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在梦境里的时候, 梦中的一切也在自行往前推动着。
比如现在的时间,距离上上次入梦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从六月初九变成了九月初九。
蓝烟的旧伤已经彻底痊愈, 根据沧澜烟的检查, 她的身体也比以前强健了许多, 体内经脉的数量更是扩充了不少, 看样子蓝弦子没少为她“锻体”。
“这会不会跟我跳时间写文有关系?”
晒鱼干的时候,尹雅忍不住问。
文本的时间进度是相当自由的,许多在现实里需要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事, 在文中只需寥寥几句话就可以带过, 只要写好角色在经历时间之后发生的变化就可以了。
甚至还可以利用倒叙和插叙, 写一些过去的事情。
面对她的困惑, 沧澜烟只是说:“如果这是你的意愿,那么它就会在心像幻景中成为现实。”
尹雅“噢”了一声,瞧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蓝烟,又问:“那我能让时间加速到一年或者几年以后吗?”
对于鲛人而言, 三百岁只是刚成年, 蓝烟刚成年就战死, 死而复生后漂到了这座海岛上。如果只是短短几个月的训练,她的实力距离率军讨伐虺族还远得很。
看出她的心思,沧澜烟问:“一年或者几年之后,蓝弦子和蓝烟会怎样看待彼此之间的关系?”
“互帮互助的真爱恋人啊!”尹雅脱口而出。
“如果爱人远比族群的存亡重要, 蓝烟还会回南海么?”沧澜烟再问。
尹雅一怔, 一时间竟然回答不上来, 良久才反问:“你的意思是, 蓝烟想要主动回去履行责任,还得是在没开窍的状态下?”
沧澜烟点头, 淡淡地说:“我族耽于情爱,可不是玩笑话。”
“那她们相处这么多年,就一直维持着师徒状态吗?”尹雅感觉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去想到那一层,不去主动做越界之事,便能做到。”沧澜烟说,“蓝弦子的性取向如何?”
“她……算个研究狂魔吧。”尹雅边回忆设定,边说,“而且,她是从名门正派的一群研究狂男医修里脱颖而出,早就习惯了和异性关系再好,也不会想到爱情方面,更不用说和同性恋爱了。”
“那她初见蓝烟时,为何会主动亲对方,还心跳加速?”沧澜烟问。
“这、这是她的怪医人设!”尹雅忙解释,“对于她而言,蓝烟是个试验品,试药用的,所以她当时很开心,一开心就……”
“‘蓝弦子胆子大虽大,然而到底是个没有恋爱经历的单身狗,偷亲陌生妖精还被对方发现时,她慌得心脏嘭嘭直跳。’”沧澜烟平静地背诵起原文。
尹雅:“……”
这老妖精怎么打脸还公开处刑啊?!
她不知该怎么接话,调整完鱼干的位置,蔫蔫地看向沧澜烟时,却对上一双狡黠的琥珀色眼睛。
“看得出来,你写这本书的时候,确实代我们代得挺入戏。”沧澜烟悠悠说。
尹雅尴尬地轻咳一声,回到上一个话题:“没关系,这方面的内容我记得没写太多,后面还是可以解释的!”
晾好鱼干,尹雅还拿不定主意,干脆下山去村里转转。
“如果她们之间的感情进展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之前的思路反而是正确的。”她对沧澜烟说,“蓝烟离开海岛、回归南海之后,蓝弦子依然留在岛上,而不是跟她一起回家去。”
她顿了顿,“直到蓝烟重伤濒死,蓝弦子才赶过去,镇压虺族族长的时候,连命都不要了,明明她并不擅长战斗。”
“这便是最极端的‘真爱’形成缘由。”沧澜烟说,“唯有经历生死,才敢道破心中欲念。然而对于她们而言,这样的经历本可避免。”
她抬手移开挡路的树枝,继续说:“蓝烟是不老不死之身,即便死去,只要蓝弦子将她救下,她定能有重振旗鼓的一天。”
“那她们的感情究竟应该怎样升温,才算得上是水到渠成呢?”尹雅问。
“长期的朝夕相处之后,短暂的分别,大概会深化感情,也就是你们人族所说的‘距离产生美’。”沧澜烟说,“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暂时还没有弄清楚。”
尹雅也觉得让沧澜烟来思考这种问题,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应下之后,和她一起沿着山路来到村口。
这座海岛的人口并不多,村民以打鱼和种植为生,一代代生在岛上,死后也葬在岛中。
进了村,望着周围那些陌生而淳朴的面孔,尹雅不由得开始想,在这么安宁平静的地方,究竟要怎么发展出“真爱”?
而在梦外的和谐社会里,又要怎么让自己和沧澜烟成为“真爱”呢?
