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塞上耳机后, 尹雅频频向已经坐正的沧澜烟看，几次张口，然而最终还是把即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偏偏现在她们坐在地铁上, 公共场合, 加上沧澜烟今天的装束又十分醒目, 她总觉得自己再多跟这老妖精说一句话, 社死程度就会加深一分。
最后一次转头，瞥了眼正在坦然看小说的沧澜烟，尹雅暗骂一声“过分”, 低头打开微信, 看着沧澜烟的对话框, 跟着耳机里平静舒缓的纯音乐做了几个深呼吸, 才忍住了消息轰炸的念头，反手打开《我与天才鲛人同居的二三事》的文档。
不清楚沧澜烟是不是在故意撩自己的时候，从自己能办到的领域报复回去就是了。
大不了互相伤害呗。
尹雅心里想着报复，但真正码字的时候, 她又不自觉地进入了嗑糖状态, 忍不住想要让日常互动变得有趣一点、甜一点, 争取让每一次互动都能带给“无人性”的蓝烟全新的体验。
耳机里的纯音乐已经放到了纯古琴的歌单，即便地铁里时不时在报站名，身边也时不时传来音量过大的短视频播放声，她却已然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
——就连沧澜烟微微靠过来看文档也毫不知情。
“下一站, 临江森林公园, 开左门——”
直到报站的电子女声响起, 尹雅才打了个激灵, 抬头看向站点显示屏时，顺手按下文档保存键。
手机码字的速度比不上电脑, 加上思考的时间，她最多也就写了一个小时十分钟，哪怕写着写着渐入佳境，也只留下了一千来字。
感觉还没到一章该收尾的地方，尹雅干脆关上文档，打算今晚睡前再补补全。
她刚收起耳机放好，就听沧澜烟说：“到站了。”
临江森林公园已经是非常末尾的站点了，地铁车厢内的乘客寥寥无几，加上现在又是工作日，她们下车出站倒是避免了人挤人的场面。
地铁站距离森林公园入口还有一段路，尹雅本来想开步行导航，但还没等她打开电子地图，就被沧澜烟拉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座森林公园虽然是免费开放，但为了防止有人恶意破坏自然景观，进去还是得凭票。
尹雅问询了沧澜烟的想法之后，边走边在手机上预约了两张门票，等被沧澜烟带到入口处，再将二维码发给她，扫码通过闸机。
走在空空荡荡的景区道路上，尹雅忍不住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进入鼻中的空气新鲜了许多，肺部都要被滋润了。
身边没人，她大大方方地问沧澜烟：“森林公园那么大，你要去哪里吸收灵力啊？”
“只要是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沧澜烟说。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红树林？”尹雅故意问，“我在二想的相册里见过，那里可漂亮了，跟仙境一样！”
“你要是想去，那就去。”沧澜烟说完，忽然伸手将她揽住。
尹雅甚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觉身体一浮一落，正惊愕，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水域前。
她吓了一大跳，抬头瞪着沧澜烟：“你、你、你不怕有监控或者游客吗？！”
“此处没有监控。”沧澜烟摇头，垂眸看她，“若被游客看到，以幻术扰乱其记忆便是。毕竟你们人族的许多灵异事件，都发生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临江森林公园确实有一部分是在山里，尹雅被她说得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她们身处的这个位置有点像个盆地，四面环山，绿树茂盛，只中央一片水域，而在水域的中心，则安静地生长着一片红树林。
果真如岑想照片上显示的那样，从岸上遥遥望去，只见树冠参天，盘虬的树根在水中互相纠缠，也不知道是几百岁还是几千岁的老树。
“两千岁。”
尹雅忽听沧澜烟说，“你们人族的有关部门在树上挂了树龄牌。”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树龄？”尹雅很是惊讶。
“你选择先来这里看红树，本就是有原因的。”沧澜烟淡淡地说，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
小心思被看破，尹雅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很快点头承认说：“红树林就是圣树的原型。”
“我原以为，圣树是不存于世的神木。”沧澜烟说话时，目光望向水域中央的古木，“没想到那天无意来到此处，竟能与它重逢。”
“可是此树非彼树吧？”尹雅忙纠正，“它们应该只是品种相似，不然的话，咱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岂不是跟我的笔下世界连起来了？”
