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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樊月做了很多梦。

  梦里下着大雨,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学校门口,一缕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樊月撑着把小花伞,踩着水走过去,隔着几步便喊:“颜颜!”

  小颜颜抬起头朝她笑,她也跟着笑。

  樊月是笑醒的。

  伴随着意识的清醒,太阳穴突突抽痛了几下,樊月抬起手背挡住从纱窗透进来的光,等眼睛适应了几秒后,撑起上身环视了眼四周。

  这是哪?

  她正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宿醉后的脑子茫茫然一片,她呆滞的目光飘到连着房间的阳台,几件衣服晾晒在阳光下……

  那是她的衣服,还有内衣和内裤!

  樊月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穿着的睡衣时短路的神经一下连上了,昨晚的画面齐刷刷在脑海重现。

  她昨天咬了谢颜颜,还亲了她!樊月扯起被子捂住脸,恨不得把自己又砸晕过去。

  在出租车上她对谢颜颜又捏又抱,下了车赖在地上不肯走,最后被谢颜颜强拉硬拽地带上楼,一进屋她又嫌身上酒气重闹着要洗澡,总之就没一刻消停的。

  谢颜颜不放心她这样自己洗澡,哄着她先去睡觉,樊月将人轰出了浴室,之后衣服都没脱就打开淋浴头冲澡。

  浴室里只有水声没有别的动静,谢颜颜拍着门板叫樊月没有反应,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里面这只落汤鸡都给气笑了。

  谢颜颜上手脱她身上的湿衣服,晕乎着的樊月不配合,两个人推搡到后来都湿透了,接下来的事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身上这套睡衣是谢颜颜的,至于昨晚那个澡是怎么洗的,这身衣服又是怎么换的,樊月已经没脸想了,她双手按住滚烫的脸颊,又扫了眼房间。

  这应该就是谢颜颜出来租住的房子,她现在估计就在外面,这种情况下要怎么面对她啊!樊月胡乱抓了几把自己头发。

  先逃出去再说!

  短暂的挣扎后樊月拿定主意,她轻手轻脚下床,从衣柜里取了件长外套裹上,将房间的门开了个缝。

  从狭窄的缝隙里樊月瞥见了房子的大概布局,这是个小公寓,外面连着客厅,旁边有间小厨房,厨房的推拉门紧闭,谢颜颜正在里面背对着她忙活。

  趁这会儿偷偷溜出去应该没问题,樊月像做贼一样猫起身子一步一步踮着脚往门口挪。

  一切顺利,只要出了面前这个门她就能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樊月的心悬到空中,提起一口气伸向门把手。

  “哐当。”

  身后的厨房门打开。

  樊月动作顿时停滞,不用看也知道谢颜颜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几乎是瞬移般跳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这下逃不了了,樊月耷拉着脑袋想,那就干脆把话说开吧。她拆开洗手台上摆着的一套新洗漱用品,快速收拾好自己出来。

  客厅的小餐桌上有包子豆浆还有她喜欢的煎蛋和培根,当然还有注视着自己的谢颜颜,樊月小心地瞄了眼她耳朵,发现那里还是红的。

  她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低着头过去坐下,拿起一只小豆包两口塞进嘴里,红豆沙的甜腻在口腔扩散,樊月却难以下咽。

  一杯豆浆递到嘴边,谢颜颜看着她说:“慢点吃,别噎着。”

  樊月就着喝下。

  她俩有多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樊月竟然一下想不起来,意识到这点她就觉得心里噎得慌,昨晚是她喝多了闹情绪,她不想再和谢颜颜这样下去了。

  在谢颜颜将豆浆杯收回去前,樊月伸手扣住了她手腕,垂着眸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躲着你,更不该故意让你伤心,我那时候太慌了,也一时接受不了,我当时脑子犯抽,拉着杨成演了场戏,之后我就后悔了。”

  “你不理我,可我每天都在想你,脑子里都是你,我看看了好多好多遍你的广告,我想这样远远看着你就好,可我根本做不到,所以我去找你,想跟你道歉,但你还是不理我。”

  自顾自说完这些,樊月暗暗松了口气,抬眸对上谢颜颜的目光,对她很认真地说:“我昨天晚上说的都是气话,但有一句是真心话。”

  “哪句是真的?”谢颜颜问。

  “就,”樊月的脸又烧起来,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几个字不是在撒酒疯的时候说,就是在吃包子的时候说,总之场景都不够浪漫,但只要听这句话的人在身边就好。

  樊月的拇指在谢颜颜手腕上无意识摩挲了几下,说出来的话直接又真挚,“我喜欢你。是爱的那种喜欢,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说完她松开谢颜颜的手,错开视线掩饰内心的紧张,接着低声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这些天谢颜颜对自己的反应让樊月心里没底,一想到她对自己视而不见的眼神樊月就心里发沉,谢颜颜会不会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了?

