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韦容一辈子的面子都丢尽,她不愿意住院,也不愿回独居的别墅,临了才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回归家庭。
只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她越想靠近,反而被推得越远。
傅韦容躺在床上,昔日眼中的神采不复,连岁月都无法击败的容颜,此刻却苍老了十岁,那双无神又空洞的眸子迟缓地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傅宅的人都在,唯独缺了岑晚。
见不到最想见的人,傅韦容整个人像是被萧条的空气笼罩,看上去越发萎靡。
“晚晚还是不愿见我?”傅韦容抬起水光斑驳的眼,唇不受控地微微颤抖:“是我的错,我自作自受……”
她声音干涩,懊悔的,痛苦的,无望地看着傅思懿,蠕动嘴唇:“这辈子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我们一家三口搬出去住的时候,早晨我上班,晚晚在家照顾你,晚上我们窝在一起看电视,周末去游乐场……”
“你说好喜欢晚姨,想让她做你的妈咪……小懿,妈妈错了,是我亲手毁了我们幸福的家……把晚姨弄丢……”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晚姨的心被我伤透,她给过我无数次机会,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她是攒够失望走的,不会再回头了。”
傅思懿鼻尖忍不住泛酸,她见惯傅韦容威严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从来没见她这样……连吐出来的气都带着绝望。
“晚姨和丽莎姑姑去看话剧。”傅思懿编了个借口,想让傅韦容好受些:“一会就回来。”
傅韦容摇头,表示自己心里清楚:“小懿,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一杯水凉透就没法再热起来。”
傅思懿见一向倔强好强的母亲忏悔流泪,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忽然有些可怜傅韦容,不过一秒就被她压下。
傅韦容可怜,那谁又来可怜晚姨?可怜她失去的二十年最美好的青春?
傅思懿抿着唇不再说话,凡真从门外进来,将熬好的汤药端到傅韦容床边,柔声唤她:“夫人,吃药了。”
傅韦容疲惫地摇摇头,颤抖地把手伸出来,傅思懿见状,忙伸出手回握:“妈,你想要什么?”
傅韦容没说话,只是把头转向凡真,颤巍巍地朝她递出另一只手。
凡真伸手过去:“夫人……”
傅韦容眸中噙着一层薄泪,哑着声:“凡真,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凡真心头漫上一层酸楚,也慢慢红了眼眶,她用力摇头,表示自己没放心上。
傅韦容含泪挤出欣慰的笑:“小懿眼光好,选了你做她的Omega……”
“凡真,小懿是个可怜孩子,她妈咪死的早,我又是个不称职的妈妈,除了对她苛责之外,就没给过她多少关心,好不容易有了岑晚,能给她一点母爱,中途又被我气走……她身边根本就没个可亲近的人……”
“幸好有你,让她快乐起来,身体也变得更好,我真的很感激你。”
傅韦容牵起傅思懿的手,很慎重地放在凡真手里:“凡真,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好好爱护她,好不好?”
“夫人……”
凡真心里堵得难受,她也不知道还能在傅思懿身边呆多久,蒋明潇早晚会找到自己,她千方百计地修补傅韦容和傅思懿之间的关系,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孙语清和艾青话术,就是想要在她离开之后,她们能帮傅思懿渡过那段没有她的痛苦日子。
“凡真……”傅韦容目光戚戚地看着她,平时清高的样子变得软弱可怜:“答应我?”
傅思懿也转头看她,眼里同样含着期盼,她们两个人的愿望,凡真怎能忍心说不?
凡真点头,哽着音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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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侵入梦境,凡真睡得很不安稳,她的梦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色。
眼前的车撞得惨不忍睹,车头已经凹进去,车门死死卡住,凡真看见傅思懿歪头倒在座椅上,全身是伤汨汨流着血水。
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求救,一边奋力地拉车门,掌心被划出一道道口子,可她一点感觉不到疼。
身后传来一道恐怖的笑声,凡真惊惧地转身,猝然看见蒋明潇的脸。
“你救不了她的,车子快要爆炸,她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不,不要……”凡真崩溃地发出一声嘶吼:“崽崽……”
傅思懿被凡真的哭声惊醒,她打开灯便瞧见凡真的脸颊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身体痉挛似的颤。
“姐姐,姐姐……”
傅思懿搂住她的肩,嘴唇贴在她冷汗濡湿的发顶一声声唤着。
凡真仍是呜咽,傅思懿听到她说了句“我什么都答应你,救救她”,后面又是一连串的不要。
“姐姐,醒醒。”傅思懿扶着她的肩膀,掌心落在她脊背上,一下一下轻柔地哄着。
凡真抽搐了下,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她缓缓睁开眼,一头的汗却顾不上擦,任由汗水滴进眼里,视线慌乱地梭巡。
“崽崽……”看见傅思懿的那瞬,凡真眼泪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将头埋在傅思懿的肩膀,抱紧些,再抱紧些:“你没事……太好了……”
“姐姐做噩梦了。”
傅思懿心疼地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没想到越擦越多,她像是梦到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怎么哭都止不住。
“别怕,是做梦。”傅思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手在她腰背上揉着,唇瓣轻吻她的额头,一遍遍重复:“别怕,是做梦。”
凡真慢慢平静下来,倚在傅思懿怀里调整情绪。
傅思懿隐隐觉得凡真心里有事,可每当她尝试着问,凡真却一句话都不说,单拿那双泪光粼粼的眼睛看她。
凡真的眼仁眼白少,黑色的瞳仁澎湃着水雾,很无助,被她看一眼都觉得心碎。
傅思懿什么都不敢问了,姐姐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求她不要再用这种悲伤的眼神看她就行。
她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凡真,直到枕边的手机发出一阵嗡鸣。
傅思懿拿起一看,是江特助的电话,她先安抚性地揉揉凡真的脊背,才凑到耳边接听。
“Eva,什么事?”
