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烟心念一动, 手指却是依然从容地划下了最后一道咒，瞬移法术启动，将她们瞬间传送回家中。
她们在客厅里相视无言, 最后还是沧澜烟轻声打破沉默：
“不要强迫自己去做不开心的事。”
“我是认真的！”尹雅立即提高了声音, “咱们总不能真的谈一辈子地下情吧？总不能一直‘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除了我妈妈’吧？”
“这么做的前提是, 你真的已经考虑好了。”沧澜烟垂眸注视她的眼睛，“而不是暂时被新婚的喜悦冲昏头脑，冷静下来之后, 便又不敢了。”
这下轮到尹雅惊讶了。放在平时, 这老妖精肯定会怂恿她, 或者问她为何不能说——当时针对“为什么不向岑想坦白”这件事, 她们的意见就发生过分歧。
可现在，她们的意见居然完全反过来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尹雅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下去，“觉得我没有考虑好？”
“在上个心像幻景中, 你的枷锁总共有三个。”沧澜烟却自顾自说起了另一件事, “但在现在这个心像幻景开始前, 枷锁只碎掉了一个。”
尹雅一怔。
“当时你的记忆被我抹消，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拷住你尾巴的那枚枷锁，的确是在你对我彻底卸下心防之后碎开的。”沧澜烟回忆道, “如果鲛人和人鱼一样, 在你们人族的文化里, 也代表着‘爱情’的象征, 那么你的三个心结，皆是与我与爱有关。”
“……也就是说, 我的心结，和我跟你之间的恋情有关？！”尹雅一惊，脱口而出。
“你不妨站在作者角度想想，如果要给像你这样，既优柔寡断又瞻前顾后的一个角色安排和恋爱相关的心结，那么另外那两个心结，最有可能是什么。”沧澜烟将问题抛给她。
尹雅定了定神，当真托着下巴，专心思考起来。
沧澜烟顺势拉起她的手腕，牵着她走到沙发边，再帮她坐下。
“……如果是我来安排，第一个心结确实是对你的防备。”
几分钟后，尹雅开始陈述思路，“你是异界的妖精，又十分强大，而且还是我笔下被定义成反派的角色。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要和你这样的异界大人物恋爱，首先会害怕你的喜怒无常，怕你伤及无辜。因为如果你这么做了，身为创造出你、并且遵守人族社会规则的普通人，我一定会认为这是我的责任。”
“而第二个心结，应该建立在第一个心结解决的前提上。”她继续说，“也就是……恋爱有了一定的进度，当我相信你会尊重我的想法，会控制自己的能力和脾气之后，我会想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和朋友，尝试让你进入我的生活圈子。”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开始从自身去思考问题，而不是代入角色。
“然而家人和朋友的羁绊程度天差地别。”沧澜烟接过话，“有些话，你会找二想发牢骚，会找云璐璐寻求前辈的指点，却绝不会找你的母亲倾诉。”
“你说得对。”尹雅点头，“所以第二个心结……”
哪怕才对沧澜烟发过豪言壮语，可当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她却下意识开始退缩。
“是对出柜被母亲知道的担忧。”沧澜烟平静而体贴地为她补上话。
听到那两个字，尹雅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在我面前你尚且如此。”沧澜烟说，“所以我方才的话，并不是为了激你。”
她搭住尹雅的肩膀，凑到她耳畔，“我们不用担心背叛彼此，自然可以来日方长，徐徐图之，所以不必太过心急。”
淡淡的薄荷香钻入尹雅鼻中，为她缓解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你真的是个自走的大活蛊吧！”尹雅深吸一口气，侧过脸说话时，故意也贴着她的耳朵，“不过你提醒了我，第三个心结的成立前提，如果就是卸下心防，以及让恋情得到家人和朋友的认可，那么就只能是‘寿命论’了。”
“何为‘寿命论’？”沧澜烟问。
“就是由于种族寿命不同，导致的‘我死了你独活’这样的结局。”尹雅概括道，“但现在这个最难处理的心结，反倒是先解开了。”
说到这里，她停住话，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
“其实在梦里看到那些伤者的时候，我很怕。”她喃喃，“非常非常怕，怕到甚至忘了还要找你，一心只想着快点为他们止血愈伤。”
“是单纯在害怕，还是想起了往事？”沧澜烟问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
尹雅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应该……都有吧。”
当年，那一张张伴着威胁话语的血淋淋的车祸现场照片，就是她每一夜的噩梦。
