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念头一出, 阿瑶立马就甩甩头把这想法甩到了一边。

  她要嫁人,那一定要是堂堂正正的两情相悦, 才不要什么因为内疚负责任呢。

  阿瑶骄傲的抬起头来, 指了指满地的红枣吩咐刘雷雨:“雷雨哥, 快去干活吧,把枣子全捡回来!”

  刘雷雨立即应下, 她让阿瑶坐着休息别乱动,言语间小心翼翼的模样, 恨不能伸手来搀扶着阿瑶。

  阿瑶见状笑得不行, 刘雷雨还要紧张兮兮的追问,大笑起来会不会牵动到伤口。

  “没事啦,我特别好, 一点事都没有!”

  好不容易阿瑶终于把刘雷雨打发干活去了, 她光是望着刘雷雨的背影,眉眼间的笑意就忍不住。

  这种被人紧张关切的滋味,真是甜的藏不住呢。

  最终,刘雷雨捡回了整整一竹筐的枣子。

  当天晚上就是廿四小年夜, 刘雷雨红豆饭没吃上,但是喝上了红枣汤。

  晒干的红枣有着淡淡的甜味,阿瑶说刘雷雨之前受伤流了不少血,多吃些红枣正好补血,格外给她多分了些。

  那一整筐的枣子,刘雷雨跟阿瑶两人从小年夜一直吃到了除夕。

  除夕的夜里,峡谷中又起了雾。

  刘雷雨终于再度进了灵玉空间。

  灵田中的山芷藤整整六七天无人打理, 刘雷雨原本担心会不会所有的藤蔓都长老了,枯萎凋零。

  但她忘记了,挂在藤上无人采摘的山芷果,成熟后掉落在灵田泥土里,又会成为种子,萌发出新芽来。

  灵田里照旧是一派郁郁葱葱,刘雷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摘到了大半筐的山芷果。

  有了这酸甜的山芷果,刘雷雨和阿瑶的“年夜饭”终于不至于寒酸到只有“红枣”一个菜。

  阿瑶换了个花样,她将鲜红熟透的山芷果取了一小把,放在碗里捣碎了,做成一碗“山芷果酒”。

  另外又拿青涩略生的山芷果,切成片装了一盘。

  红枣也做了两个菜,一道“热菜”是蒸熟的红枣泥,另外还有一道是红枣去核切碎了,与切碎的山芷果拌的凉菜。

  这个除夕夜,只有刘雷雨与阿瑶两人一起度过。

  峡谷中没有爆竹声,没有红春联。

  吃饭的“桌子”是一块大青石,盛菜的“盘子”是洗干净的山芷叶片。

  然而这如此寒酸的一个“除夕夜”,留在刘雷雨记忆中的画面却是极美的,每到她往后的人生里只要想起来,就会会心一笑。

  她记得这个夜里,她与阿瑶并肩坐在篝火旁边,谁也不肯早早睡去,便相约一起守岁。

  她们俩一直在聊天,聊以前的除夕夜,聊彼此的童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到后来,阿瑶还教刘雷雨唱起了贺新年的歌。