“说得也是。”她听沧澜烟轻笑一声，随后感觉肩上被一只手拍了拍，眼前也开始形成一圈透明的灵力罩。
“隐身术？”尹雅好奇地问。
“不错。”
沧澜烟话音刚落，尹雅只觉腿窝一紧，转眼就被她打横抱起，再一秒，直接被她抱着飞向水域中央。
她吓得慌忙抱紧沧澜烟的颈子，目光却一个劲地往底下四处张望，又怕又欢喜。
虽然她能在梦里御剑飞行，但在现实中被人这么抱着飞的体验，还是头一回，更何况，底下还是并不浅的水域。
红树林盘旋纠缠的树根是唯一的落脚点，沧澜烟找了个位置将尹雅放下，随后就地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双手飞快地结印，开始吸纳周围的灵力。
“植被茂盛的地方，天地灵气会不断地被转化固为灵力，倘若没人取用，这些灵力又会被释放到空气中，变回天地灵气。”
沧澜烟不忘解释。
“天地灵气会自动生成吗？”尹雅问，“就像植物通过光合作用，自己合成养分那样？”
因为知道最近沧澜烟在看科学方面的科普视频，她问的时候才直接用了专有名词。
“差不多吧。”沧澜烟回答，“但若是修炼者过多，天地灵气的生成量就会受限，如不加以遏制，或是用其他方式将灵力化于天地间，天地灵气就会日渐匮乏。”
“类似于‘鲸落’吗？”尹雅举例，“我听说过‘一鲸落而万物生’，指的就是鲸死后被分解，养分回归海洋，供其他生物取用。”
沧澜烟点头。
尹雅不自觉地想起了鲛人一族的圣树。
根据她的设定，如果圣树枯萎，就代表着鲛人一族的灭亡。但现在看来，从树根到新叶都充盈着灵力的圣树，恐怕就是鲸一般的存在。
那么，圣树枯萎，便是一次“鲸落”的过程。
可圣树并不是沧澜烟，死去之后不会复生。如果鲛人一族没能利用圣树释放的灵力重振旗鼓，那就代表着这个种族将真正走入坟墓。
尹雅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一样。”沧澜烟却摇头，“我正是被圣树的枯萎唤醒，那时周围已经没有生命了。”
她顿了顿，“那个世界已经结束，你也已经顺利完结了与它相关的作品，不必再为之多想。”
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戳了沧澜烟的痛点，尹雅心中一惊，张口想要道歉，却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那个已经被注定的结局。
就像沧澜烟说的那样，无论如何，她至少做到了另一个自己没能完成的事，让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得以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发展下去。
红树林四周非常安静，大概因为是在深山里，尹雅发现手机信号并不好，干脆也学着沧澜烟的姿势盘膝坐下，试着感受游离在周围的天地灵气。
不过她到底是个普通人，静心努力了很久，也只能感受到风掠过耳际，或是吹拂树叶与枝干轻触时的娑娑不止，听到山中的鸟雀啼鸣，或是水鸟掠过湖面时的清脆声响。
以及……沧澜烟发出的轻笑。
“你笑什么？”尹雅忍不住睁开眼睛问。
“我想起你不慎喝了鲛人血的时候。”沧澜烟悠悠回忆，“似乎也是像现在这样，试图努力感应灵力……”
“打住！不许想！”尹雅忙截住话，想起自己那时的窘态，两颊瞬间烫了起来。
“不过初学修炼讲究的是长期坚持，如果只是偶尔来这里一回，效率会很差。”沧澜烟却自顾自往下说，睁开眼睛看向她，“至于灵力，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尹雅当然知道她所说的灵力来源于她的血，当下皱起了眉，故意问：“怎么，你想把我变成修炼者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沧澜烟眯起眼睛。
“可那样一来，我就不是普通人类了。”尹雅仍皱着眉，“修炼者的外貌不会改变吧？加上你的血又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等我岁数大了……我该怎么在这个社会活下去？”
“我会带你走。”沧澜烟轻声说，“就像蓝烟带走蓝弦子那样，我们可以在天地间的任何地方生活。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找你的麻烦。”
“但所有跟我有羁绊的凡人都会老去。”尹雅提醒她，“到了那时候，我又该怎么面对她们呢？”
她倒也不是没想过，如果一直没有办法为沧澜烟解除不老不死的诅咒，那就靠鲛人血续命，一直陪伴她活下去。
可她也想过，自己在许多年后，究竟能否面对亲朋好友的离世，又能否承载着这些思念继续余生？
她自认为是不能的。更何况，选择了这条路的她必然是自私的。
——明知鲛人血的存在，明知普通人向往长寿，却为一己私欲，只将它悄悄用在自己身上。
“那就为我解除诅咒吧。”
沧澜烟的声音听不出失望，反倒有些释然，“我愿像普通人那样，与你相守百年，而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