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雨夜把所有的病根都带来了, 林珂痛得根本没办法走路，医生也说，再送进去晚点基本废了。
从医院回来后, 她妈给她打了电话, 心疼的安慰了她很久, 说：“你等着，等妈妈这胎稳定了, 就带你做手术。这是男胎，段力天很宝贵。”
她说的咬牙切齿, 不知道在香港还是美国又出了什么意外, 她还呸了一声，说男人都那个样子管不住下半身。
林珂听着她妈妈的抱怨，目光落在逗猫的段嘉央和蓝瑶身上，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刺目又难忍。好逾矩。
她问：“什么时候会有人来照顾我们？”这样就不会看到段嘉央去蓝瑶家里吃饭了。
林婉说：“段嘉央不是在照顾你吗？”
她说的得意，恶毒, 段嘉央照顾她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报复呢？
她全然不顾林珂有多么难熬, 林珂腿总是会痛，段嘉央会帮忙, 可她毕竟不专业, 林婉说了一句“妈妈爱你”挂断了电话。
林珂的性格变得很怪，她以前不爱说话，清冷如月, 现在眼睛很喜欢盯着段嘉央看。
家里就她们两个人，段嘉央不想和她有干系, 每天去找蓝瑶，在蓝瑶家里吃饭, 林珂从来不吃，宁愿把自己饿着。
段嘉央又气又拿林珂没办法，那时她隐隐感觉到了林珂在较真，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归结成林珂很作。
作精。
怪的是，林珂又很黏她。
她又烦又燥，不想林珂对自己有这种依赖。可是她享受这种感觉，喜欢那种粘稠的感觉。她说几句难听的话，林珂也不会反驳她。
只是很怕回应这种眼神，像是深渊。
*
林珂总是生气，生一种无能为力的闷气，她坐在客厅写作业，看到段嘉央下楼，说：“你没有吃腻吗。”
“蓝瑶姐做的饭我觉得蛮好吃的。”段嘉央吃着自己买来的零食，非要说是蓝瑶送的。
林珂没说话，很久才闷声说：“她没教你念书。”
“她教我做很多题，考试我肯定能进步。”
段嘉央说完，扭头看林珂拄着拐杖去沙发上躺着了，林珂把书放在脸上，过了一会，书被人用手指扣扣敲了两下，她脸上的书被拿走了。
段嘉央说：“还以为你死了。”
林珂沉默寡言，家里像是多了一片乌云，她待的那个地方总是下雨。
她开始期待很多东西。上学，下雨。
这样段嘉央就还和她待在一起。
“我要去看猫了！”段嘉央说。
林珂说：“猫，不能那么养。会应激的，它们是野猫胆子很小，抱来抱去，它们会乱跑……你要是想可以在外面做个小房子里面装空调，国外很多人这么做……”
“它们跑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小猫丢了很难找回来……蓝瑶家里还养狗，你看过《猫和老鼠》吗？里面的狗什么品种？”
段嘉央皱眉，“好像是斗牛犬。”
“斗牛犬和老鼠关系好，会欺负你的猫。”
林珂只是胡说八道，走投无路的瞎说，可她没想到第二天段嘉央真的把猫抱回来了。
家里没人，段嘉央把猫抱回来养，手撸着猫，还举高高，她笑着问林珂，“你会养猫，为什么猫这么怕你。”
林珂想，因为万物有灵性，它们知道我在嫉妒它们能和你那么亲密。
她们两个在家，还有一只猫。
安静惬意。
段嘉央是八月的风。
炽热的，吹来热，不吹来也热。
看她一下，碰她一下，都会血液沸腾。
每天都看天气预报，刷新一次又一次，看温度降低祈祷下雨，看温度过高，希望天气预报瘫痪推翻明天后天的天气。想段嘉央用自行车载她，想段嘉央和那天一样背着她。
人工降雨两次，40°高温持续7天，等啊等，就是没有一天能下那次的暴雨。
有次做梦，外星人入侵，地球暴雨连连，她和段嘉央躲在屋檐下相互取暖。
光怪陆离，梦境千奇百怪。
她总能回味很久，酸涩很久。
*
八月十三，七夕节。
蓝瑶一家要出去旅行，也准备把段嘉央带去，段嘉央收拾好了东西，这事父母都知道，林婉特地跟林珂说过，林珂并没有收拾东西。
