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母亲问起阿瑶的心意, 刘雷雨一开始支支吾吾的。

  母亲见状其实心里也有数了。

  自从刘雷雨与阿瑶一同从山里回来以后,两人就一直特别亲密, 还约着一起去看了灯会。

  之前母亲没往这方面想, 只当是两个孩子关系好, 小姐妹相约着一道看灯会也是正常的。

  现在想来,她俩应该是早就心意相通了。

  母亲也知道, 刘雷雨为了阿瑶的名节,是肯定不会说出实情的。

  毕竟定亲前就与她人有了儿女私情这种事, 传出去只会让阿瑶被人落了口舌。

  因此母亲便不再问了。

  她“哎呀”了一声开始盘算起来:“现在村里风声这样, 提亲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请了人,一同去找阿爷商量商量吧,你看我就找李婶儿同去可还行?”

  男女双方结亲这件事, 按例必须要有媒人。

  李婶儿就是吴成的岳母, 她虽然行动不便,但为人和善勤快,在村里也是人人皆夸的。

  这阵子吴成的妻子阿芳在刘雷雨家里坐月子,李婶儿也住在刘雷雨家照顾阿芳。

  母亲与李婶儿相处一直特别融洽, 保媒说亲又是积善缘的好事,想来她去请李婶儿帮说个媒,李婶儿也肯定不会拒绝的。

  因此刘雷雨听了母亲的话,她只是一脸羞涩的乖巧点头:“都听母亲的安排。”

  然后母亲又与刘雷雨商量,首次上阿瑶家门提亲,要备些什么礼?

  刘雷雨哪懂这些?

  她自从母亲应下了她与阿瑶的婚事之后,一颗心都恨不能飞去了阿姚家。

  母亲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 到底还是忍不住打趣她:“按规矩,定亲之前双方还是少私下见面的为好。”

  “可是,可是……”

  刘雷雨想说的是,村里闹出了不好的风声,这样大的事情,阿瑶回到家里听见阿爷一说,心里指不定该不安成什么样,她这边既然有了解决的法子,还是应该先去跟阿瑶说一声,也省得她焦心惶恐夜里都睡不好。

  再说阿爷年纪又大了,万一急出个什么好歹来,那反而不美。

  刘雷雨能想到的,母亲也都能想到,因此根本不用刘雷雨多说。

  “走吧,我与你一起去一趟。”

  此时此刻,阿瑶家里,当真是一片愁云惨淡。

  阿爷自责的不行,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阿瑶。

  因为所有的风言风语,都是陈达带来的,阿爷恼恨的直锤自己胸口,恨自己当初就不该给陈达开门,恨自己有眼无珠,居然没看清楚陈达这畜生的本质。

  阿瑶自己红了眼眶,但却没有哭,她这时候若是露出一丝软弱来,只会让阿爷更痛心。

  不仅如此,她还一直在安抚阿爷:“什么风声我都不怕的,反正我不可能嫁给刘书贤,阿爷您总不会答应让我给刘书贤做妾吧。”

  “决不!”阿爷气的发抖:“那刘书贤痴心妄想也不可能,呸,怪我之前看走了眼啊!”

  这时候阿爷心里万分庆幸,幸亏早一步看清了刘书贤一家子的真面目,否则,他简直就是亲手将阿瑶送进了刘书贤那家大火坑啊!

  可是,虽然因祸得福,认清了刘书贤的龌龊本质,但阿瑶的名声终究是毁了。

  阿爷痛心疾首,那些风言风语如同利刃一样扎在阿爷心上,他家阿瑶明明是那样好的姑娘,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往后阿瑶可该怎么办呢?

  他拉着阿瑶,老泪纵横,有心想问问刘雷雨的事情,但终究开不了口。

  就在爷孙二人痛苦万分的时候,刘雷雨和母亲敲响了阿瑶家的院门。

  杨氏一来,这种时候倒也没什么好客套的,开门见山就说了,想让刘雷雨跟阿瑶结亲。

  来时路上杨氏已经跟刘雷雨商量好了,刘雷雨假扮男子的事情,暂时先不跟阿爷明说。

  毕竟刘雷雨与阿瑶是真心相爱,双方都愿意的,这时候和和美美顺顺利利的结了亲,也能让阿爷放下心。

  如若不然,叫阿爷现在知道了刘雷雨的女儿家身份,他一时半会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能不能答应把阿瑶嫁给刘雷雨,更不好说。

  刘雷雨自己站在了阿爷面前:“阿爷,我对阿瑶是一片真心来求娶她的,我心悦她,若能与她共结连理,我必永不负她,许她一世幸福美满。”

  本来结亲这种事情,只能是长辈们商谈,并没有小儿女说话的地方。

  但阿瑶家里总共就阿瑶和阿爷两个人,阿爷也不愿再自作主张,便没有当场应下,只说要再想想。

  于是等到刘雷雨和母亲离开之后,阿爷把阿瑶喊出来,问问她自己有什么主意。

  阿瑶是实在没想到,刘雷雨竟来的这样快。

  又因为刘雷雨是跟杨氏一起来的,当着杨氏的面,刘雷雨规规矩矩的,也没跟阿瑶说上话。

  阿瑶心里羞涩,便拉着阿爷撒娇:“阿爷,要不然我不嫁人了,一辈子陪着阿爷吧!”

