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瓮城的上城区, 住的都是黑瓮城里最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这其中又数陈家的宅子最大最气派。

  寅时那会,天还黑着呢, 陈家的高门大院内就闹哄哄的。

  为啥, 因为陈家的四小姐, 如今当家的陈老爷的嫡长女,又不好了。

  这个陈四小姐是出了名的身子不好, 陈家本就是开医馆的,家里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她, 一年到头光是连夜到外头请大夫都不下五十回。

  这几日天气转凉, 陈四小姐不慎染了风寒,已经连吃了好几天陈家的大夫开的药,不仅没有任何好转, 夜里咳嗽还咯了血。

  没办法, 只好连夜派人去外头请名医。

  陈老爷听了管事来报,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不方便进女儿闺房,就去了姨娘院子里,叫管家有事来报。

  陈夫人常年在小佛堂礼佛, 好几年不问外事了。

  陈四小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被子,脑门上还裹着头巾,面色苍白眼眶浮肿,贯穿全脸的伤疤鲜红肿胀,看着没个人样。

  一个一身黑衣劲装打扮的女子站在陈四小姐房里,对着屋内的铜镜整理着鬓发。

  “小姐, 你可要早点回来啊,我一直在这被窝里捂着可难受。”床上的“陈四小姐”突然喊起了照镜子的黑衣女子。

  “周玉雪知道了。”黑衣女子回头,笑着点了点她的替身:“陈心瑜陈四小姐,你病的不轻,咳嗽又伤了嗓子,还是少说话不要乱动为好。”

  过了一会,门外有人敲门。

  黑衣的“周玉雪”出门去,侍女阿兰送她出了院子,外头等待的小厮领着她一路去了马房。

  小厮赶着一辆马车出门,在门房那里交对牌,门房上的老头一看小厮的脸就叹气:“又是给四小姐请大夫啊?快去吧。”

  马车一直把周玉雪送到下城区一间平时无人居住的小院门口,周管事从隔壁人家走出来,牵着马提着包袱,全都交给了“侄女”周玉雪。

  周玉雪在小院内歇了歇脚。

  天光刚亮时,周管事家大门打开了。

  周管事的家是个三合院,正房是周管事跟夫人住的,东厢房住着周管事的儿子,西厢房住着周管事未嫁的小女儿和家里的老仆。

  周管事是陈家医馆的大掌柜,是个大红人,附近人寻医问药或者求他办事的人多的很,一早就有人往他家门上来。

  周管事的儿子小周管事这几年也出来帮着周管事打理事情,因此进了周家门的人,一大半都直接去东厢房找小周管事说话,另外有三五个人则进了正房。

  正房的西间是周管事的书房,房里立着个大书架子冲着门,书架上没几本书,全是新新旧旧的账簿。

  进书房的三五人熟门熟路绕到书架后头,只见屏风后面藏着一扇小门。

  小门打开,就通往隔壁人家,周管事在里头坐着埋头算账,他身后也有一个大书架,那上头也堆着一大推账簿。

  “周玉雪”,也就是陈四小姐陈心瑜,就站在书架旁边,随手拿了一本账簿翻看。

  来的几个人是陈心瑜手里几家铺子的大掌柜,来跟陈心瑜报账的。

  一通忙活到中午,掌柜们终于回去了。

  周管事问:“小姐,您想吃点什么,我回去说一声让准备?”

  陈心瑜摇头:“我有事,这就出去了。”

  她半夜就出门,朝食没用,就吃了几块点心,肚子是早就饿了。

  但她却想起来,阿瑶妹妹上回跟她提过,西集上有一家羊肉汤面好吃。

  阿瑶的原话是:“这阴冷的天气,来上一碗热辣辣的羊肉汤,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热了。”

  她听了,当时就想要尝尝。

  吃过羊肉汤面,陈心瑜不紧不慢的骑马出了城。

  等她赶到双峰村,来到阿瑶家门外时,陈心瑜又变成了“周玉雪”,敲响了阿瑶家的院门。

  往常阿瑶看见周玉雪来,准要像个小麻雀一样,“玉雪姐姐”长、“玉雪姐姐”短的绕着她叽叽喳喳话多的不能停。

  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扁了扁嘴有点蔫。

  因为事情没办好:“玉雪姐姐,昨天我跟挖药草的哥哥说了你的事情,他比较有顾虑,我今天带你去再找他好好说说吧。”

  阿瑶说完,又赶紧为雷雨哥找补:“其实我雷雨哥是很好的人,他说太小的块根还是留在山里长大比较好,现在全都挖走了,来年就没有了。”

  周玉雪听到这个说法,露出了颇为诧异的眼神:“他是这样说的?”

  阿瑶点头。

  “可是,他不挖走太小的块根,别人如果遇到了,也不一定就会留下,到时候他不是自己吃亏吗?”