她不去，段嘉央也不打算管她。
当天，蓝瑶的车子来接段嘉央，段嘉央坐在后面，蓝瑶把副驾驶位打开，说：“你把东西放后面坐这里吧。”
段嘉央穿着碎花粉色长裙，她捂着自己的帽子，坐在她的副驾驶位上，林珂和蓝瑶对视了一眼，蓝瑶目色漠然，对段嘉央温柔越距。
林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心脏被人抓住捏瘪，她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她应该跟着去，她没有生闷气的权利。
可……为什么她丧失了权利。
她不清楚，两条腿垂着，她捏着手用力砸了下去。
段嘉央走了，并不是没人管她，林婉如今有一定的发言权，她叫了护工和营养师，她们上岗的那瞬间林珂听到玻璃球砸碎玻璃的声音。
期待落空。
她在夜里崩溃，攥紧手指，把指腹掐得出血。
段嘉央走了，她崩溃七零八落，耳朵里全是指针走动的声音，难过、不快乐。
更让她无法适从的是，她没有段嘉央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段嘉央在做什么，每天都在干嘛。
林珂跟班上的人毫无联系，没有任何一个人的Q.Q和微信，班级群她也没加，一直以来她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如今，她发现要入侵段嘉央得先入侵一些人的生活，她僵硬的去用手机申请微信和Q.Q，再去翻班主任的电话号，然后问可不可以加班级群。
班主任把她拉进去。
大家津津乐道，用调侃的语气说：哟，天仙终于下凡了，她进班级群了，还加了所有人的账号。
@LK，学霸说说话。
@LK，怎么突然加群？试卷搞完了吗。
LK：【你们好。】
这一夜，林珂不礼貌的把所有同学Q空间看了一遍，凌晨三点，在一个女生空间到了转发：【转发也代表我去过了，羡慕＋10086】
9张图片。
段嘉央喝着奶茶对镜头眯眼睛，扎着羊角辫，对天空比耶，蓝瑶总是在旁边，牵着她的手，搭着她的肩，两个人并肩在一起后面是青翠的山和飞流而下的瀑布，段嘉央笑得很甜。
她这样窥探着，难受，明知不舒坦，却不停止。
手机放在一边，又保存截图，她学了个技能抠图P图，把段嘉央单独的个人照全部存进相册里，最后又很不满足。
林珂挛缩着，很清晰的疼痛。
她加了段嘉央的Q，段嘉央并没有同意，她的名字太明显了，LK，LK，她是林珂。
“你那么想和蓝瑶玩吗？”林珂说。
没人说话。
“我不想你和她玩。”
世界灰白灰白，小精灵从她的世界飞走了。
段嘉央走了三天。
每天林珂都在感觉自己在坠落。
飞速失重的往下坠落，一瞬生两瞬死，再也不像自己。
她等了整个八月的雨，下在她的心里，滴答滴答，把所有即将萌发，认为这个世界好的不得了的芽全部摧毁，世界万物枯萎。
段嘉央回来那天并没有看到林珂，段嘉央楼上楼下的找，去敲她的门，也没有人回应。
很晚很晚，林珂才回来。
段嘉央在楼上收拾东西，林珂去厨房收拾东西，捧着一个大锅来，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要吃吃看吗？”
锅里炖的还是那些菜。
段嘉央看都不看她，问：“你自己吃不出来吗。不像是人做出来的。”
段嘉央没有吃，去捣鼓自己旅行带回来的东西，上面贴了很多名字，唯独没有她的名字。
段嘉央和蓝瑶旅行回来了，居然还给蓝瑶带了礼物。
林珂一直站着没动，段嘉央扭头看了一眼，虽然嫌弃，但是说了一句：“你现在居然知道把菜和饭分开炒。”
“小羊，你真聪明，别人也这么说要分开炒。”林珂就是学不会，一直被人批评。
林珂让家里的厨娘尝了一口，厨娘面露难色，说：“还行……”
“和蓝瑶做的比呢？”
段嘉央正好在楼上听到，冷哼了一声。
林珂对着她的锅发呆，再问厨娘，“还是很难吃吗？”
厨娘点头：“……嗯。”
