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执剑绾青丝(GL)>第15章 烂泥扶不上墙

  四百多个日夜的等候,云宁曦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城门楼。眺望着远处的皑皑白雪,不敢有片刻的怠慢。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划破天地的独怆幽然,一人一马一剑,气势凛冽的冲向都城的门口。

  云宁曦一身素白的裘衣下罩着愈发消瘦的身体。她气色很差,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细算下来,已经三天未合眼。

  守城的士兵看见来人,连忙开门迎接。秦歌刚入城门便一路飞驰而过,只匆匆瞥了一眼马车没的云宁曦,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棱角分明的脸颊,风吹日晒,多了两分女人少有的英气,她只微微与其点头,便继续前行。

  云宁曦吩咐可车夫一声,紧随其后。

  风雪交加,街上空旷寂寥,秦歌快马加鞭,行至将军府门前,已是素缟连天,整个将军府已经与纷飞的大雪融为一体。

  将军府五十八口男丁,无一生还,尽埋骨塞外,血撒疆场。

  秦歌还未入门便看见院内整齐划一的棺材,上边还落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谁也没曾料到,这一场大战会葬送了秦家满门男儿,她的阿爹,她的哥哥无一幸免。灵堂临时搭建,竟也放不下这么多棺材。只能按照辈分排开,辈分大的在灵堂里,辈分小的在外边。

  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骤然消失,变成一具具冰冷的棺材,秦歌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磅礴。

  在塞外的这些年,她吃尽了苦头,受过的伤更是不计其数,但她从不流眼泪,每次都是咬紧了牙关挺过去,可今日她却怎么都忍不住。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每挪动一步,便磕一个响头。

  雪地里一朵朵红色的花朵炸开,均是刺目的猩红。

  她没有想到,那次在湘江一别,竟会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夫人,小姐到了,一路从门口磕头到了前厅,脑袋早就磕破了,鲜血直流,谁劝都不听。”

  明月眼角的泪水还未来的及擦干,便急匆匆的奔向门外。

  见到她心心念念的歌儿,她泪如泉涌,二话不说,上去对着秦歌就是两巴掌。

  秦歌满脸是血,仰头看着她阿娘一声不吭。泪水混合着血水淹没在她黑色的衣襟里。

  两年,整整两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次提到秦歌,秦武都缄口不言,只让她安心人还活着。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一句活着就不挂念的。

  “娘,对不起,我回来的晚了!”秦歌的眼睛被血水模糊视线,她也并不在意,又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去给你爹上柱香吧!”明月话刚落地,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还好秦歌眼疾手快,接住她阿娘。

  大年三十,本应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将军府确实一片阴霾,本就阴气沉沉的将军府,因为明月的病重,更是一蹶不振。

  整个府上除了哭声,难辨其他,更是无人主事。

  “小姐,算日子今天就要下葬了,夫人现在这样,恐怕难以主持,要不要再等两日。”管家无奈的摇摇头,没有男丁支撑,这将军府恐怕难逃没落,百年基业,是秦家儿郎一枪一剑打出来的,可轰然倒塌只在一朝一夕间。

  “按时起灵,按时下葬,也好让我阿爹和哥哥们早起入土为安。要准备的事情你一一告诉我便可。”大夫正在给秦歌脑袋上缠纱布,她额头正中间已经血肉模糊,若是一般的女儿家早就哭爹喊娘的叫疼了,她却仿若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甚至还能有条不紊的吩咐管家做事。

  管家应声退出去,关门前惋惜的叹了口气,“若小姐是个男子,这将军府说不定还保的下。可偏偏是个女儿家!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起~灵~”阴阳先生高喊一声,秦家的送葬队伍整齐划一的走在街道上,风雪愈发的大,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风打在脸上,像是一把把尖刀。

  抬棺的都是她秦家军的士兵,钢铁的汉子,此时眼眶泛红,脚下步子沉重的不像话。

  街道两旁皆是自发前来祭拜送行的百姓,秦家百年,满门忠烈,守卫着玄武王朝。人群中将军走好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人听了不由落泪。

  秦歌扶着灵幡,脊背挺的笔直走在最前边。云宁曦没有身份不能站在秦歌旁边,便远远的在人群里,不远不近的跟着她,如若有事,也好第一时间赶过去。

  黄色的纸钱如同雪花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带着百姓对秦将军的无尽感激。

  人马行至一半,突然被前方的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竟然敢阻拦将军府的丧事!”护棺的人是秦武手下的副将,秦武对他有知遇之恩,这种时候遇到拦路之人,他不免怒火中烧。

  “呦!将军府好大的威风!老奴可是带着皇上的圣旨来的!怎么?连你区区将军府的马车也拦不得了?”

