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雷雨急匆匆的从静山庄子赶回双峰村时, 天色已近黄昏。

  阿爷还没有醒,大夫一直坐在阿爷床头前, 为阿爷施针。

  细长的银针插进阿爷的脑袋里, 大夫轻轻转动某个穴位上的银针时, 阿爷会轻轻动动手指什么的,其他并没有别的动静。

  阿瑶红肿着眼睛, 满脸心疼的看着。

  杨氏见刘雷雨回来了,便轻声喊她过来:“你在这里陪着大夫, 我去烧些热水, 再煮点东西来吃。”

  这一天的时间,阿瑶只顾着阿爷的情况,自己水米未进。

  杨氏看在眼里, 知道阿瑶这样不行, 再熬下去,恐怕不等阿爷好起来,阿瑶就得先倒下去了。

  更何况大夫也帮着忙活了大半天,总得招呼人家用些吃食。

  刘雷雨一听, 赶紧答应下来。

  杨氏进到阿瑶家厨房一看,因为还在正月里,阿瑶家里吃食备的也不少,但都是清淡的素食为主。

  想来阿瑶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与阿爷,吃食上头她肯定是以照顾阿爷为主,日常都吃些好克化的东西。

  杨氏看的心疼,她自己养着刘雷雨这个大胃王, 顿顿大鱼大肉的往刘雷雨肚子里塞,也不见孩子多长些肉。

  阿瑶同样是长身体的年纪,哪里就能这样苛待自己了!

  杨氏立即转身回了自家一趟。

  刘雷雨家里,因为阿芳坐月子,又要奶娃,所以李婶儿每天要准备好几餐月子餐。

  杨氏回来的时候,李婶儿刚做好了一碗鸡汤蒸蛋,正准备给阿芳端过去。

  这熬鸡汤的鸡,是李婶儿自己家里拿过来的。

  她人勤快,虽然腿脚不便地里的活计做不好,但她在家里养了好几十只鸡鸭鹅,夏天的时候每天能捡一篮子鸡蛋,除了给自家小孙孙吃,余下还能换钱贴补家用。

  眼下是冬天,鸡都不生蛋了,李婶儿也没有小气,一天一只把老母鸡全都杀了,熬鸡汤煮鸡粥烧鸡肉,她和阿芳两人只吃一小半,余下都端给杨氏和刘雷雨吃。

  她是个老实人,最记得别人的好。

  刘雷雨家跟她家,原本是非亲非故,虽然是同村,但交集从前几乎没有。

  可她们家里房子塌了,刘雷雨留她和阿芳带着孩子在刘家借住,也不肯收一分钱房钱,已经是天大的情分。

  在吃食上头,李婶儿便尽心尽力想回报刘雷雨家。

  她连柴米油盐都是从自家拿过来的,每天换着花样给做菜,哪怕菜肴本身朴素,也争取做的口味更好吃。

  今天李婶儿煮的鸡粥,熬得喷香在锅里用小火慢慢滚着,香味浓郁的惹人垂涎。

  杨氏回家一看正好,她跟李婶儿打了声招呼,将粥盛在陶罐里,等会儿直接抱去阿瑶家。

  另外李婶儿还卤了鸡架,鸡杂用自家腌的酸白菜炒了一盘,吃起来爽口开胃。

  因为住在刘雷雨家里这几天,李婶儿见识过了刘雷雨的饭量,所以她额外还给刘雷雨烙了饼。

  和面的时候,李婶儿把碾碎的芝麻用盐拌了,直接揉在面里面,这样发出来的饼子吃起来是咸香口味的,哪怕不就着菜吃,当零嘴嚼着吃也香。

  这些吃食杨氏装了满满一食盒,提在手里颇有点份量。

  她又从廊下摘下来一条晒干的咸鱼,等会拿去阿瑶家里蒸一蒸,这样一来有鱼有鸡,招待大夫也不会显得寒酸。

  这边杨氏在为了准备吃食忙碌,而刘雷雨则进了阿爷的房间陪着。

  阿瑶看她进来,走过来挨着她站着,因为大夫在施针,她们怕打搅了大夫,也不好说话。

  刘雷雨碰到了阿瑶的手,顿时被感受到的冰凉温度给吓了一跳。

  她连忙拉了拉阿瑶的衣袖,示意阿瑶跟着自己往外走。

  等出了房间门,刘雷雨一把握住了阿瑶冰冷的两只手,用自己的掌心将阿瑶的手拢起来暖着:“阿瑶,你受累了。”

  苦熬了一天,阿瑶的眼底下已经显出了一圈青黑,嘴唇也干的起皮,看着憔悴不堪。

  “你去休息会吧,这里有我呢。”

  刘雷雨低声劝着阿瑶,生怕阿瑶不同意,几乎是哀求一样。

  可是阿瑶摇了摇头:“我哪里,睡得下来呢?”