段嘉央在楼上问：“你这几天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林珂突然反应过来。
噢。
她也会好奇我。
林珂没告诉她，她去学做菜了。
她打算悄悄惊艳段嘉央，等她发觉。
期待从段嘉央眼中看到另一个不同的她。
段嘉央旅行回来后，也是一点时间不留给林珂。
那时，原本学校十天的假期返校，因为天气又往下延长了十天，虽然已经是高三，大家依旧为假期开心，在群里互相约饭，段嘉央人缘不怎么样，但是贺笑人缘非常好，段嘉央也变得很忙，白天去KTV唱歌，玩剧本杀，一块去餐厅吃饭。
两个人接触的时间更短了。
一群人唱K结束，商量去哪里吃饭，同学聊什么，段嘉央请大家喝奶茶，大家说话她都会跟着参进去一点，林珂永远是话题，大家又开始说林珂那天加大家好友的事儿，段嘉央推算时间，发现是自己旅游的时间点，她不想让林珂抢风头，准备横加一句。
“你们知道那个很火的Sweet Love吗？”有同学说，“之前有同学说林珂好像在里面打工。”
“哟，她还打工呢，她不是很清高吗，家里很有钱吗？走走，去那里吃饭，我请客。”
这话听着恶心又熟悉，是追林珂那个周茂生，这男的捯饬了一个新发型，一下一下弄刘海，段嘉央纯粹看他不顺眼，说：“那我们点个最贵的套餐吧，我们吃个三千四千差不多，我问问我爸有没有认识的人，直接去免得预约。”
周茂生咬了咬牙，“段嘉央，你成心的吧？”
段嘉央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我吃饭都那么贵。”
周茂生贼难堪，本来段嘉央请大家喝奶茶就没请他，手指了指她转身走了，他走其他人表情怪怪的，年少看中的是情谊，段嘉央的钱不是万能的，认为段嘉央没照顾别人的自尊，段嘉央摸出卡说请大家吃法餐，大家没应声，她又喊：“我有会员，很不错的，我们几个人吃个一万就够了。”
还是没人应，贺笑提醒她太贵了。
说着说着大家提着她的奶茶都说有事走了，段嘉央后知后觉发现怎么回事了，她好气：“不是吧！她们还向着周茂生，看人家打暑假工，还想去取乐什么的很没有品好吧！”
贺笑拉拉她的袖子，说：“之后不跟她们一块玩了。就是你好怪，你表现的不喜欢林珂，怎么还老帮她说话。”
段嘉央趴在护栏上，郁闷地喝奶茶说：“我是讨厌她，那是有原因的……可因为讨厌她去造谣那更恶心。”
别说林珂怎么可能去打暑假工？她们天天在一起，林珂就是来抢她家产，这不胡说八道吗！
楼下林珂背着一个小书包，上面有两只猫耳朵，远远地看着她，对着段嘉央笑了笑。
她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坐在下面蘑菇凳子上喝着水，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朋友。
段嘉央瞅了两眼，贺笑突然说了一句，“……嘉央，她不会喜欢你吧？”
“我发现不管去哪儿，我们好像总能偶遇到她，像小说里……所有偶遇都是蓄谋已久。”
段嘉央立马收回眼睛，“没有的事儿。”
某种意义上，林珂是我姐。
姐姐喜欢继妹那不是变态吗。
段嘉央很反感，“你以后别这么说。”
**
因为段嘉央口无遮拦，她本来朋友就很少，导致后面再也没有人约她出来玩。
那会正好有个歌手要来开演唱会，她找她爸秘书弄了两张票，想和贺笑两个人跑去看，可是贺笑妈妈听说就她们两个，不让贺笑去，让贺笑在家里学习。
其他人她也约不到。
段嘉央并不是那个歌手的粉丝，就是青春劲儿上头，没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看过一场演唱会，这样的青春算什么青春呢。
她把票扔在桌子上，纠结要不要约蓝瑶一起去。
她去拿酸奶喝，扭头看到林珂把票捡了起来。
林珂轻叹了口气，说：“荆九的演唱会。”
段嘉央撕开奶盖子，“你知道？”
“I confuse you with lies， please let me be close to you， I will hide you like a star.”