  阴阳怪气说话的人是皇宫大内总管乔应直,五皇子登基后,他便一人独大,总览后宫事务。说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毕竟五皇子除了狠厉一无是处,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她自己,而是周围这些人。

  “乔公公,尽可当众诵读,今日我秦府大丧,误了时辰终究是不吉利,连累我秦家倒是不打紧,毕竟已经是强弩之弓,对于圣上也无甚价值。可我秦家好歹守护江山数百年,多多少少是震得住周围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鬼怪的,若是不能按时下葬,压不住这些邪祟,影响了玄武王朝的龙气就不好了吧!”秦歌赶在副将前边开口,生怕他性子急躁,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自从先帝驾崩,三皇子一党败退以后,秦武为了保证同僚性命,不得不将自己的站队暴露出来,吸引五皇子的注意力。五皇子登基后,关系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秦歌不用想也知道,这圣旨里恐怕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既然如此,就让乔应直当众读出来,同僚倒要看看这暴虐的五皇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在这里读?”许应直被秦歌的话惊的一愣。这圣旨若是当众读出来,这群跪着的百姓,恐怕难让他全须全尾的走回皇宫啊!

  “怎么这圣旨里的东西有什么是这些人听不得的?”秦歌将手里的灵幡交给手下,负手而立,站在灵车最前边,怒目瞪着对面那群不知死活的人。

  “这……”乔应直游移的不肯掏出圣旨。

  “读!”秦歌怒喝一声。

  “读!”两侧的秦家军跟着高喊一声,那声音气势恢宏又透着股苍凉,与簌簌飘落的大雪相合。

  乔应直毕竟是个阉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被秦家气势阵的双腿发软。他哆哆嗦嗦的拿出圣旨,当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武刚愎自用,忤逆圣旨,导致我军损失惨重,尽失良将,念往日戍边有功,即日起削去秦家一干人等所有官衔,发配边关,永远不得踏入都城一步。钦此!”

  “胡说八道!”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骂。

  接着一块石头就朝着乔应直的马车飞过来。

  “什么狗屁圣旨!”

  “竟然敢说秦大将军私通敌国。”百姓替秦武叫屈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们顺手抄起手边能拿的东西朝着乔应直扔过去,一把铁铲飞过去差点直插他脑门。

  “秦歌你大胆,你还不接旨。”乔应直一手抱着脑袋,防止被周围的刁民偷袭,一手举着圣旨。

  “我秦家五十三口儿郎,一滴血脉未留下,最小的不过十二岁,大年三十,万家团圆,我秦家满门遗孀,哀生震天。皇上金口玉言,一句话就将我秦家数百年的努力,抹的一干二净,这圣旨你要我如何接得?就算我答应,我身后的秦家军恐怕也不会应!”秦歌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如雷贯耳,话音刚落,两旁的秦家,刀已出鞘。

  “秦歌,你……你这是要造反!你……你,你大胆!”乔应直伸着兰花指,边说边往后退。

  “歌儿,不可!”云宁曦连忙上前按住了秦歌准备拔剑的手。冲着她微微摇头。

  “她们欺人太甚!”秦歌双眼猩红,似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歌儿,你若今日出手,就当真要这秦家满门给你陪葬!还有你秦家忠心耿耿的数万将士,你真想秦家在你手中断送了是不是,背负千古骂名。交给我。”云宁曦转身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乔应直。

  “乔公公,你刚才说秦将军刚愎自用,我想知皇上是如何得知,据我所知,秦将军领兵突袭契丹军营,应当是一人未归吧!军报都是守营的将士传回的,这刚愎自用四字到底是从何得出的结论!二来皇上说秦将军私通敌国你可有证据,我竟也不知,一个私通敌国的叛党,最后竟然连自己姓名都保不住的,还白白搭上两个儿子的性命!三来,皇上乃万民表率,婚丧嫁娶,人之大事,且不论秦家对错,秦将军尸骨未寒,当街阻拦灵车,事情未有定论,便急于将他家人发配边疆,小女不才,敢问公公一句,想让这满朝文武百官,以后如何尽忠皇上,又如何自处?”

  “云小姐,今日之事本是秦家的事,我奉劝你不要插手!”乔应应直睨着云宁曦,面色更是难看。本想着秦家一家子女人,明月公主又有恙在身,趁着秦家群龙无首,直接来个斩草除根。

  谁成想,这半路还跑回来一个秦歌,这还不算完,御史府的千金也跟着瞎掺和。被她这么三言两语的一挑拨,倒真的是骑虎难下。

  “乔公公,小女子力量微薄,今日之言,皆为我一人所想,与御史府无关,若是有哪里说的不对的地方,公公尽可如实禀告皇上,是惩是罚,我绝无半句怨言。”云宁曦双眼如炬,凝着乔应直的眸子,透着股不屑与冰冷。

  “云小姐说的的没错!”

  “这明摆着就是诬陷!秦小姐不能接旨啊!”

  “皇帝昏庸,不辨忠奸!”先是一人喊了一声,接着众人齐声高喊。

  乔应直被气的浑身发抖,他掐着兰花指,尖锐的叫喊,“抓起来~都给我抓起来!”

