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殿内, 师泱浑身是血。
她失去所有的希望,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就那么失魂落魄坐在床上,任由着裴嫣替她处理脖颈上的伤口。
由春知道是师齐的事情暴露了, 她一直怕这一天的到来, 可谁知道, 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倘若是以前, 她们或许还有对峙的资本,可如今一无所有,她受制于人,又对卫若漓有割舍不下的情感, 这一场爆发, 怎么看都会是她受伤害。
一边是亲生的胞弟,一边是难舍的旧爱。
不论哪一方赢, 她都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脖颈上一来二去受了很多回的伤害, 尽管是神仙在世, 也无法再回到以前。
这一回的伤口比以前都深, 裴嫣也能看出来, 当时她是下了狠手的,或许那一刻, 她是真的想了结自己。
处理好伤口, 又缠了厚厚的纱布。
裴嫣看了她一眼, 无奈地说:“娘娘这一回的伤口太深了,以后即便是好了,也难免会留下疤痕。”
姑娘家最在乎无暇的容貌, 可师泱却无动于衷,她坐在那里, 浑身一片狼藉,纯白无暇的寝衣上满是大片猩红的血迹,被折磨得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
她像一口了无生机的枯井,从此再无半点希望。
由春心疼她,在床边蹲下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公主,您别伤心,桦儿陛下不会有事的,她不会下手的。”
师泱听见她这句话,眼眸这才稍稍活泛了起来,她低头看向由春,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苦笑着问:“由春,你真的相信,桦儿落在她的手里,还能有命活么?”
由春难受地垂下双眸,是啊,她能笃定卫若漓不会伤害公主,却无法笃定,她不会杀掉桦儿陛下。
毕竟那曾是南玥的旧主,即便她下不了手,群臣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
裴嫣捏了捏手心,旁人或许不知,可她却能够明白陛下可以为师泱做到何种程度。这世上又有哪一种爱可以超越生死,为了师泱,连蛊毒她都能够独自承受下来,又如何会不顾她的感受,杀害她唯一的亲人。
她抬头笃定地告诉师泱:“娘娘,陛下不会杀害您的胞弟的。”
师泱转头看向她,神色淡淡没有波澜,似乎对裴嫣的话并不报多大的希望。
她不知道,如果桦儿真的死在了卫若漓的手中,她又还有什么脸面在存活于世。她是大玥的罪人,是师姓王朝几百年来基业的罪人,如果注定结局无法挽回,她和桦儿当初就应该一同死在那场战乱宫变中。
太元殿里,卫若漓坐在桌案旁沉默无言,钟怀则从殿外走进来,看见她失魂落魄坐在那里,知道她心里在惦记着师泱。
师齐是她们之间关键的存在,她屡次再三吩咐,不许要师齐的命,今夜这场布局与抓捕,除了暗卫之外,并没有动用禁卫军分毫,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命令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她知晓她终究无法放下师泱,所以不愿意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师齐的消息如果闹到了前朝,届时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群臣百姓不会罢休,她留一个前朝余孽活口在身旁。她将事情布局在她可控的范围之内,为的就是在师泱那里,留有一丝余地。
“人已经关进了兵仗司中,没有走漏任何风声。”钟怀则站在桌案前向她禀报。
卫若漓久久沉默,双眸微垂,只落在眼前那张空白的桌案上,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她才又开口问:“她……怎么样了?”