  是啊,她就算现在回去自己屋子里,在床上躺着闭上眼睛,也不可能睡得着的。

  阿爷生死未卜,光是这一条,她能撑到现在没被压垮已经是很坚强了。

  “借我靠一下。”阿瑶说着,她身子倾过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刘雷雨的肩上。

  刘雷雨心疼不已:“睡不下来也得躺着去,听我的,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她难得强硬一回,不等阿瑶拒绝,当场带着阿瑶就往房间走。

  阿瑶被她搂住了胳膊,倒也不好用力去挣脱,就这样被拉着走了。

  等进了房间,刘雷雨守在外间不走,阿瑶看实在犟不过她了,只得换了衣服去床上躺下。

  阿瑶房间里的炭盆冷了一天,早就熄灭了,刘雷雨又去换了热碳,拿过来放在窗下。

  新点的碳有一股烟火气,刘雷雨细心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自己就在窗前守着,等烟气散了就要赶快把窗户关好,别叫热气散了。

  阿瑶听着刘雷雨在外间忙碌来忙碌去的细碎声音,她慢慢感觉到一片慌乱的心头逐渐安宁了下来,原本如火一样燎烤着揪心般的痛楚,也仿佛化解了许多。

  她闭上了眼睛,一颗热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刘雷雨弄好了炭盆,又走到卧房门外,小声的跟阿瑶说话:“阿瑶,你睡着了吗?”

  “还没。”

  “那我有件事跟你商量,明天我家里会请李婶儿过来说媒,到时候咱们先把庚帖换了,把婚书写了,先把咱俩的亲事定下来,你看可好?”

  阿瑶一下子被问的愣住了。

  刘雷雨说的这几件事,是定亲的程序,纳采问名纳吉,按理这些事情是需要长辈经手的。

  她脸上烧起了一些热意:“怎么这么着急,阿爷他,还没醒呢。”

  刘雷雨一脸歉意:“我知道,阿瑶,委屈你了,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先定下来比较好。”

  她不敢说她是在防备着陈达,毕竟陈达还是阿瑶的亲生父亲。

  “你看,阿爷现在这情况,离不开人照顾,今夜里大夫恐怕也要留宿的,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家,行事多有不便。不如咱们先把亲事定下来,到时候我就把你和阿爷都接到我家里去,有我和娘搭把手,也总是能够好一些。”

  阿瑶听着刘雷雨的话,心里暖润润的,

  刘雷雨处处都想着她,这是刘雷雨的一片真心,她感受得到。

  嫁给刘雷雨,阿瑶心里想,她一定不会后悔的。

  刘雷雨等啊等,却等不到阿瑶的回答,她有些急了:“阿瑶,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你嫁给我吧,我一定会真心待你,此生不负至死不渝。”

  杨氏烧好了热水,泡了一壶红枣茶送来,想让阿瑶喝一些先暖暖身子。

  她去阿爷房间看了看,没找见人,就往阿瑶房间这边走过来。

  结果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刘雷雨信誓旦旦的正在求婚。

  杨氏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她悄悄退到了一旁,忍不住去想刘雷雨与阿瑶成亲这件事。

  她当真答应了,这两个孩子,当真就要在一起了。

  两个女孩子成亲,这件事天底下恐怕都罕见。

  杨氏自嘲的笑了笑,世所罕见的事情,她从小到大见得也多了。

  她自己连比这更惊世骇俗的事情都敢做。

  “不愧是我的女儿。”

  杨氏叹了一声,她将茶盘放在了堂屋桌子上,并没有去打扰刘雷雨和阿瑶,自己直接回了厨房做饭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外头杨氏曾经路过。

  阿瑶听了刘雷雨的求婚,一颗心砰砰砰的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我也会真心待你,此生不负。”她这样回答着刘雷雨:“明天阿爷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定亲的礼仪不走也没关系,你就不用再麻烦请媒人了,我的庚帖就在柜子里,我起来拿给你。”

  哪怕没有媒人,没有仪式,没有鞭炮没有红烛,没有红盖头和新嫁衣,阿瑶也愿意就这样跟刘雷雨在一起。

  “不行!”刘雷雨坚决不肯:“阿瑶,我这么仓促的来求婚,连看日子都来不及,本来就已经是很委屈你了;但该有的仪式必须得有,阿瑶,咱们先把亲事定下来,等阿爷好起来了,我一定会八抬大轿来娶你过门的。”

  说完了,刘雷雨忍不住摸摸头腼腆的笑起来:“我有钱的,除了买山头,还剩下几百两,往后我还会再挣钱。”

  阿瑶看着她,原本心头有万语千言要说,突然间仿佛也被刘雷雨的傻气传染了一样:“我也有钱的,上次卖参的一千两我还没动。”

  “你的钱留着给阿爷看病用,买最好的药,不够我这里还有!”