“我谁也没有说……谁也不能说……”她有些疲倦地看向沧澜烟，“从那时候到现在，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们都封存起来，慢慢地不去想了，结果真的等到了亲手把它们挖出来的时候。”
“那不是你的错。”沧澜烟说。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尹雅搭住她的胳膊，将头枕在她怀里，“但可能就是因为知道了，我才不清楚究竟要怎么面对妈妈。”
当年，中考的压力和母亲的精神折磨，让她痛苦不堪，连夜噩梦缠身，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
她本来是区里第一重高的保送生，结果中考的分数却只勉强够得上第二高中的录取线。
中考分数线下来后，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悔恨，知道母亲开始加倍对自己好，不管自己想要什么，或是想发展什么兴趣爱好，都能轻易如愿以偿。
然而，这样丰厚的补偿并没有将她带出心理阴影，反而随着性取向的发现，日渐滋生了她的愧疚和罪恶感。
“现在我会说，我可以带你去见妈妈了，应该是出于对你卸下心防，并听到你的告白之后的底气吧。”
尹雅轻声说，“我很怕带你回家之后，妈妈会赶我走，会要了我的命，或者……我也会像背叛了妈妈的爸爸那样，遭遇车祸之类的‘报应’，最后被挫骨扬灰，被家人唾弃。”
她顿了顿，“可我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罪？我没有试着和异性去谈过恋爱！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感情！更没有婚后出轨！”
听罢，沧澜烟将她搂得更紧，给予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感觉神明枕着的那片鲛绡已经被润开，温热透过鲛绡，一点点贴上自己的皮肤，再顺着皮肤淌落下去，逐渐变得冰凉。
“你没有错，也没有罪。”她再次柔声强调。
即便如此，怀中依然传来了轻微的呜咽声。
“如果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寻一个不会耽误学业、又能给自己足够缓冲的时间，去和母亲坦白这份感情吧。”
等尹雅的情绪稳定下来，沧澜烟才提议，“或是，一点一点将我们的感情阶段分享给她。”
尹雅明白，这回沧澜烟同样也给了她两种选择。
她也清楚，不管自己选哪一种，不管坦白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沧澜烟都会为自己想到解决的办法。
大不了……就像现在这样，自己在外租房子，和母亲减少见面的机会。
她有自己的专长、爱好，甚至能够以此为工作，养活自己和沧澜烟是肯定够的。
去抽了纸巾擦完脸，尹雅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问：“怎么个感情阶段分享法？”
“比如将我们的同框vlog发给你母亲。”沧澜烟说，“可以先从最基础的‘室友同框’开始，慢慢地告诉你的母亲，我们互生情愫。”
其实她已经知道，神明的母亲一定会支持这段感情。
但她更清楚，此时的神明究竟需要什么办法，才能彻底走出那段阴影，走出她为她自己画的牢、定的罪。
对此并不知情的尹雅认真地听着提议。
“那我是不是现在就该把新拍的vlog发给妈妈？”她问，“就是给你带东西吃的那个视频。”
“不用那么刻意。”沧澜烟说，“发vlog只是手段之一，你可以先从通过视频通话介绍我开始。”
“那、那我要不要现在……”
“不急。”沧澜烟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既然已经找全了心结，不妨试试能否删除禁令。”
“说得也是！”尹雅还没想到这事，连忙打开码字软件，找到记载那些乱七八糟禁令的文档，试着删了一条，接着飞速按下保存键。
也许是因为网络不太稳定，按下保存之后出现的加载图标转了又转，看得尹雅忍不住屏住呼吸。
为了降低期待值，她的脑子里已经开始闪过各种坏念头，以至于看到“保存成功”的提示语之后，还下意识抬起头，对凝视屏幕的沧澜烟苦笑：“还是失败……”
后续的话，全被主动贴来的柔软封住，一个字也没能再脱口。
尹雅毫无准备，只短促地低呜一声，就被托住后脑勺，接受了这个并不温柔的吻。
在这漫长到几乎没有结束兆头的吻中，尹雅能够感觉到，沧澜烟是真的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情绪如同山洪暴发，也如水库决堤，浪头将她抛起来卷了许久，才让她堪堪找到平日里的习惯，才得以艰难回应。
“再删一条。”
终于换气时，尹雅只听沧澜烟平静而缓慢地说。
但此刻的平静，应该已经是鲛人最后的矜持了。
尹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删、删哪条？”
她见沧澜烟垂眸，目光扫过那些不堪看的禁令后，却保持了沉默，忍不住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试探着问：“要不……都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