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整整昏睡了两天, 第三日夜深才将将醒了过来。
裴嫣一直守在配殿里,时刻查探她的状况,命宫娥煎药喂药换帕子。
她脱水太过严重,浑身烧得没有力气, 唇瓣泛白起皮, 一双眼睛浑浊得厉害, 整个人虚弱不堪。
醒来之后, 裴嫣命人泡了糖盐水让她服下,她喝了半碗,随后将众人遣散。
靠在床头,卫若漓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只觉得眼眶酸涩入碾沙。
她已经多年未生病过了, 这次来势汹汹,也不知是怎么了。
起初头疼得厉害, 她想着睡一觉就好了, 谁知睡下去就没醒过来。
卫若漓努力撑起身子, 哑着声音低声唤了一句:“青月。”
青月、玄画是太元殿的暗卫, 也是卫若漓的心腹, 时刻替她侦探着暗中的事情。她力不能及处,只有这些冰冷的暗卫, 是她最信任的人。
卫若漓抿着苍白的唇, 淡眼看身上月白色的锦被, 淡声问她:“前朝可有风波?”
青月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风平浪静,无人挑衅。”
卫若漓这才放下心来, 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只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 她拧了拧眉,压制住,再次问她:“这两日,可有人来过?”
青月轻怔,如实告诉她:“钟统领来探望过陛下。”
答案显然不是卫若漓要听的,她不甘心地再次问:“还有呢?”
青月微愣了下,她也明白过来主上问的是谁,只是钟怀则事先吩咐过,她踌躇半晌,还是打算隐瞒,只说:“没有了。”
卫若漓沉默,长睫落寞垂下来,良久未语。
是她自作多情吧,从头到尾,那人心里何曾有过一丝她的存在。她大概巴不得自己病死,这样,她就大仇得报了。
她甚至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她会不会为她流两滴眼泪?
可能也会有吧,大概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卫若漓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戳了一刀,戮戮疼疼地,扎在肉里,但却流不出血。
她知晓师泱有几分冷血,却又伤心地认定,她实在是没有心。
即便是做戏,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觉得如山倒,她无力地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退下吧。”
青月退离了大殿,只剩下这座寂静悄悄了无生趣的空房子。
卫若漓决心要冷落师泱,她不算是没有骨气软弱的人,可却在对待师泱这件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缘由也不过是她在意她,可她将一颗真心捧给她,所有人都明白她放不下她,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爱情里一旦卑微,便就落了下风。
这一点谁都明白,连同师泱也清楚,所以她吃准了自己是落在下风的那个人,因此就随意践踏她的真心。
忽然觉得可悲,卫若漓失去了耐心,既然被人践踏至此,她又何必执迷不悟?她难道就这样犯贱?一次又一次,难道被伤得还不够多,不够透彻么?
下定决心,卫若漓在太元殿内休养了数日,期间再没有提起璇玑殿和师泱一次过,她决心要冷落师泱,这一次,不会再向往日那样妥协。要彻底将人抛在脑后。
一连半个多月过去,大梁正式迎来暑气之日。
满宫上下都热得没有精神头,只等着有份例的各宫,领些冰块降温。
璇玑殿内住着皇后,自然是阖宫最大的地方,每日领的冰也是最多的。
师泱最怕热,往常只在南玥都受不了,更不要提大梁又干又热的酷暑。
傍晚难得下了一场雨,眼看着凉爽了不少,由春劝她出去正好散散心,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待在房间内,期间病了两场,裴嫣来过,只说是阴火虚旺,是忧思过度,休息不当的缘故。
开了两贴药,但也一直没有见效。
师泱坐在游廊下,整个人趴在那里,神情怔怔,看廊檐外刚下过雨的院子,院子里有不少花,都被刚刚一场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这半个月来,她忽然觉得累,这样一日一日过着,也没了任何打算。
她只盼着,林叶能找到桦儿,知晓他还活着,就什么也无所谓了。
由春在她身后劝她出去走走,可她提不起任何精神头,连回答她也懒得开口。
前朝后宫没有一点消息,这座璇玑殿无人来,也没有人出去,卫若漓如约撤去了所有的暗卫,可和从前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分别,依旧像是一座牢笼。
有雨水从廊檐上一滴一滴落下来,就在师泱的眼前,她伸手去接,感受到那凉意的雨水落进掌中,然后又顺着手腕流入臂膀,丝丝的凉意,叫她逃离这一刻的疲乏。
由春跟在师泱身后,她能感受到她心情的落寞与不快。