  周玉雪问出这个问题时,眼神晦暗了一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是因为赶尽杀绝的人,远比愿意留种的人多得多,才会导致如今膝仗草几乎要绝迹的局面。

  阿瑶一听,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我也问过雷雨哥这个问题,雷雨哥说,别人怎么想他管不了,但是他自己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周玉雪听完阿瑶的话,她笑眯眯的看着阿瑶:“阿瑶妹妹,这个雷雨哥是你什么人啊?你一直都在帮他说好话,你们关系很亲密吗?”

  “没有没有!”阿瑶急了,脸颊都微微发红,不知道到底是急还是羞的匆忙解释:“我是怕玉雪姐姐你误会雷雨哥,他不是贪财的人,哎呀玉雪姐姐!我不跟你说了!”

  阿瑶使了小性子,赌气的一甩手。

  周玉雪爽朗的笑起来,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阿瑶的肩:“好啦好啦,姐姐给你赔不是,是姐姐不好乱说话,你真的要不理我了吗?”

  她还特地学着阿瑶的样子,做出委屈的表情来,一下子就把阿瑶给逗笑了。

  虽然刘雷雨不愿意将小的块根挖出来卖给周玉雪,而且她也说大的块根都卖完了,以后也不一定会再有,但周玉雪还是决定要去见她一面。

  阿瑶一路领着她来到了刘雷雨家的老屋门外,抬手敲门。

  刘雷雨很快就出来了,只是她把大门刚拉开一条小缝,往外一看见阿瑶的脸,立即“哐”的一声,用力把大门给关上了!

  阿瑶吓了一跳。

  刘家的老屋已经风雨飘摇了十几年,很破旧了,又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

  连“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大门门轴都早就叫白蚁肯吃了半根,哪里经受得住刘雷雨那样用力的摔门摧残。

  只听在刘雷雨关门之后,大门的门轴处发生了“嘎吱吱”酸倒牙的尖鸣声。

  随后就在刘雷雨、阿瑶和周玉雪三人的视线之中,整扇大门缓慢的,缓慢的,向着门外的方向倒了下去。

  刘雷雨眼睁睁看着不好,但她已无力回天了:“阿瑶!快闪开!门要倒了!”

  阿瑶和周玉雪退到了一丈开外,但大门倒地后砸起的飞扬尘土依然呛得她们二人一通咳嗽。

  “咳咳咳,雷雨哥你在干什么呀!咳咳咳!”阿瑶一只手捂着口鼻,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另一只手在自己面前使劲扇,好把扬尘扇远一点。

  周玉雪退的更远,倒没这么狼狈,只是她也紧皱着眉头,脸上忍着笑意。

  刘雷雨又尴尬又心急,顾不上大门还没摔踏实,就手脚并用从门上爬了出去冲向阿瑶:“阿瑶你有没有事?”

  刚冲出去两步,刘雷雨猛地看清了站在阿瑶旁边的女子的脸,她大吃一惊,这,这怎么有点眼熟!

  那天在陈家医馆,刘雷雨与陈家小姐见面时,她其实一共只在查看陈家小姐脸上的伤疤时,看到过一眼陈小姐的模样。

  匆匆一瞥之下,她并没有记清陈小姐的眉目。

  所以这会儿看到“周玉雪”,她一时之间并不敢确认,只是心头疑惑的很。

  她一时没吭声,走到阿瑶身前五步远处时,她赶紧停下来:“阿瑶你没事就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轻轻一关那门就倒下了。”

  阿瑶诧异的看着她:“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你那边灰大,过来些说话吧!”

  刘雷雨梦中阿爷的那记老拳还恍在眼前,她连连摇头:“我站这里就好。”

  刘雷雨家的老屋在村子的最外围边上,最近的邻居家也隔了老远,连大门倒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传到邻居家那边引出人来查看。

  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在村中,谁知道会不会人多眼杂。

  刘雷雨记得昨天刘香月的教训,硬是要跟阿瑶保持距离。

  阿瑶见说不动她也只得作罢:“那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玉雪姐姐。”

  说完阿瑶又给周玉雪介绍:“玉雪姐姐,这是刘雷雨,就是在山里挖块根的挖药人。”

  有了阿瑶的引荐,刘雷雨与周玉雪正式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刘雷雨心中越发起疑,太像了,眉毛、眼睛、脸型,什么都太像了。

  但那陈家小姐脸上有那么恐怖的伤疤不似作假,而这周玉雪却肤若凝脂润白无暇。

  这边刘雷雨疑心的时候,周玉雪却大大方方上前一步,对刘雷雨拱手打招呼:“刘兄你好,我是周玉雪。”

  她说起自己的名字时,隐约有着重咬字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拱手时五指微张,两手分得很开,倒像是特意要露出自己右手背上的伤疤一样。

  陈小姐的脸刘雷雨没记清,但陈小姐手上的伤疤,刘雷雨倒确实是有印象的。

  女子的手就如同第二张脸,伤成那么恐怖的模样,叫人想不记得都难。

  当着阿瑶的面,刘雷雨几乎僵硬成了石人,她艰难的开口道:“周小姐的事情,阿瑶已经跟我提过,不如我们进屋细聊。”

  阿瑶一听也要跟去,刘雷雨头一回那样强硬的拦她:“不行,阿瑶你回去吧,你在这里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