  “胡说!阿爷还能活几年啊!”阿爷拍着阿瑶的手,他看得出来,阿瑶心里对刘雷雨也是满意的。

  刘雷雨这时候敢带着母亲上门来提亲,不顾外头的风言风语,起码说明他对阿瑶还有几分真心。

  阿爷心中纷乱如麻,只想着若能先跟刘雷雨定下亲来,把眼前的风波先捱过去也好。

  反正阿瑶年纪还小,他只要说想多留阿瑶几年,也不是不合适。

  到时候容他这昏花不灵的老眼,好好看看刘雷雨这孩子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阿爷吊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下了几分,他精神一松,脸上立即显露出疲态来,整个人也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阿瑶见了,赶紧劝着阿爷早点休息。

  阿爷自己也不舍得就这么死了,他还得看顾着阿瑶呢,当即回了屋躺下。

  而阿瑶昨天几乎熬了一通宵逛灯会,白天又忙着办事,回来又遇上这茬子糟心事情,早已是身心俱疲。

  她简单用过晚饭之后,也早早熄灯睡了。

  眼看着阿瑶家里熄了灯,整间宅院隐入了黑暗之中,然而不远处的刘里正家里,却有人一直虎视眈眈的看向阿瑶家的方向,彻夜未眠。

  这人不是刘里正,也不是刘书贤,居然是刘香月。

  刘香月身为刘里正的小女儿,刘书贤的嫡亲妹妹,然而她在家里过的日子,比刘里正养的那条狗都不如。

  起码,狗每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只需要躺在廊下晒晒太阳,每天还有人定时往狗食盆里添水添饭,将狗喂的饱饱的。

  然而刘香月呢?

  她每天要洗衣做饭打猪草,拾柴扫地整理屋子,吃饭的时候永远没资格上桌,家里不论谁有不如意的地方,永远是拿刘香月出气。

  为什么她会过得如此凄苦?

  原因仅仅因为她是女儿身,是赔钱货。

  刘香月恨不恨?

  她恨透了。

  这恨意甚至强大到让她上辈子活到二十五岁,被恶毒夫君虐待致死后,死不瞑目怨念冲天,连地府都不敢收了她。

  于是老天爷又把她这条命还给了她,只是给她打了个折,她上辈子二十五岁时死的,这辈子一睁眼,她就回到了十三岁时的自己身体里。

  十三岁时的刘香月,一样过着被亲生父母虐待的日子,一样的忍饥挨饿。

  她反抗过,逃跑过,结局不过是被刘里正抓回来,换来更凄惨的毒打和虐待。

  刘香月一开始不明白,老天爷还她这半条命,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把上辈子受过的苦再尝一遍吗?难道她竟然没有翻身的机会吗?

  直到她看到了刘雷雨。

  上辈子,刘香月记得清清楚楚,刘雷雨这个人,就是个比她还要惨的小可怜。

  刘雷雨终生都跟他母亲一道,躲在深山老林里像野人那样苟且偷生,后来死也是悄无声死就死透了,连尸骨都没人瞧见。

  然而这辈子刘雷雨却完全不同了。

  从刘雷雨


第一回跟陈瑶合伙卖膝杖草开始,刘香月就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她们。

  而每次陈瑶拿给刘雷雨的那一包包的铜钱和银子,把刘香月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很快就想到,也许她这辈子重生的转折点,就落在刘雷雨身上。

  要不然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和刘雷雨这辈子的人生轨迹,与上辈子不一样了呢!

  尤其是刘雷雨在双峰山里遇狼那一回,要不是她跟踪刘雷雨,发现了狼的踪迹,及时赶回村子里喊了人,刘雷雨早该被狼吃了吧。

  上辈子的时候,刘香月原本在家里当牛做马,突然有一天就被亲爹卖给了一个酗酒野蛮的死过三任老婆的老鳏夫。

  这辈子,她只想嫁给刘雷雨,她认定了,是老天爷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弥补她而已。

  谁知,半路上竟然冒出了陈瑶那个女人!

  陈瑶明明应该是刘书贤的老婆,她居然水性杨花,勾引刘雷雨!

  刘香月一想起陈瑶就恨得牙痒。

  这陈瑶自己明明有姻缘,还三番五次破坏刘香月的好事。

  刘香月不甘心呐!