段嘉央只是一个化学课代表，只理解了中间一句，“求我给你？”
林珂点头，眼睛看着她，“小羊，求你。”
段嘉央噎住，抬抬下颚。
真不知羞耻。
林珂把票抹整齐，放在书本里夹着。
段嘉央说：“你夹着干嘛？”
林珂摇头，“一个人……不敢去。”她又轻声说：“你能陪我去吗？”
她孱弱纤细，风使点劲能把她一吹就倒。
段嘉央也是第一次看演唱会，她试了很多套衣服，出来穿了黑色的背心，无袖的那种，又配了一条裤脚带流苏牛仔裤，她扣了个黑棒球帽，耳朵上戴了小圈圈和一个白色大钻。
林珂愣愣地看着她，以前段嘉央从来不这么打扮。
段嘉央皱眉，“你这样我就不想去了。”
林珂立马收回视线，段嘉央看向她的腿，林珂在家里打扮很随意像套麻布袋子，把自己从头包到尾，要不是她脸撑得住，段嘉央看到她离她八丈远。
林珂去找了一套衣服，短袖，长裤，段嘉央让她把裤腿挽起来，不行，继续换，一直换，换到她穿了一套裁剪得的粗肩带吊带配长裤，有点像大人的模样。
她们打车过去，段嘉央带了一个专门听歌的mp4，她把蓝牙耳机戴上温习歌，车窗外是灼热的夏，林珂没告诉她，自己这个耳机似乎没打开一直没声音。
她只能知道段嘉央在哼歌，舞台上唱的激烈灿烂，她们拿着应援牌乱挥。
深处在热闹环境里，灯光在舞台和大家手机屏幕里传播，段嘉央也举着手机，手臂高高的挥动。
远处她的“偶像”在台上握着话筒吼叫炫技，她的目光一遍一遍捕捉段嘉央的表情。
她用手机拍了很多段嘉央的照片，段嘉央很清晰，占据了一大半，而“偶像”只有一点点。
两个人看的兴奋又膨胀，结束了还沉醉在方才的酣畅淋漓中，段嘉央挤着去后台，凭借她爸硬关系去要了签名。
回来路上没什么人，段嘉央手机早没电了，就林珂手机剩下3％的电，段嘉央扫了个小电驴骂她是个废物，出来不知道带现金，握着车把载着她，险些一头撞在树上，两个人都心有余悸。
她们推着车重新偷偷骑在道上，生怕被交警逮到，成了行走在月光下的黑衣小偷。
她们穿过斑马线像是穿梭在时空宇宙里，林珂握了握她被风吹动衣角。
后来风吹了一年又一年，段嘉央再也没有感觉到那时的激烈，也没有从风里嗅到那末夏里清清凉凉的甜。
林珂脸颊贴在她后背上。
紧紧攥着她的衣摆，怕被她风吹跑。
“林珂！下来，到家了！”
“嗯。”这么快了吗？
段嘉央买了很多东西，她让林珂给她提着，林珂也不拒绝，大包小包帮她提。
她买了一包周边，演唱会还送了歌手小像钥匙扣，她们一人一个。
只是家里不用钥匙开门，她觉得这个有点多余，林珂提醒她，“挂在手机壳上。”
段嘉央挂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她说：“……嗯，那个，为什么这个歌手没唱英文歌？”
“没轮到，她们的歌好多。”
因为那是我对你说的话呀。
段嘉央看看小挂件，“我给蓝瑶姐。”
林珂浸泡在蜜里的心被提了起来，她不情愿地说：“我们去看的演唱会，她又不是粉丝，你给她没有纪念意义，不如都给我。”
段嘉央就把挂件勾在手机壳上了。
她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把今天买的东西翻出来，给脚指甲涂指甲油，晚上又要去找蓝瑶。
她抬头冷不防瞧见林珂一直在旁边，她看着她，那眼神深深的特别像一个怨妇，她把脚趾伸出去，故意问：“你要涂吗？”
段嘉央想着等她靠过来，她立马说你也配。段嘉央不敢打她，但可以肆意的戏耍她，林珂走过来伸手捏住了她的脚，段嘉央吓了一跳，她往后躲，她慢慢的靠了进来，握着她的脚踝。
段嘉央被她吓的一抖，瞪着眼睛看她，“你做什么！”
她说：“给你涂指甲油啊。”
段嘉央的身体在颤抖，一时间忘记把腿收回来了，不得不承认，林珂摸她腿的那瞬间，段嘉央猛地一颤，颤抖之余她以这个姿态看她，段嘉央莫名的开心，她还抬腿踹了林珂一下。
林珂半蹲着，身体往后倒。
闷热的风喷在她脸上。
段嘉央在空调房间里闷了一身的汗，将微凉的液体涂抹在她指甲上，痒痒麻麻的。
她扬着声音说：“要上底油，你这样涂怎么会好看啊！”
“对不起。”
“干嘛拉着脸，是你自己要给我涂的，擦了重新涂。”
林珂说好，擦掉青绿色的甲油重新帮她涂。