  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刘雷雨便劝阿瑶:“我先去阿爷那边看看,你休息一会儿吧,吃饭时我来叫你。”

  阿瑶应下了,但事实上她哪里睡得着。

  先前因为忧心阿爷的情况,苦熬到心头焦躁睡不着;这会儿则是被刘雷雨突然的求婚给刺激到心潮涌动。

  她真的要嫁给刘雷雨了。

  这一刻,阿瑶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既有点惶恐,又有些期待,好像前途未卜,但却又根本没在怕一样。

  这就是刘雷雨带给她的底气吧,因为她有了刘雷雨,往后的人生不再是一个人走,就不管遇到什么也不会害怕了。

  刘雷雨刚出去了没一会,突然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醒了,阿瑶,醒了!”

  她急的舌头在嘴里打转。

  阿瑶一听,赶紧也跳起来:“可是阿爷醒了?”

  她根本来不及发问,忙不迭穿好衣服奔过去,到了阿爷房间一看,阿爷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大夫在阿爷头上扎了好多针,阿瑶乍一见到,吓得都不敢看。

  但大夫说,阿爷的脑子里面有淤血,他只有用针控制住,才能让阿爷暂时保持清醒,一旦把针撤了,阿爷很可能会再次昏睡。

  不过,现在对阿爷来说,更重要的是多睡少用脑,多休息,让脑子里的淤血尽快吸收掉。

  阿爷自己倒不觉得疼,他刚醒过来,人看着没什么气色,不过精神倒还不错。

  大夫忙碌了大半天,这会儿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坐到桌子前开方子,正好杨氏晚饭也做好了,便招待大夫先吃些东西。

  大夫是男子,杨氏和阿瑶都不便作陪,因此刘雷雨便陪着大夫吃饭,顺便听大夫讲讲阿爷的病情,和后续的治疗照顾的注意事项。

  先前大夫开的药一直在炉子上煮着,这会儿趁着阿爷醒过来了,阿瑶连忙把药汤盛过来,喂阿爷喝下。

  阿爷喝完药之后,胃口倒还不错,正好杨氏另外煮了一锅清淡的稀粥,阿爷也吃了小半碗。

  吃饱喝足了,阿爷靠在床头休息,他望着阿瑶哭肿的眼睛心疼的不行:“别担心我,阿瑶,我老家伙命硬着呢,我还没看到我阿瑶嫁人,是绝对舍不得死的!”

  阿瑶拉着阿爷,不准他说“死”这个字。

  “阿爷你赶快休息,赶快好起来。”

  阿瑶担心阿爷头上插的银针会消耗阿爷的精神,只简单跟阿爷说了几句话,就想让大夫过来撤针,好让阿爷多休息。

  但阿爷却不肯:“我就这样也能休息,闭上眼睛一样养精神,别拔这银针。”

  大夫介绍阿爷病情的时候,原本是瞒着阿爷的。

  但阿爷自己不肯,他倔强的发了一通脾气,一定要大夫跟他说实话。

  大夫也说,中风之症,病人最忌讳就是情绪过大的波动,恢复期间也是需要病人自己的配合努力,多过家人的照顾。

  阿爷本身求生意志强,因此与其瞒着阿爷,倒不如跟他说了实话。

  其实阿爷什么都肯配合的,再苦的药他喝起来也不眨眼,扎针什么的也不喊疼。

  但他唯独不肯让自己再昏迷过去。

  因为他不知道,一旦昏迷,什么时候自己还能醒来?

  家里只有阿瑶一个人,外头又有刘里正一家虎视眈眈的盯着,连阿瑶的亲爹,阿爷的亲生儿子陈达都不安好心,要叫阿爷如何能放心。

  无论阿瑶怎么劝,阿爷铁了心就是不准拔针,哪怕阿瑶都哭起来了,阿爷也不肯退让半分。

  刘雷雨见状,她跟母亲飞快的商量了一下,随后便走到了阿爷病床近前,跟阿爷长揖到底,诚心恳求起来:“阿爷,请你答应将阿瑶许配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