  今年过了年以来,刘书贤读书上头的花销越来越大,刘里正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这老东西,果然又把心思打到了刘香月的头上。

  正月这才过了没几天,刘里正已经往家里找过数回媒婆,给刘香月说了好几个人家了。

  瞧瞧,说的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头顶流脓的,脚底生疮的,统统都是搀不上台面的东西。

  但是只要出得起刘里正狮子大开口要的彩礼银子,刘里正就敢当场让人把刘香月带走。

  刘香月不能等了。

  她主动找过刘雷雨,然而陈瑶那个狐狸精,当着她的面把刘雷雨给勾走了。

  所以刘香月才打定了主意,这陈瑶不让她好过,她也绝不会让陈瑶过上好日子。

  机会嘛,也是现成自己送上门来的。

  刘书贤想陈瑶的心思,这事儿刘里正家里人人皆知。

  他自己不知怎的勾搭上了陈达一家子,让陈达正月十五那天来了双峰村放出陈家刘家要结亲的风声。

  刘香月只不过在村子里风言风语流传的时候,暗中添了一把柴而已。

  上辈子,陈瑶与刘书贤的亲事,是陈瑶的爷爷陈济民与刘里正两人亲自定下的,刘书贤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陈瑶迎进家门当的正妻。

  这辈子,刘香月势必要叫她连妻也做不成,一辈子给刘书贤当个妾,做个玩物才好。

  刘香月怨毒的目光就像是黑夜里的鬼火,她一直熬到天色微明,也不曾合过眼,而是直接起了身。

  刘里正一家都还在熟睡中,而往常这个时候,刘香月起来,是要开始烧猪食做早饭洗衣服的。

  今天她却什么也不做,挑起一担空水桶直接从家里跑了出去。

  天上还有点点星光在闪耀,晨光仅仅照亮了远天边一条线,冬日里没有那么繁重的劳作,即便是最勤快的人家,这时候也还没有醒过神来。

  不过刘雷雨家里倒是亮着灯的,她家里有阿芳在坐月子,还有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奶娃,奶娃夜里要闹起来吃好几回。

  李婶儿担心孩子的哭声吵着刘雷雨和杨氏睡不好,每次奶娃稍微一哼唧她就马上起来,帮着女儿查看孩子的情况下。

  到了这会儿她干脆也不睡了,直接起身给做早饭去了。

  她刚进到厨房,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这一大清早的,能有谁来?

  李婶儿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自家女婿吴成,她心里高兴,赶紧就过去开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接着亲家没?”李婶儿一边拉开门闩,一边跟吴成说话。

  然而等到大门一看,李婶儿一下子愣住了,外头哪里是吴成啊,是黑着一张冷脸,眼神能吃人的刘香月。

  见门一开,刘香月抬腿就要往里进。

  不过李婶儿哪能让她得逞,李婶儿腿脚不行,平时走路全靠两条手臂支撑身体挪动,她胳膊上的力气,一般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比得过。

  只见李婶儿牢牢的推住了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刘香月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硬是没能再推开半天。

  刘香月不死心,她直接先插进了一条腿在门缝里,试图用上全身的力气往里挤。

  李婶儿一看她这样,更加不可能放她进来了:“一大清早的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有事儿不会说吗?怎么硬往别人家里闯?”

  李婶儿手里不过稍稍用了点力气,合拢的大门就把刘香月夹得惨叫起来。

  “赶紧把腿拿出去,要不然我可要使力了!”

  刘香月恨恨的剜了李婶儿一眼:“我来找这家的主人,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就凭这门是我开的!”李婶儿灶上还煮着东西呢,也不耐烦跟刘香月在这里磨嘴皮子:“我关门了!”

  刘香月急急忙忙把腿抽走,只听见“哐”的一声,大门在她脸前合拢了。

  她心头一阵肉紧,刚才要不是她缩得快,腿骨怕不是要被夹断了!

  “死老婆子!”她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句。

  门里的李婶儿根本懒得搭理她,转身就走。

  刘香月隔着门听见动静,连忙拍着门喊:“刘雷雨,刘雷雨!”

  她扯着大嗓门,闹出巨大的动静,完全不在意被人听见的样子。

  “嚷嚷什么!我家里小娃还睡觉呢,你找揍啊!”李婶儿骂了一声:“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喊。”

  刘雷雨家里本来在双峰村住的就偏,陈心瑜派人来给刘雷雨家盖房的时候,又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往旁边扩了一圈,所以刘雷雨家跟邻居家隔了挺远的距离。

  刘香月这样闹,还真没打扰到别人家。

  不过刘雷雨和杨氏却都被吵醒了。

  杨氏夜里是带着吴成的小儿子睡的,她不想吵醒孩子,披了衣服轻手轻脚的出来,正好看到刘雷雨也起来了。

  刘雷雨衣裳已经穿戴整齐了,她对母亲说:“娘你先回去睡吧,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婶儿正好也在朝屋子里走,刘雷雨体谅她行走不易:“李婶儿,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开门。”

  看刘香月那模样,来者不善,但李婶儿毕竟是借住在刘雷雨家,她也不想主动打听别人家的事情。因此李婶儿只把自己开门跟刘香月吵得那几句给刘雷雨说了一下,就自己避到灶下去了。

  等刘雷雨过去开了门,刘香月一看清刘雷雨的脸,就幽幽的骂了一句:“你终于舍得出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