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好像有点过于漫长了,漫长到等待白昼已经变成了一件无比煎熬的事。
每个夜晚,左郁都在想,难道她的人生就要在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之间来回徘徊吗?
失恋就等同于彻头彻尾失败的人生吗?失恋就等于无休止地在自己身上挖上无数个烂洞然后颓靡地死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在深思熟虑之后,左郁决定离开A市。
她想逃离这里,如同当初执意要逃离刘汉梁家一般。
对她来说,要做一个决定很难,但一旦下了决心,就一定会去执行。
于是未等暑假结束,她便收拾好了行李,买了去B市的高铁票。
当她提上行李箱踏上高铁那一刻时,她便告诉自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一直往前走。
她可以一个人过得好,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炎炎夏日,只身前往另一个城市,扑面而来的所有都是陌生的。
当然是会有不适的,但左郁很快开始找暂住的房子,搬住处,适应到新的环境中,投入忙碌时不会想那么多。
当她完完全全安顿下来时,已经过了一周。
高泠来过电,左郁和她说明了情况,短期内不会再回A市,并告诉她自己很安全,不必担心。
至于池千一。
没人谈起,没人说,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如果说先前分手之后还有一线牵连着,那么左郁这次是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拉黑了池千一所有的联系方式,并告知左樱,如果对方问起,就说不知道。
人的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随着时间点点逝去,会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遗忘从来不是在激烈地争吵中进行的,很可能是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或者在无数个悄然而逝的日子里默默消失......
*
当池千一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去找左郁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找过左樱,找过高泠。
一个说不知道,另一个也说不知道。
池千一不信邪,找高泠谈过好几次,高泠实话实说,她说左郁已经去B市,有联系过,报过平安,至于住哪里完全不清楚。
“等到开学我再去学校找她,肯定能看到她。”
“她这是铁了心要和你一刀两断,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
“没有可是,你再去B市找她,就不怕她再去C市D市?到时候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高泠几番劝诫之下,池千一放弃了去B市的想法。回忆起两人吵架的最后一天晚上,左郁说的话的确很决绝。
那天晚上她并没挽留,她还说了一些诸如怜悯,或者她很幼稚,绝对不可能,类似于这样的话。
每每想到这些话,池千一便会压下心里的冲动。
还是不去找她了。
*
你不找我,我不找你。
不知到底是随了谁的愿望,总之刻意咽下的情绪,成为让彼此被迫成长的催化剂。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回忆被好好封存进口袋的时候,不知不觉大半年已经过去。
冬天来了。
今年B市的雪下得特别大,地表被覆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清晨,左郁从教师公寓里出来,一如往常,她习惯穿那件黑色大衣,撑着一把同色的伞,迈着步子朝阶梯教室的方向走去。
来B市这半年,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一个人,和想象中差不多,生活比以往更加平淡。
尽管左郁已经习惯了这份平淡,但这种类似于一条直线的生活有时候还是挺恼人的。
徒步十分钟,带着一身冷空气进了教室,教室里的学生总爱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左郁也描述不出来是什么眼神,就......还挺奇怪的。不知道怎么两个学校的学生都做得那么统一。
她开始投屏课件,通常这时候学生会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左郁对他们谈话的内容不感兴趣。
“上节课的重点勾画到哪儿了?”左郁一双手撑着讲台,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表情沉静。
“第三——”
“第三单元了老师!”
授课半年,和以前已经不大相同,她变得佛系,当然,内容还是精炼,只是不在意这些学生到底学不学,听不听了。
随他们去吧,该听的总会听。
左郁打开课件,开始她的课程内容。
窗外雪花飘零,漫漫而下,让人只看一眼便会思考,大自然是多么的神奇,能铸造出如此可爱的景观。
偌大的教室,学生们有的认真听讲,有的打瞌睡,还有的走神去看窗外的雪。
只有左郁不为所动,全程悉心讲解着课本上的内容。
一节课过得很快,当下课铃声响起时,左郁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踏出门那一刻才惊觉,今年冬天的雪实在是太美了。
她站在长长的廊道上,拿出手机,对准视线里的雪景拍了一张照片,无处分享,随意翻开列表,发给了高泠。
高泠是这半年来和她联系最频繁的人。
嘘寒问暖少不了,偶尔分享一下生活,两人从以前的同事进阶成好朋友的关系。
【寒假春节回来吗?】高泠问她。
【不想回。】
【哎呀,你真是......】
左郁没再回复,抬眼看缓缓飘落的白雪,脑袋里突然闪现出那个不常出现的面孔。
半年不见,她现在在做什么?
