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宫中, 慕容筝醒来之后,发现了自己面容被毁,整个人受了刺激,在殿内发了一通怒火。
所有人都知晓她成了慕容氏的弃子, 被女帝厌弃, 嫡亲的姑母太妃不顾, 就连亲生父亲都放弃了她, 任由着她在兴德宫里自生自灭。宫人见这番境况,知晓她这辈子除了老死宫中,没有别的下场,所以也全都落井下石, 就连贴身婢女也对她颐指气使, 说她是丑人多作怪。
慕容筝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姑母和卫若漓之间的一枚棋子, 现在她脸毁了, 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所以就成了这场权利争斗的牺牲品。没有用的人, 就连亲生父亲都要抛弃她。
她不甘心, 凭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她明明没有害一个人, 为什么就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就连那些最低贱的奴婢都能在她的身上踩一脚。
她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她望着镜子里的脸庞, 容貌尽毁,面目全非,像个怪物。
到底是从哪一步就开始错了的, 她细细回想,可想来想去, 怎么也不明白,或许是她见到卫若漓第一眼的那刻起,就错了。她不该贪恋着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可如果不喜欢她,又为什么不趁早说开,让她掉进来。
她有过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那些曾经竟然全都是假的。
是一场圈套。
门外有宫女进来,看见坐在铜镜前的人,冷冷嗤道:“一个丑八怪,还照什么镜子!陛下开恩许你回家,我看你还是奏请皇后娘娘,早点出去吧。”
慕容筝目光逐渐呆滞,她狐疑地张了张口,因为毒药损坏了她的喉咙,所以她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声音沙哑难听,她费力地张口问:“皇后……皇后是谁?”
她被关在镇抚司里不见天日,整整几个月,所以外界的一切全都不知道。
难道短短几个月,卫若漓就已经有了皇后么?
那宫女听见她难听的沙哑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她哀叹地笑了一声道:“哎,说起来你还真是可怜,好歹曾经人家做过你的贴身婢女,如今人家一跃而成了大梁的皇后,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你竟愚蠢得到现在才知道。”
慕容筝猛然愣住,她望着眼前的人,眼眶酸涩,反问她:“你是……说,是……是师泱?”
那宫女懒得再和她说话,可怜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出了大殿,独留慕容筝一人如遭雷劈呆坐在那里。
原来是师泱……
慕容筝低头落泪,原来卫若漓是真的在意她,还可笑地让人做她的贴身婢女,在她眼前做那些戏。
那日假山上,她也根本没有去推师泱,可没有人相信她,就连她唯一的指望,卫若漓,也毫不犹豫地站在师泱那头。
就因为她在意师泱,所以就可以随意践踏她么?
她沦落至这样的下场,她们又凭什么安然无恙地活着?一个亡国没有半点用的公主,难道就比她重要么……
入夜,璇玑殿中,师泱刚沐浴完,换了寝衣准备上床。
晚膳没有用,她心情不大好,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所以只想早早地躺在床上。
由春替她安置,收拾好铜镜妆台,又走到床旁,在脚踏上坐下来,显然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师泱转身看见她,撵她走,“你回去吧,晚上很冷,早点睡,不用候在这里。”
往常在大玥,师泱一直都有让人守夜的规矩,这个规则从小就有,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别扭,但不知怎么的,自从来了大梁,也不知是不是只有由春一个亲近的人缘故,她忽然不习惯,在闭上眼睛没有意识时,有人在一旁看着她。
“天还早,我陪公主说说话吧。”
由春现在不怕她,因为师泱对她很好,两人相处得也不像主仆,倒像是知心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异国他乡,她偶然间想家的时候,只有由春一人陪着她。看见由春,就能叫她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师泱看了看她,知道她有话要说,没有话她一定不在这里吹冷风。
她上了床,掀开被子,又拍了拍床面,说:“上来吧,外面怪冷的。”
由春微怔,看着眼前的鹅黄色缎面被褥,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主与仆,自她七岁第一次被卖时就刻在骨肉里了,她有很多的主子,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公主这样。
在她心里,她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除娘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她想,不论外人怎样看待公主,她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会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师泱见她愣怔,问道:“怎么了?”