  两侧的士兵为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肯动作。

  “你们也要造反是不是!竟然敢不听我的命令!”他掐着腰,气的直跺脚。

  话音刚落,一块大石头就朝着他抛过来,正中脑门鲜血淋漓。

  他哎呦一声抱着脑袋,躺在马车上打滚。

  “公公我们还是先回吧!他们人多势众,我们现在上去,反而会激怒秦家军,到时候恐怕更难收场啊!”士兵队长连忙护住乔应直,边说边将他拖进马车,圣旨从他手边滚落,滑到两旁的人人群中,被踢来踩去皇帝的颜面荡然无存。

  一场风波过去,大雪渐小,秦家男儿也终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土为安。

  皇宫内听到消息的魏翎勃然大怒,随手抄起手旁的砚台,就朝着乔应直的头上甩过去。

  乔应直不敢躲,不敢避,又行硬生生的挨了一下。

  “废物,一群废物,连群女人都解决不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老臣当真是尽力了,谁能想到秦歌突然回来了!连个御史府千金云宁曦,鼓动百姓制造舆论,要不是考虑您的声誉,老臣肯定当时就将她拿下了呀!”乔应直声音怯懦,可藏在帽子下的神色却异常阴狠。

  “他们都是如何说朕的?”魏翎气急败坏,将龙椅上的妃子一脚踹翻在地,让她滚出去。

  “臣~臣不敢说啊!”

  “让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魏翎耐心耗尽,正欲再次对着乔应直出手。

  门外的太监高喊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魏翎眉头一蹙,连忙起身迎接。

  “母后怎么今日有空来御书房?”赵印明知故问,想用装疯卖傻那套糊弄过去。心里却不由的暗骂,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你大胆!谁准许是私自下旨将秦家发配边疆的!”魏翎登基一年,董小宛贵为太后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可头上已经隐隐有了白发。气势不减当年,可却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魏翎当上皇上他才真的理解了守业难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翎未登基前便胡作非为,但到了她面前起码要收敛半分,可随着登基时间渐长,她的话早就收效甚微,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特别是魏翎颇有倚重的国师公羽,每次给他的建议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伎俩!整个玄武王朝乌烟瘴气,奸佞横行!

  “母后,我贵为一国之主,难道连一群人的生死都决定不了么?秦武那个老匹夫都没能斗得过我!何况是一群女流!还有那个秦歌!我早晚让她去陪她爹!”魏翎咬牙切齿的说道。

  太后怒拍手边的桌子,“秦将军的死和你也有关系!你当真是糊涂啊!”

  太后被她气的浑身发抖,“你怎么能动秦武,他一死满朝文武谁能领兵出征你可曾想过!契丹屡屡来犯,国库亏空,前线将士奋死杀敌,你当真以为靠的是你的皇恩浩荡么!那靠的是秦武的军威与义气!退一步说,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这玄武王朝数千官员,谁还肯替你死心塌地卖命!你已经坐上龙椅,要除秦武何必急在一时啊!”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的无可救药的儿子!

  “母后,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玄武王朝人才济济,还养不出个将军?”

  “赵印!”董小宛伸手就是一巴掌,她非打醒这个混账不可!这要不是她儿子,她早就把人拉出去五马分尸了,简直油盐不进!

  “你……你敢打我!”魏翎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颊!她母后之前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动手。

  “我打你都是轻的!赵印你给我听好了,秦家的事情你务必想个万全之法解决好!否则你这皇位就做到头了!你当真以为那秦歌是好惹的!她男扮女装一年半的时间就在边关升到将军坐前先锋郎将!足智多谋不在其父之下!要不是我用秦歌威胁秦武,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乖乖听话替你这个混账卖命!”

  魏翎听的有些傻眼,“你怎么不要告诉我!”

  “我告诉你?若是我早告诉你,你恐怕早就要以次为借口除了秦武这块绊脚石吧!我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你竟然拿数万人给秦武陪葬!”太后失望的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捏着眉心。

  “可是国师说……”魏翎仍旧不死心,还想要为自己争辩一番。

  “现在还提他!你当真是废物到家了,你脑子里除了你的美人还有什么?从你登基以来,他哪件事不是把你的声名拉下水垫背的。你自己出宫听听,外边的人都是怎么骂你的!谁还把你当成皇帝!”

  魏翎呆楞楞的坐在龙椅上,被他母后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心慌,可事情都做了,圣旨已经下了,想要修复和秦家的关系谈何容易!

  “母后,我现在该怎么办?” 魏翎被打的发蒙,脑袋完全转不动。

  “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了,打蛇打七寸,拿人捏软肋,这么简单的育人之术都不懂!你真是白在你父皇面前待了真多年!”

  “可是秦家的软肋不是都死了么?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他们的?”

  太后银牙咬碎,简直就是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你动动脑子!现在秦家夫人病重,只剩下一个秦歌一个主事的人,秦歌就是秦家的软肋!你捏着秦歌就是捏着整个秦家!至于秦歌嘛!她的软肋我不确定,倒是不妨试上一试,成与不成,你都不会吃亏!”

  太后与皇帝挨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魏翎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半个时辰后,太后带着一众宫人欢天喜地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