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申时，碧渊城的城门出现在不远处的视线里。城门气势恢宏，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挂在城门上方，颇为震撼。
北玄剑，南青凌。
玄剑派居于北方碧渊城，青凌派则盘踞于南方青凌城。青凌城原本也不叫青凌城，本唤浒城，临水而居。只是此派素来行事霸道，得势后便迫着浒城改名为了青凌城。
江湖有个说法，进青凌派易，入玄剑派难。玄剑派考核极为严格，青凌派则几乎来者不拒，天赋高者收入内室弟子，其余只要依顺门派便可收入外室弟子。而外室弟子每年都需供奉向门派银两，其中多是些富贵权势子弟。因此青凌派人数众多，财富显赫。虽不喜者盛，却也奈何不了。
两派虽同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但观念上可以说南辕北辙，彼此却都有些看不起对方。玄剑派觉得青凌派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有愧学武；青凌派觉得玄剑派山穷水恶，日子过得比狗还不如。
“到了。”时素欢勒绳下马，转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的相延锋，神色有些紧凝。
自从出了客栈，那相延锋不知何时便出现在身后，一路跟着。时素欢知道对方是为了拒霜，心里自是不爽。只是路不是她开的，自然也没办法阻止人家跟着。
拒霜将缰绳在手心绕了一圈，淡淡道：“莫要理会。”
时素欢也没多说什么，两人相携着踏进城内。
这碧渊城的人比小镇上更是多得多，都是江湖侠士打扮，穿梭在街巷中。时素欢见怪不怪，犹豫了下才道：“我等会要回去门派一趟，先替你寻个住处。”
拒霜颔首。
时素欢将人领到一处较大的客栈，帮她付了银两，又点了几碟菜，找了空位坐下。等待的时间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心绪有些不宁。
拒霜轻笑：“怎么，舍不得回去？”
被戳破心思的时素欢抿紧了唇，没有反驳，只道：“再过几日便碧渊论剑了，我可能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精进武艺。”
“你在这里先休息，等到时候比赛了我帮你寻个好位置。”
“如今有了你送的剑，还得到指点，把握也更大了些。”
“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便来玄剑派找我，报我的名即可。我会和守门的弟子打声招呼。”
“我不在的时候，你……”
“好了，我又不是小孩。”拒霜笑着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从来不知你话这般啰嗦。”
时素欢脸上一热，嘴上却低声道：“如今碧渊城鱼龙混杂，你这张脸，纵是什么都不做，也容易招来祸端。”
“怪我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时素欢连忙辩解，“我只是……只是担心。”
她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拒霜这般厉害的人，真要有人想伤她，怕是极难。然而纵是如此，还是忍不住不放心。
“我会小心的。”拒霜应了，视线落在时素欢脸上，半认真半玩笑道，“有你牵挂着，我还不舍得死。”
时素欢摩挲剑柄的指尖也热起来。
这人说话，不过是寻常的语气，却总像是在说情话似的，让她招架不住。
菜陆陆续续上了齐，时素欢还在继续说：“你身体需要休养，莫要再同人动手。等事情一结束，我便来找你。”
一筷菜被夹到碗里，拒霜带着笑意：“赶紧吃罢，我保证等你回来，看到的还是完好的我，可行？”顿了顿，“好好习武，莫要多想，我还等着为你喝彩。”
“嗯。”时素欢闷声应了，低头吃菜，心里却酸酸涩涩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舍不得。
明明十几年都是在忍耐着寂寞中苦练过来，怎的如今反而收不回了心思。
然而再舍不得，也需分别。
一桌子菜并未怎么动，吃了许久，直到天色都暗了，拒霜才出声催促：“好了，赶紧回去罢。”
时素欢点点头，缓慢地直起身，垂眸望着拒霜：“那我走了。”
拒霜颔首。虽然戴着斗笠，却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眉眼间的笑意。
时素欢一咬牙往外走。走出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欲言又止。
“嗯哼？”拒霜懒懒地倚在桌边看她。
“不要理相延锋。”时素欢丢下话来，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大踏步走了出去，脸上躁得慌。
身后似乎传来笑声，她也顾不得，埋头出了客栈一段路，这才停下脚步，怔怔地从窗边往客栈里望。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视线里拒霜低头饮茶。薄纱的斗笠被风微微吹拂，如画一般定格在嘈杂的环境里。
整个世界都似乎只有她一人。
这般痴痴望了一会，时素欢才狠心掉头离开。
回到玄剑派时，时素欢有种恍惚感。
明明才离开一个月多，却仿佛隔了许久。熟悉的环境与面孔，空气里有紧张的气氛，都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比试。
而当叶如笙出现在眼前时，一颗心平静而安详，再也没了波动。
“怎么才回来？”叶如笙踏进她的小屋，瞥见时素欢正对着一柄剑发呆，视线扫过去怔了怔，“你的剑呢？”
时素欢从怀里掏出巾帕裹着的残剑，低声道：“碎了。”
叶如笙好奇伸手拿起桌上的鱼靈剑，拔出一截，露出雪亮锋利的剑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你的新剑？”顿了顿，有些不确定，“这是……”
“嗯。”时素欢颔首，“鱼靈剑。”
叶如笙的呼吸一顿：“此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之前的剑坏了，朋友送的。”时素欢抬头望向对方，那张曾让自己在数千个夜里辗转难眠的脸依旧清冷，此刻却已经激不起一丝涟漪，视线只是一扫而过，便停在鱼靈剑上。
她的目光有些晃动，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拒霜的面容。
叶如笙没有多问，将剑收回重新放在桌子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月就是碧渊论剑了，你耽搁了许久，记得好好准备。”
“嗯。”时素欢的指尖抚过剑身上鱼鳞般的暗纹，神色有些怔忪。
之后叶如笙大概询问了坤龙教的事，眉头紧锁：“没想到这坤龙教竟如此狠毒，此事我明日同父亲说一说。”
她话并不多，了解完就离开了。
第二日，时素欢便正式闭了关。
闭关的地方是后山崖壁边，玄剑派地处山峰，占地极光。此处是她常练功的地方，草木幽静，除了自然的水声风声和鸟兽声，听不到其他声音。她只携了一柄鱼靈剑便入了洞。
那日拒霜的话，给了她极大的触动。玄剑派剑法五式，她已在第四层停留两年了，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第四式本是破风式，讲求的是疾准利。风无形，剑却有形。以有形破无形，其难度与上一层不可同语。然而如今她隐隐觉得，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时素欢没有再追求速度，闭上眼回想拒霜与云澜对抗时的那一剑。她右手执剑，右脚往前踏出一步，依葫芦画瓢般尝试刺出那一剑。
剑轻，力却沉，耳边的风声很小。
时素欢沉下心思，只反复使出同样的一剑。虽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剑，耗损的内力却极多，不过刺到三十六剑，背后就被汗渗透，手腕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从日出到日落，她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些。饿了就摘些野果饱腹，调整气息再来。偶尔落了雨，她也不避，一剑又一剑刺破雨滴，动作由一开始的生涩渐渐顺畅起来。待夜间生起篝火，她便坐在篝火旁擦拭剑身，在这难得的短暂休憩里放任自己去想拒霜。
想着她不知此时在做什么，又是如何的心情在想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