由春抿着唇笑了笑,依旧趴在床边,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公主变了很多。”
师泱停顿下来,轻垂长睫,语气有些苦涩,道:“是啊,怎么能不变呢,什么都变了。”
她不再是大玥那个尊贵的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了,她如今亡国族灭,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由春知道引她想起了伤心事,忙摆摆手着急道:“不是的,由春不是说那个,由春是说,是觉得公主这个人变了。可我说不上来,也不会描述,就比方说,公主以前从不会说叫我到床上去这样的话。”
师泱轻笑,大概理解她的意思,她躺下来,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露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望着头顶上的帐幔道:“你是说我以前太坏了,跋扈又恶毒吧。”
由春一惊,忙再次否认道:“不,不是的。公主在由春心里,是,是好人。”
“好人……”师泱笑出了声,她回想着从前的那个自己,有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隔着往回看,才能看得清过往的自己。果然,成长是有代价的。
她不否认,自己从前专断跋扈,只要想得到,就从不会失手,不论何种手段,都在所不惜,因为她有那样的能力。没有人敢忤逆她,也没有人敢得罪她,只要她看不顺眼,那人就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如今想想,那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这世上能有一个没有世事纷扰的小壳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师泱忽然调转过目光,看向床边的人,问道。
由春望着师泱出神,这才想起来她今晚要说的事情,她趴在床边,一本正经地和师泱打报告:“我听说,陛下今晚和新纳的林美人用晚膳了,但是没有留在那里过夜,一个人回太元殿了,那个林美人听说是……”
“由春。”师泱忽然开口打断她,语气有些沉重道,“我不想听她的事情。”
由春抿住唇,不再言语。
寝殿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公主……”由春打量着她的神情,轻轻喊了她一声,道,“由春能看出来,您和陛下是互相在意的,之前也明明都和好了,可为什么又闹成这样呢?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师泱闭上眼睛假寐,显然是不想听由春说起这样的事情。
可由春没有停歇下来,还在说着心里的想法:“其实,事情可以解决啊,如果陛下真的心里有您,可以放过桦儿陛下,将大玥再还给我们,大梁和大玥从此交好,再也没有战事,您还是以从前的大玥长公主的身份,到大梁来做陛下的皇后,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事情从哪里引起,就从哪里解决,不应该是最简单的方式么?为何要弄得这样复杂,平白地增添这么多的纠缠,人生苦短,不过那么几十年,搓磨生怨,何苦来呢?
师泱听着由春天真的想法,抿了下唇瓣,她依旧闭着眼睛,脑子里空空,绵长地叹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简单,那就好了。”
可一面打碎了的镜子,不论如何修补,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由春咬着唇瓣,怔怔不语。
“回去睡吧,我有些困了,不用守夜了,叫她们都走,我想一个人睡。”师泱闭着眼睛,感受着困意渐渐浮上来,无力地吩咐说。
由春见她闭眼睡去,踌躇了片刻,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再开口,只曼声说:“那我替公主关窗,我就在旁边的小屋子里,公主要起夜,隔着墙叫我一声就好。”
师泱意识渐沉,似跌进了梦中,只呓语嗯了一声,什么都没再说。
由春伸手替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又放下铜钩,拉下帘幔掩好。
关上窗后,她才阖上门轻轻离开。
璇玑殿里贴身近侍的宫人不多,几乎全都被师泱遣散了,她怕卫若漓不守信再派人暗中监视她,所以除了由春之外,剩余的人只做洒水洗衣粗活,无事没有传唤,不许到前殿来。
因此,晚间寝殿外,一个人也没有。
月上中天,师泱意识浮沉睡过去,她睡得没有那么安稳,恍惚还做了一个梦中梦。梦见自己回了大玥,回到重华宫,她在重华宫的贵妃榻上睡着了,然后梦见嬢嬢和父皇回来,叫她去东宫喊桦儿,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去围炉吃炙鹿肉。
那日下雪了,她推开重华宫的门,满院子里都是雪,白得晃人眼睛。
这个梦很浅,浅到她能够察觉,自己此刻在做梦。可她本能地不愿意醒过来,像魇住似的,往深处再深处沉下去。
殿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慢慢走进来,掀开她的帘幔,师泱有些无奈地开口:“由春,不用候在这里,回去睡吧。”
没有人应答她,师泱挣扎着睁开眼睛,床边站了一个人,哪里是由春,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师泱惊了一下,一把冰凉的匕首随即抵在她脖颈上,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