钟怀则知道她问的是谁,只说:“裴嫣一直在璇玑殿里守着,伤口也处理过了,没有大碍,陛下不必担心,为了师齐,她不敢冒险。”
事情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她用师齐的性命相要挟,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旁,而现在,她依旧是以师齐的性命,要挟她不许伤害自己。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之前师齐不在她手上,而此刻,她真的抓住了师齐。
整整半年多的相处,她精心维护的那层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系,在这一刻,彻底七零八落。
她也想再与她好好地挽回从前,可一场变故叫她措手不及,她也不知还有没有时间,去陪伴她。
钟怀则见她沉默,没有任何打算,试探地开口劝她:“陛下,师齐留不得。他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他日放虎归山,势必会死灰复燃。”
她一直迟迟不肯下手,也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境况,一个师齐,一个慕容籍,再加上西北虎视眈眈的戎狄,如今的大梁是岌岌可危。如今抓捕了师齐,除去这一只隐患,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钟怀则明白她此刻的矛盾,可也清楚地认为,她不应该为了一个师泱,而将整个大梁所有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摆放在一场不知输赢的赌桌上。
她们不能输,也更输不起。
卫若漓渐渐提起精神,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一时被架在这样的境地上。两难取舍,不止师泱,她同样也有。
曾经,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复仇,放弃了师泱,可如今再来一次,她依旧还是这样选择么?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即可杀了师齐,这是她唯一应该做的事情。为了大梁江山,为了给敌人一个震慑,她都应该诛杀师齐。
身为帝王,她需要有取舍。
“怀则,朕知道你的顾虑,也必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师齐。只是眼下,我……朕还下不了手。”她处在踌躇犹豫的境地,一时连自称也忘了,她无奈吩咐,“先将人关起来吧,朕,还要再想一想。”
“去叫裴嫣来,朕有话要问她。你先回去吧。”卫若漓抬头看向钟怀则,有轻微的停顿,然后唤她,“怀则,之前在这件事上,朕有些偏执,对你言语有些冲突,希望你,不要介怀。”
钟怀则双眸垂下来,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不仅仅是君臣关系,更是朋友。
她微扯了唇瓣,轻声道:“陛下言重了,臣从没有放在心上过,所说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曾经的抱负与誓言。陛下曾受了无尽折磨,也付出过太多,只是不想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再次付诸于东流。如今也不比从前,您是女帝,是大梁天子,肩上……有不可卸下的责任,苍生诸尔,都曾是鲜活的性命,他们也未必就比爱情轻贱,死去的人需要慰藉,活着的人,也同样需要庇佑。”
说完,钟怀则没有再停留,转身出了大殿,独留卫若漓一个人坐在风中。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自私,为了一个师泱,反反复复将一切弄到不应该的地步。可她丢不开,更下不了手……
一刻钟之后,裴嫣从璇玑殿被带来了太元殿。
整个太元殿内,守卫全都被遣散,只剩下卫若漓和她两个人。
蛊毒的事情匆匆未解决,就突发了师齐的变故,卫若漓一时还有事情要问她。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她开口道:“起来吧,璇玑殿内怎么样了?”
裴嫣起身,恭敬道:“陛下不必担心,娘娘伤口已然处理了,也上药包扎好,没有性命大碍。”
卫若漓沉寂半晌,良久才慢慢开口:“她必然伤心欲绝,对朕满是怨恨吧。”
裴嫣轻怔,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
她抿了抿唇瓣,知道陛下心里记挂皇后,遂依托她的心,顺着劝慰:“娘娘心中一时难解也是有的,陛下要去璇玑殿看望娘娘么,或许她会理解的。”
卫若漓勾起苦涩的唇瓣,为这样天真的话觉得释然。
“不必了,让她先难受几天吧。”她抬头重新看她,问:“朕叫你来,是问她的身上,可曾……还有蛊毒?”
裴嫣愣了愣,知道她的意思,说:“臣明白陛下顾虑,已然取了血迹,需要回去研制一番,等明日才能知晓。”
这蛊毒原本就在师泱身上,因为欢好才过渡至卫若漓体内,如果过渡不干净,势必是一种伤害。
这种蛊毒的过渡,有特定的方式。卫若漓只与师泱几次过,却不想中了别人的算计。
卫若漓再次问她:“如果将蛊毒全部过渡至朕的身上,她还会有性命之忧么?”
裴嫣明白过来她的意图,知晓她要以自己的命去救师泱,她有些震撼,却如实道:“蛊毒本身不会造成什么,只会在终端体内苏醒,如果下蛊之人以母蛊催动,子蛊才会有反应损害身体。只要子蛊全部过渡至另外人的体内,娘娘就不会受损。”
卫若漓沉默住,忽然有些伤感,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是为了救她而死,她还会恨她么?
“朕知道了。朕如实问你,蛊毒真的没有可解的药么?若以鬼医鬼婆婆的能力,是否也束手无策?”
裴嫣惊愕住:“鬼婆婆?”
卫若漓笃定道:“不错。”
鬼婆婆是江湖传说,传闻有惊鬼动神之力,能解世间万毒,所以才有鬼医之称。只是数年之前,她便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至今算起来,至少有二十年没有听闻过任何消息了。
裴嫣不确定鬼婆婆到底能不能解蛊毒,可如果真的能找到这位鬼医,胜算一定大。
她抬头告诉卫若漓,如实道:“臣也从未见识过这位鬼婆婆的能耐,只是如果能得她老人家救治,就一定有希望。”
卫若漓听得裴嫣的话,一颗心逐渐平复落下来,像是一瞬间有了希望一样。
她不想耗尽一切爱恨,终究到头来,与那人只有生死的结局。
她也笃定地相信,一切都是有转机的,她与师泱,能够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