“傅总,江北的度假村项目出事了。”
傅思懿蹙起眉尖:“怎么了?”
“度假村项目一直都很顺利,前段时间当地的电视台还采访过进度,谁知今天早上,已经搬走的韩河村突然跑出来好些人,拉着横幅说我们暴力威胁他们签字,逼他们搬走,他们闹着要见项目负责人,工地上的设备也被他们砸了,施工队和村民起了冲突,现在场面有些混乱……我这会准备去机场,坐最快班机过去……”
傅思懿沉默几秒,快速理清思路,问:“知不知道村里来多少人?”
“少说也有几百。”
傅思懿一听就意识到不对劲。
韩河村是苏国最北部的小村,四面环山,风景宜人,村民靠天吃饭,收入来源就是地里的蔬果,但由于交通不便,这些蔬果还没运出去都烂了大半,卖不了几个钱。
这个村是出了名的穷,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嫁到这里来,这几年村里人口越来越少,傅思懿记得当初谈拆迁时,不过五十多户,就算全村男女老少集体出动也不可能有几百人。
况且,那会傅氏要投资时,村民都敲锣打鼓夹道欢迎,如今半年过去,怎么又跳出来闹事?
傅思懿当机立断,吩咐道:“Eva,马上给方局长打电话,跟他说工地有混混闹事,另外再给土地资源局的李主任,把情况提前告知给他。”
“傅总,您怎么知道是混混?”
“我不仅知道他们是□□,还知道他们受谁的指使。Eva,动作一定要快,夏沉筱才刚上任,关系网还没布全,要不然这次她就直接让地方官来施压,而不是找一帮混混。”
“还有,告诉现场所有傅氏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准动手,找人全程摄像留存好证据,让公司公关部的人过去,叫他们做好准备,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媒体……”
“是,傅总。”
“Eva”傅思懿长睫微掀,眼底一派果断:“我们不能一直被人追着打,是时候反击了,我让你给盛柔的钱给了吗?”
“给了,不过傅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自己给,而是让秦姐去给?虽然秦姐是我们安排在夏家的人,但她只能在夏家算算帐,连主楼都不让她踏进,根本查不到什么。而且让秦姐出面,那盛柔不就以为是夏沉筱给的钱?那她更会死心塌地跟着夏沉筱,怎么会帮我们?”
傅思懿语气沉静淡定:“别急,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盛柔怎么巴巴地来求我们。”
挂断电话,傅思懿扶凡真躺下,摸摸她脸颊:“姐姐,我要去一趟度假村,明天早上回来。”
凡真从她们的谈话中猜了个大概,她知道目前这个状况,已经不是她们想退让就能息事宁人的了,夏沉筱根本不可能放过她们,唯有反击才能安生。
可跟夏沉筱这样疯子周旋,凡真的担心显而易见:“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逞强……”
傅思懿轻捏她的手:“我知道,等我回来。”
凡真很用力地点头:“唔,我会照顾夫人,也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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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真起床后就进厨房忙活,给傅韦容熬药炖滋补品,瑛姑说她喜欢吃莴笋,凡真就变着花样给她做,看着傅韦容气色渐好,凡真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许是天气好,傅韦容脸上有了点笑意,在瑛姑的搀扶下到花园散步,凡真端着瓷盅跟在她们身后,小声提醒:“夫人,到时间喝药了。”
傅韦容蔫蔫地转身,正要伸手接碗,小菊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口喘气:“夫人,夏夫人来了。”
瑛姑仿佛点燃的炮竹,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还来做什么,害得我们还不够吗?让她滚!”
“不是,她说不是来找夫人,而是……”小菊小幅度抬眸,觑一眼凡真:“她来找凡真。”
凡真一怔,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心口一下下跳的厉害,几乎是虚浮着脚步跟她们走到铁门前。
凡真透过铁门镂空错落的缝隙看过去,只一眼,她就像是被雷霆击中,整个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