当天，蓝瑶再打来电话，段嘉央没直接过去，她赤着脚在家里走来走，甲油要涂好几次，林珂握着她的脚给她涂指甲油，她觉得自己像个女王，有点上头。
肆意的指挥她，涂出一点点线都要说她。
林珂也不气，做的又慢又细。
她握着她的脚踝，触碰她的脚趾。
段嘉央玩着手机，脸颊有抹浮红。
后面，林珂还帮她脚趾头上了药，段嘉央自己都没发现脚趾起了个白色的大泡，站了一天她的脚痛得要死。
段嘉央冷哼说她：“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林珂说：“你晚上不要乱跑休息一天，不然你十天八天不能走路，会很痛。”
段嘉央怕痛，嗯了一声，晚上没去找蓝瑶。
**
她们的关系稍微有了点缓和，林珂找到能和段嘉央相处的机会，她可以给段嘉央涂指甲油，她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听“荆九”的歌。
还会买明信片，林珂把这个陌生偶像塞到抽屉里，段嘉央给她什么，她就收起来妥帖的放好。
段嘉央经常会说：“你追星真狂热。”
但是并没有缓和多久，命运就猝不及防的给了她们一掌。
把人打的猝不及防。
死死扼住了她们的咽喉，把明明快顺清的线纠缠在一起，缠绕的乱七八糟。
所有事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反转。
林婉和段力天从外面回来了。
段嘉央手插在兜里，还没卸完的指甲塞进拖鞋里，车门打开，段嘉央先一步冲进院子里，她扬着声音喊了声爸，然后嘴没有停，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说临时家政做菜很难吃。
院子里停了一辆车，有工人抬着东西往里送，林珂起先是正常步伐，无感，视线从段嘉央侧脸略过去时，她深觉得不对，伸手去拉段嘉央，段嘉央先一步滑进了客厅里。
一切映入她的眼中，林婉靠在段力天怀里，段力天手掌拢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
曾经纤细妖娆的女人肚皮隆起，她肚子里孕育出了一个生命。
林珂早就知道了，也不在意。
可有瞬间她觉得不对劲。
她看向段嘉央，段嘉央唇角的笑在瞬间消失，她脸惨白惨白的，她尖叫了一声，撒开腿扑过去摔东西，抓起什么砸什么，情绪来的猛烈又无助。视线和林婉对上，抓着杯子要砸她。
段力天往林婉身后挡，把林婉弄进客厅里，呵斥她：“段嘉央，你给我老实一点！”
段嘉央还在摔东西，又转过身去扔那些抬进来的婴儿用品，她全部拿起来丢掉外面
林婉丝毫没有给她过度的时间，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小珂，嘉央，你们要有弟弟了。”
该来的该是来了，段嘉央没动，她好像接受了，手指又在颤动。
“我不许！我不许！”
段力天语气有几分不悦，“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他们其实都知道段嘉央会生气，但是并不在乎段嘉央的情绪，段嘉央扬着头看他们，唇抿的很紧，她说：“你要有新的小孩了。”
段力天皱眉，说：“迟早的事儿！”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段嘉央眼泪只往下掉，“你有新老婆就算了，你还要有新小孩，我算什么，我妈，你住她的房子，养别的女人还跟别人生小孩！”
“段嘉央你别过分！”
“过分过分，永远是我过分，你不过分吗？”段嘉央哽咽着，眼睛一眨，泪水就往下掉，她抓起桌子的东西往地上摔，又扑上去砸段力天，“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死了，这所有的都是你的。”
段力天没动手，任由她又砸又闹。
小孩子的挣扎是最无能为力的，跳不出去的，林珂很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伸手去拉段嘉央安慰她，看到了林婉唇角的笑，并不是在喜悦有了新生命，而是有了一张折磨人的牌。
