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苏娜却好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张旗鼓地安排表演和物色合适的孩子。
孤儿院里除了她和30,好像再无人知道有一对夫妇打算领养的事。
30也明白她的算计。
既然是选女儿作精神寄托,这样的主顾只会来一次, 没有回头客,而且也更看重眼缘,不会以安苏娜的意见为参考。
安苏娜这是乐得清闲。
既然这样,30也暗自做好了准备。
她更注重收拾和打扮,平时上课出门也会带上舍不得带的小发卡。
但30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她还在上课的时候, 就听见走廊一阵高跟鞋的咚咚声音,紧接着安苏娜的话响起。
“莫先生, 两三岁的孩子我们这儿倒是有几个,就是刚来, 还不太懂规矩。”
刚劲年轻的声音传来, 态度却是漫不经心的。
“没关系,随便挑一个就行。”
30手指一顿,转而抓紧了笔。
随便挑一个?
这是不可多得机会, 容不得她多想, 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往新来的孩子组成的新班级那边去了。
那边都是刚失去父母的孤儿, 像小小的浮萍, 随波漂浮, 惶惶不安。
30听见他们推开隔壁班级的门。
一阵哭声骤然响起,孩子尖锐的哭声刺破耳膜, 震天撼地。
很快, 又传来关门的声音,哭声却没有停歇。
30集中精神, 从嘈杂的哭声中辨认出几人的谈话。
一个女声,有些畏缩道:“两三岁的孩子都这么小吗?该不会还要给他们换尿布,喂饭吃吧?”
安苏娜的声音有些尴尬:“来这里前没人教他们这些,所以……”
男声烦躁地指责:“一个Omega连孩子都带不好,弄丢了一个,这个你还想要偷懒吗?”
强势易怒的父亲,懦弱没有责任心的母亲。
30咽了咽口水。
真的要选择这样的一家领养人吗?
不。
30紧紧皱眉摇了摇头。
只有这一家,是真的打算以孩子的身份,领养他们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放下笔,站起身,在所有人的震惊视线下抬腿撞向门边。
她手掌发抖,匆匆拧了几下门把手,门终于在任课老师扯住她衣角的前一刻打开了。
一对夫妇与安苏娜站着正对着门的走廊上。
那夫妇衣着显贵,男人先是皱眉,看到她脸的一瞬,却又眼神一振。
那脸色忧愁的美丽女人却高兴了不少,她看向安苏娜:“像这样漂亮的乖孩子,我们不能领回去吗?”
安苏娜面带犹豫:“可她已经快五岁了。”
闻言,夫妇二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而任课老师也扳着30的肩膀,想要将她拖回教室。
30手指却用力地按住门框,她在孤儿院吃不饱,又受过体罚,哪里比得过成年人的力气。
她被拉扯着向后走去。
可那双紫黑的临死之前仍挂在铁网上的手指明晃晃浮现在脑海。
现在再不走,就是死。
她咬住嘴唇,哪怕手指滑动间,门框上的木刺扎进了皮肉,鲜血流出,仍然奋力地对抗着。
莫父沉吟片刻。
“先别带她回去。”
他一开口,安苏娜就向任课老师使了眼色,老师松了手,30重获自由。
她胸腔都在颤抖,连珠炮一样:“领养我吧,我很瘦,看起来不会年龄太大,我不会哭,也不用哄,能自己睡觉上厕所和吃饭。既然随便一个都行的话,我会比他们做的都更好。”
30这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她在用自己的全部打赌,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莫母明显有些意动,她身体微微前倾,却被莫父拦住了。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声音带着不容欺骗的威严。
“你什么想要被我们领养?我们有财富,权势,舒适,名声,你的目的是哪个?”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太过复杂沉重。
30张张嘴,她应该说自己是想做他们的女儿,想帮他们排忧解难,渴望一个幸福家庭,这样的体己话。
但这苍白无力不可信服。
她蹲下身,抓住莫父的裤脚,是一个臣服、请求庇护的姿势。
“我想活下去。”
短短五个字落下,安苏娜明显慌张起来,她声音变形,滑稽又尖锐地打圆场:“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就算你不被领养,孤儿院也会一直养你的。”
莫父将裤脚从30手里拽了出来,手掌有力,却毫不留情。
万事皆休。
30没有再纠缠,手指攥紧衣袖。经历了大开大合的兴奋后,她只有发抖地剧烈呼吸,既是恐惧又是失落。
她赌输了。
像莫父那样说一不二的人,一旦拒绝,便再无可能。
而她却说出了那种话,安苏娜怎么会善罢甘休?
