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晴日下的芦苇丛>第5章 梦在醒来的那一刻破碎,一丝痕迹也无

  雷雨下了半个钟头儿,天还是黑压压一片,雨滴坠落在各种东西上发出或轻或重的响声。放下书,她拉开一半窗帘,雨水哗啦啦拍打着玻璃,在那上面留下一行又一行无色的湿痕。

  屋子里很闷,外面也不怎么样,道边的柳树,碧枝被风推着在半空中舞弄起来,空气还是这个季节常有的闷热。

  手按着右边的半扇窗户,她看着那一串串快速滑去的珠子,想着该是怎样的触感。胳膊冷不丁碰到书的边角,那冷硬的触感使她一瞬忆起了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的感觉。

  回头瞥眼书的封面,是巴金的《家》,高老太爷一家子的故事再次涌入脑海。“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它会有怎样的模板?还是说一家人有一家人的故事?

  侧躺下来,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莹光在里面闪烁。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若说这世界存在百万种痛苦,她们的也算在其中吗?

  把枕头抱在怀里,去瞧外面的雨,真大,不禁幻想是否所有的生物都等着这场雨,等着这场雨洗去不堪、泥淖和颜色。

  妈妈的下班时间是不成规律的,但是爸爸却可以随心所欲。

  她透过雨帘望自己的家,和所有人的一样,再走近两步,又变得不一样了,一页纸贴在窗的右下角,那是圣母玛利亚的赞美诗:天主圣母玛利亚,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阿门。

  舒伯特的《Ave Maria》似乎回荡在耳边,她默念着赞美诗,哼唱着赞美诗走近家,她祈求圣母玛利亚与自己同在,那圣洁的圣母像落下泪滴,两只白皙柔软的手仿佛在她的背脊上抚过,一遍一遍。她要用这种方式抵抗内心的颤栗。

  卧室的书架曾摆过几个相框,现在那里伫立着个一身蓝色袍子的女人,黄色的披巾罩住金发,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微蹙着的眉毛下有双轻轻合起的眼睛,两滴泪挂在一左一右的面颊上。

  她着迷般的深深凝视那尊雕像,玛利亚啊……她哀叹出声,忽地跪在床边久久不动。

  玛利亚啊,请为我这个罪人祈求天主,祈求天主赦免我的罪过,玛利亚啊!玛利亚!她的头埋在胳膊里,瘦削的肩膀一下接一下的耸动,悲音令窗外的雨一同和圣母像垂下泪滴。阿门!阿门!玛利亚啊……请为我祈求天主。

  再次见面是白芦病好后的第三天,两人在道边杨柳的阴影下缓缓走着,此刻融入进周遭的景色,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好似感激这恩赐一般,享受着此刻的岁月静好。那开得恣意的花朵、快活振翅的鸟儿、是自由主义的云彩、天真烂漫的孩童……这一幕把几天前的雷雨彻底赶走了。

  车铃传来,她转过头去,身后是骑着单车的一家人,女儿在爸爸的怀里欢快笑着,妈妈在他们旁边陪着,两辆单车,三口之家。

  家?巴金的小说倏地被她想起,踩着脚下三种色的地砖,心情重新压抑了起来。

  “真好。”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一个拐角后消失不见。白芦随着她望去,也轻轻点头同意了这一观点。“我没有爸爸,也没有这样的童年。”坐在熟悉的位置,心里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注意到白芦的气色不好,两眼下面有轻轻的黑影。今天天气很好,她们坐在树荫下能感受到风动草香,可是那天雷雨的影子还盘桓在脑中不去。

  她盯着白芦闭上的眼睛、细长的颈子、齐腰的长发,突然涌出一种情感,要找人倾诉的情感。

  “昨晚,梦到爸爸了。”对上白芦睁开的眼,彼此看了几秒,她搜寻着要说的话,右手拾起一片叶子拿在手里把弄。“一点也不高兴。不会开心。”

  隔了这么多年,明明都记不清他的样貌和衣裤的颜色了,仇恨的心情竟然还不退去。

  她想要和白芦聊聊家人什么的,可对上白芦的视线,她发觉这种想法现在不可能实现。有双亲好还是没有双亲好呢?头埋进膝盖间,阳光被手臂挡住,关于那个男人的片段模糊地拼凑了出来。

  “他们是未婚先孕……”轻轻开了个头儿,既没得到回应也没受到嘲讽,她安了心缓慢诉说起来:“一开始蛮恩爱的嘛,他抛弃她的前几年,她都靠着照片和回忆还有希望在等。我被寄养在奶奶家里,不上学的那几年就跟着同村的叔叔、哥哥去放羊放猪,玩累了回家有奶奶烧得咸汤喝。”

  她记得奶奶的音容笑貌,却不比那碗在时间长河里永不褪色的咸汤。

  她一年一年的等,她一年一年的长,终于有一天,那个男人回来了,牵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穿身红大衣,头发烫成时髦的波浪卷,挽着男人的手发嗲、撒娇。

  “很俗套。应该吵起来了吧?奶奶家只有两个房间,我听着吵架声入睡,听着吵架声醒来。后来就是我们挤在一间杂物间改成的小房,奶奶住一屋,他们住一屋,我听着她的哭泣声入睡,听着他们调情的声音醒来。”

  她忍受着妈妈的疯癫,忍受着熟人面带同情的脸,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开始忍受父母和小妈的打骂。

  “还是搬走了。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只是挺着个肚子,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只是牵着个孩子。”她停顿了几分钟,抬起头拼命眨眼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滴泪也没有。

  “奶奶,奶奶说他是个畜生,见年往家里带人,不算妈妈,已经是第三个了。奶奶说‘他是个喜欢年轻女人的畜生,不是妈妈不好’。”

  她没和男人领证,二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个孩子回到了打工的城市,好多年过去了,日子稍稍好过了,她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她每天都会对自己重复那席话,把她的那套想法强加在自己身上,所以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也不敢有。

  家里好憋闷,是她写在日记本上最多的话,写完再撕碎。她扔掉叶子,深吸口气,“我们不常说话。”我努力达到她的期望,只想听一句想听的话,可是每次都只得到一声叹息。她眨着眼睛,回想起那时的自己。

  “大家都不常说话。”白芦转过脸来,发丝遮住了她一半脸,红唇在黑发里若隐若现。她看过去,风打在脸上,白芦的声音飘在空中。

  指肚轻柔擦过脸颊,伤心事被轻轻抚走,她怔住,感到脸颊烧了起来,她的手慢慢抬起,试探性地抓住了白芦的手。两只手轻轻握住,一丝温度残留在脸上,她抬眼去瞧白芦,对方正好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