  她忐忑地等待谢颜颜的回答,手不自觉地攥紧,一双漂亮的手覆了上来,将她缠在一起的手指松开。谢颜颜温暖的手心与她相贴,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来都喜欢,以后也只会喜欢你。”

  樊月的视线从她俩相握的手,到谢颜颜勾起的唇角,最后停在她将自己包裹的眼眸,一颗心忽上忽下没有着落,欣喜的同时还生出点儿委屈,“那你为什么那么久不理我?你知不知道我生日那天等你的信息等到12点,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谢颜颜的眼神一暗,“那时候爷爷在重症监护室。”

  “什么?”樊月立即握紧她的手问,“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

  沉默了片刻谢颜颜才回:“爷爷已经走了。”

  “怎么会这样?”樊月喃喃道。

  过去的几个月对谢颜颜来说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巨大的打击接连而来。

  在那个大雪夜她鼓足勇气向樊月告白却遭到拒绝,那晚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从飘着小雪到漫天大雪,谢颜颜像个无知无觉的雪人,任由冰冷渗进身体,回去后她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在宿舍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能下床后她就去了看樊月,不想樊月看到她憔悴的模样,也不想给樊月太大压力,所以她只是看上几眼就离开。

  那晚她准备走时看到杨成去了店里,她看到他一直等在门口,送樊月回宿舍,拉住要摔倒的樊月,两个人低声说着话,这些亲密又自然的画面都让谢颜颜心里刺痛。

  她有些动摇,也许这才是樊月想要的,而她一再将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她身上,所以樊月会躲她,拒绝她。

  她一直跟着他俩到宿舍楼下,当樊月主动抱住杨成的那一刻,谢颜颜撑住路边的长椅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强撑着回去,只记得那些天她过得浑浑噩噩,高热烧得她没法思考,身体一阵又一阵的颤抖发冷,然而,接下来她又收到了更糟糕的消息。

  林修青忽然病重。

  电话里林韦彬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沉重,听到他说老人可能撑不过这个年时,谢颜颜只觉得眼前一黑,她答应了老人寒假去新加坡看他,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在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她才从林韦彬口中知道林修青早就患有肺癌,才去的新加坡休养,老人不想她担心,不许林韦彬将他生病的事告诉她。

  她记得老人偶尔会咳嗽,因为关节炎行动不大方便,却总是精神矍铄笑呵呵的,一点不像是有癌症的人。

  “爷爷最后一段时间我都陪在他身边,他这次恶化得很严重,抢救了几次都顽强地挺了过来,他清醒的时候会安慰我。”

  谢颜颜停顿了下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他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不能多活些日子看看我。”

  即使努力忍住,她的话音还是有细微的颤抖,虽然和林修青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爷爷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她将老人视作亲人和尊敬的长辈,她很喜欢和老人在一起喝茶聊天。

  老人的过世让谢颜颜深受打击,也让她生出一种恐惧,她爱着和在乎的人都会一一离她远去。

  她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值得拥有爱,所以她从心底退缩了,她逼自己放开樊月。

  她不联系樊月,和樊月划清界限,狠下心将向自己靠近的樊月推开,这个过程里的内心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滴泪无声地划过她脸庞,樊月心跟着紧紧一揪,她不愿意看谢颜颜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遵循本能地捧起她的脸。

  温热柔软的唇贴上脸颊,谢颜颜的呼吸瞬间停滞,樊月的唇沿着泪痕缓缓向上,停在她眼尾,湿润的舌尖轻轻舔净眼泪的痕迹。

  谢颜颜的眼睫心尖都陡然颤动,像无波的湖面掠过一只蜻蜓,漾起的波澜让她忘了呼吸。

  樊月的唇轻碰着她的眉尾,像个若有似无的吻,贴在她脸颊对她说:“以后都有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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