自从那晚她怒意冲冲地从太元殿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不像前几个月那样,活泼爱闹,忽然又变了个样子。
说实话,即便此刻,连她也不知道公主的失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不论到底有没有失忆,她与卫若漓之间的关系变糟,是满宫都知道的事情。
众人都默认,她们二人明明心里有彼此的存在,可谁都不肯放下身段服软,彼此暗暗较劲,所以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廿十八,因为一场雨,再加上连日阴天,天气一下凉爽了几日。
由春好不容易说服了师泱外出散心,她不喜暑热,往常在南玥之时,每年暑热天气,都会去小弥苑避暑,一待就是两三个月,还会带着卫若漓一起,一直到天凉爽了才回来。
说起来,由春不知道师泱和卫若漓当年最初的恩怨,她见到的,只是公主对卫若漓极好。
好到何种程度她没有办法形容,但在她看来,除了桦儿陛下,她从未见过公主再对第二个人好。
爱与不爱,由春不知道。
但她知道,在公主那里,曾经的卫若漓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可如今却闹成了这样,成了死生不复从前的敌人。
由春有私心,想要她们俩和好。
所以带师泱出璇玑殿散心,也故意往东一长街南边走,师泱不爱认路,所以只任由着由春带着她走。
可她到底还是认得御花园在哪个方向,御花园在禁宫北边,而南边是卫若漓的太元殿,再往前就是前朝了。
师泱停下脚来,不肯再往前,她冷冷地说:“回去吧。”
由春愣了下,明白她识破了自己的想法,她拽住她的衣袖,苦心劝道:“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由春知晓您心里是在意她的。”
师泱腾地抬起头来看她,有种被人撞破了不愿意承认的屈辱和难堪,她一下生了气,抿着唇瓣一言不发,掉头就独自往回走。
由春知道她生气了,自知说错了话。
她忙小跑着跟上去,刚拐进东门,忽然迎面装上一个妇人,师泱和由春都停住脚一愣。
师泱不认得眼前的人,但由春认得。
是凤宣殿内的太妃慕容音。
由春瞥了一眼旁边的师泱,随后恭敬地向慕容音请安:“太妃万福。”
听见由春的称呼,师泱这才定睛看了看眼前的美貌妇人,料定她是卫若漓的旧仇人慕容音。
有关慕容氏,早在南玥时,师泱就听过两三分的传闻。
卫若漓是大梁高宗皇帝的皇后姜容所出,以女扮男装之身的正宫太子,而与一般帝后不同,高宗皇帝卫桓独独只宠爱贵妃慕容氏,对正宫皇后百般冷落。
正宫皇后姜氏骁勇善战,是大梁的常胜女将军,更是巾帼里的英雄。
师泱也曾敬佩艳羡这样的人,所以只觉得这皇帝瞎了眼。
无非是争宠谄媚的那一条,师泱没有过多去了解过,但也能知晓,卫若漓与慕容氏之间有仇。
姜氏皇后常年不在深宫中,卫若漓即便再不堪,也是正宫太子,能在战败之时,将一国太子送往敌国做质子,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卫若漓这个太子并不受宠。
说不准,有了慕容氏的耳边风,小时候还受了不少罪。
本能地,师泱将自己放在了与卫若漓并列的阵营上,对眼前这个慕容氏没有好感。
她向来不屑于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师泱只略瞥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迈脚就要离开。
由春只看师泱脸色,忙跟了上去。慕容氏在宫里是个特比的存在,明面上,谁都知道,陛下与她有仇,可却又狐疑,既为仇人,又为何一直留着她,还将她的侄女慕容筝纳了贵人。
众人不明白卫若漓的做法,只当她忌惮于丞相慕容籍的势力。
总之,慕容氏在宫中的地位,至多也是敌非友。
擦身而过的瞬间,慕容音忽然叫住她:“皇后如今叛国离亲,就如此心安理得地委身于一个乱臣贼子?竟将亲生胞弟的性命也弃之于不顾么?”
师泱听见这句话,猛然顿住步子。
慕容音见她有了反应,勾了勾唇角,她迎着走上前,目光只盯着她的神情,淡淡道:“皇后是聪明人,一定明白哀家的意思。”
师泱腾地抬眼扫向她,认定慕容音想要拉拢她,她与卫若漓之间有恩怨,所以就想借助于她手,做她手中的刀剑。
桦儿失踪的消息,不是秘密,如今谁都拿这样的事情来要挟她?可到底,她直到如今也没有半点桦儿的消息。
又或者桦儿根本就是在那场兵乱中死了,卫若漓的手中没有把柄,否则,林叶又为何至今都没有消息?
有太多的可能了,师泱笃定慕容音是在炸她。
她即便是要报仇复国,也并不屑于要与慕容音这样的人与伍。
师泱连伪装也不愿意,她直接冷笑着讽道:“太妃这话错了,保不保得住身边亲近的人,是要看自己的本事,太妃既连亲生子嗣也护不住,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恐吓他人了,也显得自己愚笨不堪。”
说完,师泱未再给她任何脸色,抬脚就跨过左门往宫里去了。
叫慕容音这样一个人来要挟她,她还不配!
桦儿若果真死了,只当他为国捐了躯。他日,如果她报不了仇,复不了国,也必不会叫他一个人去地下做孤苦鬼,他们是亲人,无论生死,只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