  刘雷雨从来没有唱过歌。

  母亲从来没有教过她,她也无处去学。

  但阿瑶一字一句的教她,刘雷雨跟着阿瑶的声音,一开始只敢低声的应和。

  慢慢的慢慢的她熟悉了曲调,也能自己唱出韵律来。

  阿瑶就为她打着拍子,她眉眼弯弯,笑的温柔缱绻,随着刘雷雨的歌声轻轻摇晃着身体。

  刘雷雨唱着看着,不知不觉自己也陶醉了。

  第二天早上,新年到了。

  新的开端带来了新的好运气。

  那天早上,刘雷雨原本以为又得吃红枣配山芷果当早饭,但她去溪边洗漱时,意外从水边的枯木上,摘到了一大捧的新鲜菌子。

  能吃无毒的菌子,刘雷雨认识好些种类,她跟母亲住在山里,菌子真是从小吃到大的。

  她摘回来的这种菌子,吃起来似肉一般有嚼劲。

  阿瑶拿来煮了满满一锅,鲜香诱人,可把她俩给吃美了。

  再后来,她俩一直沿着河岸前行的小溪,水面逐渐变得开阔,河水里也有了鱼虾游动。

  岸边的草木也变得丰富茂盛起来,刘雷雨挖到了一株野芋薯,一下子就解决了她跟阿瑶的“食物危机”。

  野芋薯长着比人还要高的芋荷叶,地下还结着膨大的芋薯。

  这时节芋荷叶枯萎了,只剩下细长的杆杆,藏在一片水草芦苇中,毫不起眼。

  阿瑶根本没认出来,但刘雷雨却心细发现了。

  刘雷雨小心的将野芋薯的整个块根全都从泥里刨了出来,因为埋在泥里过了一个冬,芋薯被泥里的土虫啃吃了大半,只剩了拳头大小的一块。

  刘雷雨一点也不嫌弃。

  水边的早晨,天天都会起雾,她便赶早将这野芋薯种到了灵田里。

  小半天的功夫,灵田里就长出了芋荷梗;过了一夜,最先种下去的那一颗芋薯长成了高大的母芋,开始疯长起来。

  芋薯是极美味的。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将芋薯从泥里挖出来,直接扔进火里去烤。

  等到外面一层芋薯皮烤的焦焦的,就用一根小木棍,把芋薯从火里扒拉出来。

  剥开外头焦黑的一层,里面的芋薯又香又粘,吃上几块就能填饱肚子。

  只是这吃法怪狼狈,烤焦的芋薯抓在手里黑乎乎,啃到嘴里脸上也要蹭到焦炭。

  阿瑶见不得刘雷雨这粗放的吃相,她便将挖出来的芋薯带去河边,洗干净芋薯外头裹的泥,在放进锅里,加水煮熟。

  这样连皮煮出来的芋薯,吃的时候先捞出来沥干水,用手指轻轻一掐,芋薯皮就撕破了一道口子,一边剥皮一边吃,到最后把芋薯皮一扔,手脸都是干干净净的。

  煮熟的芋薯一顿吃不完也不要紧,沥水控干后收起来,什么时候想吃就随手拿一个,凉着吃也香的。

  刘雷雨找来了一根长树枝,一头削的尖尖的,做成了个临时的鱼叉。

  她苦练了好几天的“叉鱼”技术,终于赶在元宵节那天,从溪里叉回来一条巴掌长的小鱼。

  当天晚上,阿瑶就用这条鱼,配着芋薯和剩下的几颗红枣,煮了一锅奶白的鱼汤。

  其实,这锅鱼汤里没有油没有盐,调味用的是刘雷雨带的腌咸菜;没有葱没有姜,好在鱼比较小,鱼腥味儿倒也不明显。

  灵田里的野芋薯长了一茬又一茬,刘雷雨跟阿瑶吃都吃不完。

  阿瑶用煮熟的芋薯,去皮捣成泥,搓了几个芋泥丸子。

  到了开饭时,她先将芋泥丸子舀在碗里,浇上鱼汤后,就成了一碗“元宵汤圆”。

  刘雷雨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夸赞阿瑶心灵手巧。

  明明是苦难至极的日子,偏偏跟阿瑶在一起时,就根本察觉不出苦来。

  当天夜里,刘雷雨就做了个梦。

  她梦到这座山变成了无穷无尽走不完的连绵山脉,她跟阿瑶一直被困在山里,两人实在走不出去之后,就找到一处合适的山头落了脚,她们盖了一间房子,还在房前屋后开了荒田,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这个梦平实悠长,又真切的仿若现实,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刘雷雨被阿瑶叫醒时,她张口就喊阿瑶:“娘——子。”

  娘后面那个“子”字,硬生生被刘雷雨咬在舌尖咽了下去。

  阿瑶一下子愣了,惊讶的问她:“你喊我什么?”

  刘雷雨慌忙掩饰:“我想我娘了,不小心喊错。”

  她俩从坠崖至今,已在山中走了二十多天。

  沿途走来,她俩脚程并不算快,一路所到之处也都做了标记,表明行进方向。

  然而既没有救援从身后追来,前路也看不到任何方向。

  每一天都只是在往前走,不愿停在原地而已。

  阿瑶听了,眉眼间也露出忧愁来:“我也想阿爷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刘雷雨提起母亲,原本纯粹是为了掩饰尴尬,可这会儿听着阿瑶的话,她心中也跟着酸楚起来。

  这酸楚却不是因为对母亲的思念,而是对自己的不满。

  刘雷雨居然做了那样的一个梦,只想着跟阿瑶两人永远留在山里过神仙日子,居然把母亲彻底忘到了脑后去!

  她生着自己的气,接下来赶路的时候,都有点闷闷不乐的,仿佛要惩罚自己一样,累的时候也不肯歇下来。

  阿瑶猜不到刘雷雨的心思,只以为刘雷雨也是思念母亲心切。

  她想要劝刘雷雨高兴些,然而刘雷雨思念母亲本是天经地义孝字当先,她试图劝刘雷雨“不要多想”的一番话到了嘴边,突然就开不了口。

  她也思念阿爷啊。

  刘雷雨并没有说让她不要多想的话。

  最终阿瑶也陷入了沉默,两人相顾无言,竟然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小半天。

  这样的情形,在刘雷雨与阿瑶二人相处的这二十多天来,是从未有过的。

  她俩明明一直有着说不完的话,哪怕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汇,也能互通彼此的心意,开心的笑起来。

  刘雷雨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是偏偏是她自己闹别扭在先,她自己知道理亏,想要哄阿瑶开心时,才发现自己嘴巴实在太笨,说来说去的话只有干巴巴的“你饿了吗?”“你累了吗?”“小心脚下。”

  阿瑶有问有答,落落大方,一言一行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但刘雷雨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心里着急,又要顾着山路难走,竟一时没注意,路边山林里有些异样。

  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与刘雷雨和阿瑶走向相同的方向。

  那黑影藏在林中阴影里,借着草木遮挡身形。

  随着它逐渐接近刘雷雨和阿瑶,它庞大的身影再也遮挡不住,慢慢显露出来。

  那竟然是一头熊!