段嘉央十七岁了。
她愚钝的神经也在轻微的跳动，知道不可能逆转，她爸不可能让林婉把孩子打掉，更别说林婉字字句句很笃定，是个男胎。
她的反抗没有人作用，她吵了闹了三天，摇摇晃晃，头发凌乱的从楼上下来，她去了房子的侧边，很快她跑了回来。
林珂在楼上听到了声音，推开门出来。
“我的猫不见了，猫也不要我了吗？我的猫呢！”段嘉央怎么也召唤不回自己的猫，她手用力揉着眼睛，跑去树下看，她给小猫做的小木屋不见了，她跑回去冲着屋里喊，“你们谁扔了我的猫！我的猫呢！”
段力天没说话，嘴里叼了根烟，他没点火，也当做没听到段嘉央的话，全然无视了她。
“段力天，我的猫呢！”段嘉央冲过去问他，抢他手中的东西，段力天没应声，段嘉央抿紧了唇，她站着手不停的擦眼睛，语气颤抖。
段嘉央又跑了出去，拖鞋跑丢了一只，她翻来覆去的找，甚至跑出了别墅区，傍晚她拖着身体回来，家里正在吃饭，她一步步走到她爸身边，身体颤抖的比之前更加厉害，衣服上多了一些不明污渍，头发上还带了枯黄的叶片。
像是……秋天颤颤巍巍的走来了。
段嘉央立在旁边，肩膀抖动，手腕上有一块很深的划痕渗出了血珠，“爸，你把我的猫还给我吧，我养了很久的，你怎么能把它们扔了……”
段力天把嘴里的鱼刺拿出来，丢在垃圾桶里，“段嘉央，我有没有一早跟你说，不要在家里养猫？现在有新的小孩了，猫不适合养家里。”
“我没有在家里养，我在后面养的，它们很乖的，不会乱跑的。”
段力天没有回话，段嘉央的心也一点点坠入谷底，她无力挣扎，她低着头，说：“我以后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闹了，我认真读书。”
段力天继续吃，充耳不闻。
段嘉央扯扯他的衣服，高傲的眼神低落下来，段力天上楼去书房，她也跟着去，段力天把她关在外面。
“你把猫还给我好不好……”
段嘉央哭着服软，从她妈离开到现在，从林婉这个小三进家门到现在，她从来没这么低三下四过，她的防线一而再的崩塌。
段嘉央恨死了他却要求着他，她扒着门，“爸，我的猫，求求你了。”
林珂抬头看，对上段嘉央冰冷的视线，段嘉央发抖的看着她，以及她妈，绝望而冰冷。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你们不回来，什么都好了！”段嘉央吼着。
林珂看着她。
她在混沌、麻木清醒，她也跟着有了情绪。
是啊。
段嘉央她说的对，他们不回来就好了。
她们会相处的很好。
她也这么认为。
*
夜里，林珂推开门。
林婉对着镜子擦护肤品，手指在脸颊拍打，精华迅速被皮肤吞噬，像画皮里的女鬼在修补新的人皮。
“段嘉央的猫呢。”她捏着门把问。
“扔了。”
“扔哪了？”
林婉动作停了停，扭头看她，“你又要去捡？”
“那是她召唤出来的猫，她很喜欢。”林珂说，“妈妈，你……”还给她。
她抿了抿唇，对上林婉漆黑的眼眸，说：“我不捡，我去把猫打死。妈妈你丢哪了？”
林婉说：“前几天我看到你买了几个猫零食藏在床底下，你要帮她找？”
谎言一戳就破。
林珂望着她。
她没有嗯，那也是她的猫……
林婉脸色很难看，手搭在肚子上，“小珂，你不听话了。你帮她涂指甲油，她跑出去玩，你还帮她养了三天猫。谁让你那么低贱？”
林珂身体僵硬，望着她妈。
“家里有监控。”林婉冷冷的说，“你很不听话。”
这是父母最明显的暗示，她们习惯用一个动作警告小孩，你再不听话，我就生一个新小孩，不爱你了。
林珂轻声说：“妈妈，那其实是我的猫……”
是我撒谎，段嘉央召唤的猫。
我们两个的猫。
林婉现在有了孩子，也自认为和段家有了牵绊，段嘉央就是个多余的，她不听林珂怎么说，猫也不在乎，她说：“以后别跟她玩了。”
林珂问：“……妈妈，我跟她玩，你会不要我吗？”
十七岁的她，表现的万分幼稚，像是在抓住某根易断的线，林婉养了她十七年，也算是知道一点经验了。
如果小孩表现的惧怕，立马给一点甜头，她们就会紧紧的抓着父母的手，变成听话的木偶，林婉拿捏着她，扯着她脖颈的线，认真地说：“你不听话，再去找她，我就会不要你了。”