自那之后,池千一竟然真的没出现,双方都很默契地不再打扰。
左郁把手机揣进兜里,撑开伞走进了雪地里。
她还挺喜欢下雪的,下雪很符合她现在的心情。
下午没课,回家之后左郁窝进了沙发里,随便拿了一本书来看,算是打发时间。
晚饭是一个人的小火锅。
她已经把单身的生活发挥到了极致,在饮食三餐上尽量满足自己,因为时间多,变着花样做饭来吃。
傍晚时分,雪下得更大了,窗外的雪白和墨蓝融为一体,天空冷白而深沉。
左郁进了厨房,把底料和食材准备好,端着小电炉到茶几上涮火锅吃。
一只渐变布偶猫趴在沙发上,这是半年来陪伴她的伙伴,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左,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后知后觉好像有点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有一天我也会有一只猫,它叫小左,不叫小刘。它姓左,属于现在的我,而不是属于当初那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刘姓。
和小左一起吃晚饭,由于左郁食量很小,大部分肉类都喂给了小左吃,大概□□点钟,正在收拾饭后残局的左郁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是B市,虽然没有备注,但左郁想着可能和工作相关,最近学校在统计老师的情况,于是接了。
结果电话接起,没人说话。
“喂?”
电话那边只传来瑟瑟的风声,来电者是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你好?”
嘟嘟嘟——
挂断了。
左郁不常接到这样的电话,一般情况打电话过来要不就是高泠要不就是工作上联系的人。若是平常,左郁觉得也就算了,但今天这人却偏偏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回拨过去,很神奇,那人又摁了接通。
“喂?”
“......”依旧沉默。
左郁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你是谁?”
很明显没起到任何作用,对方就是不说话。
“那拉黑了。”
嘟嘟嘟——
对方再次挂了电话,好像压根就不害怕她拉黑似的。
左郁盯着那串电话号码看了挺久,思忖片刻,发消息给高泠,问她有没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出去的情况。
高泠给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结束对话过后,左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神经敏感,就这点情况都能联系到那个人吗?怕是单身久了思想出了问题。
算是一个小插曲,没当回事,左郁放下手机洗碗去了。
与此同时,池千一坐在计程车里,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
原来B市的雪下得这么大。
“美女,去哪?”
“南城大学。”
“去看雪啊?”
南城大学分校的雪很美,每年都有游客去观景。
“不是。”
她说话的音调冷冷淡淡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扫了一眼,长得很漂亮,声音和本人的模样相符,艳丽中带点清冷。
“那你是在那里工作吗?”师傅是个话痨,不搭上两句好像不舒服。
“嗯。”池千一侧目去看窗外,懒懒地添了句:“工作。”
看来不爱说话,感觉爱答不理的。
于是司机也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南城大学门口,校园牌匾上堆了厚厚一层雪,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搓着手的人。
池千一付完钱下车,男人欢欣地朝她招手。
“池老师池老师~”
池千一合上门,踩着雪朝男人走去。
男人抬眼看了下池千一,目光里净是艳羡,热情地说:“池老师,你好啊~”
池千一抬手和他浅浅地握了下,“你好。”
“行李需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了,谢谢。”
“那走吧~我带你去教师公寓。”
池千一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跟着男人一起走。
一路上,男老师话倒是不少,池千一却兴致乏乏,和刚刚一样,沉默寡言的,大多是单音节回复。
“池老师,您是对我们这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吗?好像不是,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噢,那没事了,我还以为你对我不满意。”
“没有的事。”
两人已经走到教师公寓门口,池千一停下脚步,抬起头。
公寓的风格倒是和南城大学本校很像,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你的公寓在1栋2单元的3楼,我们这边一层两户,你对面住的那位是英语老师,符合你的要求,她很安静的,这是钥匙,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了,谢谢。”
“那好吧,有什么尽管电话上联系我。然后下周的话就可以上课了,还记得吧?要教的两个课程:油画的基础和版画史。虽然是选修,但是报课的学生真的很多呢。”
池千一点点头,“谢谢。”
雪的确是下得大,气温很低,男老师心细,看到池千一鼻尖有点红,心想她应该是冷。于是见好就收,没再打搅,将她送到教师公寓门口就走了。
夜晚的雪下得更大了,大到能看到斜斜飘落的白色雪影。
池千一拉着行李箱钻进雪幕里,细碎的白雪落在伞面上,很快她的身影消失教师公寓的入口。
一楼、二楼、三楼......
池千一拿出钥匙打开门,一阵寒风吹来,门顺势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隔壁正在沙发上撸猫的左郁听到这声音,手上动作一滞。
听这关门声,对面一直空着的房子有人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