  别看它块头庞大雄壮威武,走在山林之中却是无声无息,速度也相当不慢。

  刘雷雨跟阿瑶根本一无所觉。

  要不是后来刘雷雨惦记着阿瑶,回头偷看阿瑶的表情时,眼尾余光从林中扫过,只怕要等那大熊一路扑到了刘雷雨头上,她才能发现危险。

  刘雷雨当场吓得汗毛倒竖,这时候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用了,她猛地抓住了阿瑶的手,用上全身最大的力气,拔腿就逃。

  慌不择路,闷头乱窜。

  宽敞的地方不能去,人跑的再快也跑不过熊。

  刘雷雨拉着阿瑶,低着头弯着腰,哪里树木林立纵横交错就往哪里钻。

  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什么方向也顾不上,跑不了几步就猛地急转弯,试图仗着两人身量较小手脚灵活,把熊甩个措手不及。

  阿瑶摔了一下,刘雷雨硬拉着她拽了起来,脚下速度分毫不减;刘雷雨撞到了山石,她大概撞坏了哪里,身上疼的厉害,也顾不上去看。

  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母亲以前就跟刘雷雨说过,美人岭这一带,山里是有野熊的。

  从前刘大柱在世时,就捕到过熊。

  熊一身都是宝,熊皮熊掌熊肉,能卖不少钱。

  但是刘雷雨跟母亲在双峰山里住了多少年,却从来没见过。

  这时候,她内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猎过熊的父亲大人在天之灵,请一定保佑保佑你唯一的骨血吧,保佑她从熊嘴里挣下命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祷告起了作用,刘雷雨只顾拉着阿瑶夺命狂奔,突然之间她们两人脚下一空。

  绿草丛生的地面上天知道为什么会掩藏着一个深坑。

  刘雷雨和阿瑶直接落了下去。

  这坑颇深,刘雷雨走在前面,自然是先落下去。

  她跌在坑底,意外的并不疼,而是跌进了一汪黏糊糊软烂烂恶臭扑鼻的泥潭里。

  阿瑶紧随其后落下来,正好扑在了刘雷雨身上,头撞上了刘雷雨的胸口。

  然而两人却都咬紧了牙关,一声都不敢喊疼。

  头顶上,原本掩盖住坑口的绿草被她俩摔出了一个洞。

  刘雷雨跟阿瑶死死的盯着那洞口,没过一会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大熊愤怒的吼叫声。

  吼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在洞口附近来回徘徊。

  刘雷雨和阿瑶的心也就跟着揪着,提着一口气不敢落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弄丢了眼看着到嘴边的猎物,愤怒的大熊几巴掌扇倒了一棵大树。

  倒下的树梢正好砸在了洞口之上,将原本漏下天光的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细碎的枯枝败叶落了刘雷雨和阿瑶满头满身。

  然而发够了脾气的大熊终于走远了。

  等到外头好长时间一点声音都没有之后,刘雷雨憋着的那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

  阿瑶还趴在刘雷雨的胸口,她听见刘雷雨吐气的声音,便压低了声音问:“熊走了吗?”

  “应该走了!”

  得了肯定的回答,阿瑶立即爬起身来。

  这坑中的泥潭不知积攒了多少年,泥浆一动就一股子熏天的臭气往外喷。

  刘雷雨自己横躺在坑里,试着起身,却用不上力。

  阿瑶见状,拉着她的手往外使力,拽出一些之后,又将刘雷雨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搂着刘雷雨往出拽。

  “加油!”

  好一番挣扎之后,刘雷雨猛地往外一窜,整个人连带着阿瑶滚倒在了泥潭之外。

  她俩逃命在先,挣扎出泥潭又用尽了全部力气,这会儿两人维持着彼此拥抱的姿势,竟然无力分开。

  两人四目相对,借着头顶洞口落下来的星点微光,同时看着映在对方眼中的自己。

  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

  时间仿佛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先前闹的小别扭,还有逃命的惊心动魄,还有无数想说的没说的心意,都化解在了这片刻的安宁之中。

  谁也不想动。

  直到突然之间,刘雷雨感觉到,自己身下涌出一股暖流。

  她心道不好。

  她上一回来葵水,还是夏天的时候。

  这整整半年过去了,一直都再没有动静。

  上辈子时,她月事本就极不正常,往往数月不来。

  她一直没当回事,谁能想到,偏偏这时候,竟然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