莫父没再看30,他转头对安苏娜道:“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这儿的那些弯绕。”
“这孩子就叫莫望,既然只想要活下去,那就不要盼望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莫望不可置信地抬头。
欣喜的小芽还没有从土壤中破壳,就被浇灭了。
莫父回头瞥了一眼,冷冷道。
“莫望,走了,你说了不会给我们添麻烦。”
说完,他直愣愣地大步向前走去,莫母挽住他的手臂,跟着安苏娜办起了手续。
莫望擦去刚刚不受控制流出的眼泪,用尽全身力气,跑着跟了上去。
她没有露出笑容。
不应该期待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些东西里包不包含幸福的生活。
路还很长,对于生来没有父母的孩子,一生都是从一个孤儿院到另一个孤儿院辗转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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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望浑身放松地靠在莫离身上:“然后,你就都知道了。”
她神情轻松,像是已经释怀,全然没有恨意:“在莫家,我承受了这份恩情,就要一直像奴隶一样不求回报地生活。”
“我要赚钱,要打理下人之间的纠纷,要学习,要给妈妈赚面子,要当爸爸的受气包。”
莫离满眼心疼:“所以,你恨他们,想要报复吗?”
莫望摇摇头:“有一点恨,但不是因为这个。”
她拿过莫离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摸把玩,甚至放在唇边,充满情.欲地暗示。
“要做吗?”
莫离不想让她逃避这个问题,用手握住了莫望的指尖。
“为什么不恨?”
莫望拿她没办法,她从不会回避莫离的问题。
“因为他们确实将我从孤儿院里带回来了,脱离莫家后,我调查过,玛利亚孤儿院那里的孩子没有户口,是一间绝对保密的机构。”
“因为法律对于领养的要求很严格,他们就为孩子捏造合理的身份,卖给有钱人。”
“而本来要买我的那个富豪,他不能人道,极为自卑,害怕成年女人的嘲笑,于是最喜欢买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欺负。”
莫望叹气:“当我考成学生会主席时,爸爸说我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我说我要找04。”
“但是她已经死了。”
“等我再有些能力的时候,去派人查过玛丽亚孤儿院,它还在开着,而当年和我一同在玛丽亚的孩子,只剩我一个活着。”
莫离沉默。
一条条孩子的命,竟在丑陋的欲望与金钱中被吞噬得无影无踪,现实残忍得让人触目惊心。
“所以我不恨爸爸妈妈,我能活到今天,既是自己的奋力一搏,也是沾了他们的光。”
她苦笑了一下:“但他们连我应得的也不想给我。”
莫望的态度很快变得决绝:“从孤儿院的时候,我就醒悟了,如果想要什么东西,那就去争取。“
“如果只想靠天真的头脑和眼泪获得幸福,那我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莫离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如果依靠我呢?我没有你成熟聪慧,但是我会全力以赴。”
“莫离,你连我们的未来都没想过,你不想结婚,想安于现状,想维持这份情人的关系,你又怎么全力以赴?”
莫望的眼瞳很空,没有泪水,没有失望,也没有期待。
她甚至在微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莫离的不思进取。
“但我不想。温吞中立的革命者早就成为激进派手下的冤魂了,所以我一定会参加股东大会,我应得的,我想要的这一次我会全部拿回来。”
气氛再次沉默,莫离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莫望。
莫望却笑了笑,翻了个身,将头依靠在莫离柔软的小腹。
“让我抱抱吧,说不定股东大会结束以后,你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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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洛历程缩在小小的单间里,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头发上满是草屑,胡子拉碴,看起来许久没有洗澡了,抬着头直勾勾地看着监狱铁窗的缝隙。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不断地滑动,指尖已经磨出老茧,滑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像是毒蛇在爬行。
贱人,贱人……
被他们算计之后,他已经呆在这儿十多天了。
没有外面的消息,只有审问时直照入眼底的白炽灯,不给睡觉与喝水的审讯过程。
洛氏股票怎么样了?父亲他有没有来保释?有没有请来律师?新闻传出去了没?
该死的,没人给他传消息。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他的眼瞳疯狂颤动,口中也喃喃自语。
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群贱人,野种。
他在复仇,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上了法庭,被拍上新闻也会有许多人同情他的吧?
惹了洛家是什么下场,法官也是心里有数的吧?
洛历程嘴角大大地咧开,牙齿上满是牙垢,像茹毛饮血的野兽。
只要他重获自由,就是手刃仇人的时候。
他浑然不觉的是,在他一门之隔的铁窗外,站岗的巡警之一,突然撤离出了监控视野,而另一个,则反常地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沉重地铁门,隔着铁窗,来到了洛历程的面前。
“洛历程,有人探视。”
他的帽檐很低,遮住了他的眼睛,和冰冷的眼神。
而洛历程兴奋地扑了过来,将铁栅栏摇得哗啦作响;“那你还不快开门,带我走。”
那巡警勾起嘴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