又说：“今天你在我这里睡。”
“我最近腿老痛。”
林婉摸摸自己的肚子，“行，你回去。”
“猫，可能扔到哪条街上了吧，也许死掉了，小珂，到时候给你房间安个监控。”
“好。”林珂逆来顺受，很听话。
林婉心满意足。
林珂洗澡躺在床上，换好了睡衣，她的身体在发抖。
她攀附林婉活了很久，她应该听林婉的话，不然她就不要她，会没有饭吃，还会挨打？她脑子里闪烁的全是段嘉央哭泣的脸，她眼睛一直没合上，眨动着眼皮，数着秒数，确定林婉睡着了，她去阳台上看段嘉央睡没睡。
灯光按着，林珂偷偷溜下去，她在玫瑰地里翻来覆去的找，模仿以前段嘉央的猫叫。
夜晚安静，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那时候，天很黑。
她忘记带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了。
院子里门还打开着，林珂小跑着出去，她走了一条路没看到段嘉央，又跑了一条路依旧没看到人影。
她站定在原地，在小区最最最角落的垃圾桶旁边看到了段嘉央，段嘉央在翻垃圾桶，她半截身体扎进垃圾桶里，这一幕，林珂从来没有想过。
“喵？”
“喵喵~”
感知到身后的人，她转身看了过来。
段嘉央望着她，眼睛漆黑不见光。
被人看到，她窘迫、局促又惶恐，眼睛通红。
她颤抖着，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
段嘉央脏兮兮的双手垂着，脚边的易拉罐滚动着，她曾经总是干干净净，总是模仿她妈妈不食人间烟火，总是很仙女的模样，她把脏手往身后藏，昂着头说：“很开心吧。你妈我爸，把我的猫扔了，以后也会把我扔了。你们得逞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林珂，林珂从花坛跨了过去，林珂说：“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下一秒，迎面被砸了一拳头。
林珂脸颊被砸的很痛，她身体缓缓地歪了下去，段嘉央绷紧了身体，她情绪激动，段嘉央又踢了她一脚，“猫！当时，我说了猫放在蓝瑶姐那里养，你让我放在家里的。都怪你都怪你。”
她扑上来打林珂。
林珂没有还手，任由段嘉央打她。
她低声说：“对不起……”
段嘉央这次没有害怕，她把她摁在地上打，林珂脸颊被打青了一块，林珂吃痛的去挡，掌心遮住了脸，那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掌心里。
段嘉央停了下来，坐在她腰上抹眼泪，反反复复，林珂顿住，“你别哭了。”
段嘉央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抿紧了嘴唇，双眸怒视着她，林珂试图坐起来，她去触碰段嘉央，碰一次被打开一次。
反反复复。
段嘉央抱着自己腿，眼泪往下掉，林珂跪在地上，用自己袖子去擦她的脸。
“别哭了，小羊，别哭了。”她抱着她。
两个人脏兮兮的，林珂用力抱着她，她打麻的手发热，林珂用自己的衣服擦着她身上的脏痕迹，把她自己也弄的一样脏。
段嘉央去拿开她的手，不准她碰自己，她嗅到了恶臭的味道，推开的瞬间碰到林珂的脉搏。
林珂手忙脚乱的擦着她的脸。
天漆黑的，她跪在地上，膝盖蹭在地上，睡裙跑到大腿上，露出了她满是疤痕的腿。她也不遮挡还是帮她擦脸。
段嘉央对着她的肩又砸了一拳，突然她某根弦答上了，全身脏兮兮的她骂着林珂，“你真脏！你恶心你恶心！”
她捂着自己的脸，等林珂靠近，又用力把她推开，“都怪你……都是你妈，我的猫没有了……”
林珂抱着她拍她的肩膀，她就塌进了林珂怀里，“我的衣服都脏了……小猫不见了，小猫，我爸不要我了。”
“我帮你找，别哭了。”林珂哄着她，“我帮你找……不脏的，段嘉央特别好，小猫也会舍不得你，肯定会找到。我妈也不要我了……”
我要你的。你也要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