,完全没有头绪写别的话本。
她随便打了个马哈,糊弄她:“快了快了,我已经在构思中了。”
方芊脸上一喜,又连忙递了个鹅腿过去,小心陪笑:“那你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一下?”
李竹盈当场拒绝:“不行,不能剧透。”
师泱坐在一旁,笑着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越看越觉得不正常。
往常只觉得方芊是个潇洒通透的人,谁知居然还有这么一面,真是稀奇。
师泱等着这两人一起吃饱喝足,才开口道:“可以开始了吗?”
方芊说等一等,连忙从门外拿进来两包瓜子,摆在案桌上,另一旁李竹盈也火速准备好了纸笔,两人一齐抬头看向师泱,说:“好了,可以开始了。”
师泱视线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个来回,挑了挑眉梢,想了下反问道:“从哪里说起呢?”
方芊脱口道:“我想听,当初您教主上练书法那一段。”
李竹盈嗤嗒她:“练书法有什么可说的?”
方芊连忙手卷喇叭状,趴在李竹盈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师泱离得远,没能听得清,但却看见李竹盈耳根一红,立马喜笑颜开地对师泱道:“对,我也想听练书法那一段。”
“……”
师泱看着一脸不正经的两人,就知道方芊是故意的。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刚刚李竹盈说,方芊就是个饭桶和花痴,是什么意思了。
师泱深吸了口气,做了十足的准备,开始道:“关于练书法,嗯,咱们先从毛笔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