她不禁想起了自称找到“真爱”的母亲,可母亲的第一任“真爱”偏偏又是重创了母亲,害得她险些疯掉的人,他们应该不能放入参考范围内。
尹雅想得脑壳都痛了,也没想明白她们究竟该经历什么样的阶段变化,这时正好沧澜烟拉她去看村里小孩放风筝,她也就跟着去了。
九月初九正好是重阳节,村中有些手巧的大孩子早早地做成了风筝,一到时间,就领着几个小跟班寻风放飞,满海滩地跑。
尹雅瞧着他们又跑又叫,总觉得蓝弦子应该也有做风筝,于是去蓝弦子的储物囊里翻了翻,还真被她发现一只风筝,做成了人鱼形状。
这只风筝主体是三角形的,面上画着蓝烟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上半身,末端则缝着一条天蓝色的粗壮鱼尾巴飘带,鳞片边缘还洒了一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金粉进行点缀。
看清风筝图案的瞬间,尹雅和沧澜烟都沉默了,最后还是沧澜烟先开口:“你就这么想把我放飞到天上去?”
“……这话你应该去问蓝弦子。”尹雅小声说。
“蓝弦子的意愿不就是你的意愿?”沧澜烟反问。
有物证在,尹雅无话反驳,只得硬着头皮问:“那你想跟我一起放风筝吗?”
“放吧。”沧澜烟退后一步,双手环抱在身前,“我看着。”
尹雅其实并不会放风筝,只知道要虚拎着线跑,一边跑,一边放线,见孩子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跑,她也就跟着跑。
蓝弦子的体力可比她好太多,但放风筝如果不懂得技巧,光是跑只会让风筝飞得歪歪斜斜,还上不到高处。
没一会儿,尹雅就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接住差点一头扎地上的风筝,无助地看向沧澜烟。
沧澜烟这时还在看那些小孩放风筝,目光追随着越飞越高的鱼形风筝,边仰头看,边向她走来。
“你知道为什么人族要在重阳节放风筝吗?”缓过气后,尹雅问沧澜烟,见对方摇头,就为她解释道,“是为了‘放晦气’,风筝飞得越高,晦气也就跟着远离。”
说完,她顺势托起风筝,眨着眼睛问:“你看那些小孩放了那么久的风筝,应该已经会放了吧?能不能替我把晦气也放一放?”
沧澜烟这才收回目光,瞥了眼画着自己肖像的风筝面,应了声“好”,接过风筝捏在手中,开始助跑。
尹雅的呼吸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就看到自己死活放不高的鲛人风筝在沧澜烟手里好似活了过来,灵巧地飘上天空。
那几个追不上哥哥姐姐的小孩们也跑得累了,停下来休息时,一看沧澜烟正在放风筝,还放得老高,竟然一个比一个兴奋,还大声叫嚷起来:
“蓝烟大人把自己放上天空了!”
“蓝烟大人高高地飞起来!”
“哥哥快追上蓝烟大人!”
年纪大些、懂得风筝不能互缠线的孩子哪敢追,只能嘴里敷衍着“在追了在追了”,实则脚步已经慢下来,扯线控制风筝时,还特意和沧澜烟保持较远的距离。
沧澜烟也停下脚步,低头瞥了眼紧紧系在木柄上的一股线,也开始效仿那些孩子的动作,慢慢扯线调整。
“蓝烟大人!觉得够高了就可以把绳子拴在椰子树上!”有个女孩朝沧澜烟喊。
于是尹雅就看着沧澜烟朝附近一棵椰子树走去,一边走,一边维持着风筝的稳定,让它保持飘在那一高度的状态。
尹雅也跟着追过去,等沧澜烟将风筝线在椰子树上打了个死结后,她仰头看向风筝时,忍不住问:“你刚才和现在,能感觉到喜悦吗?”
“什么喜悦?”沧澜烟反问。
“第一次放飞就大获成功的喜悦。”尹雅解释。
“有一点。”沧澜烟说,“如果被放飞的不是‘我’,我可能会再高兴些。”
“咳,我这不是盼着你能‘青云直上’嘛……”尹雅轻咳一声,这回倒是没有再把蓝弦子和自己分开纠正。
其实她也能感觉到,蓝弦子算是她的一部分,并且是她最渴望成为的一个理想状态。
不管是医术、怪力,还是怪异的脾气,又或是精湛的画技,以及虽然时有时无,但确定下来就会坚持的责任心。
一次次的角色扮演当中,她正在慢慢找回自己缺失的那部分。
而沧澜烟则在帮着她做这件事。
“是么?”她听见沧澜烟拖长音说了声,“既然放风筝有如此绝妙的寓意,何不再放飞一个‘你’?”
“什么叫放飞一个我?”尹雅不解。
下一秒,她就看到沧澜烟挥手招出另一只风筝,也是三角形,面上却画着一只圆滚滚的灰白二色仓鼠,脸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